一夜的时间眨眼便过,清晨,严府。
尽管桌上如同往常一样,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但严嵩的面前,仍旧是老三样。
一个鸡蛋,一碗稠粥,以及一碟六心居酱菜。
只见严嵩用筷子夹起一块六心居酱菜放入嘴中,细细品味。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只见严世蕃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
在进入房间以后,严世蕃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地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沉声禀报道:“父……父亲,您……您先前说得没错,昨晚东厂那边……”
严嵩眼见严世蕃如此冒失,不由得皱了皱眉,将碗筷放下后,出言斥责道:“严世蕃,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遇到事情不要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像你这样,以后能干成大事吗?”
待严嵩的话音落下,只见严世蕃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羞愧之色。
旋即,只见其低下头,恭敬应声道:“是,父亲,孩儿知道错了!”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出言吩咐道:“坐下再说吧!”
“是,父亲!”
严世蕃闻言,未有丝毫犹豫,当即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
待严世蕃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以后,只见严嵩瞥了他一眼,出言询问道:“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严世蕃听闻严嵩此话,不敢有丝毫隐瞒,当即便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尽皆说出。
“父亲,您先前说得没错,昨晚东厂的人出动了,先前那些在私底下,四处打听皇后娘娘喜好的人,一个也没有逃掉!”
“而东厂那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明火执仗地上门拿人,据说……”
严嵩在听完严世蕃的叙述后,脸上并未浮现出任何的意外之色。
而是轻蔑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这群蠢货,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提前下注这种事,能轮得到他们吗?”
“陛下是在借此机会,来警告朝中的那些人,乖乖把手缩回去,不然的话,这些人就是下场!”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转过身来,看向严世蕃所在的方向,沉声叮嘱道:“严世蕃,你给我好好记住,一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然的话,迟早会落得个跟这些人一样的下场!”
待严嵩的话音落下,严世蕃尝试着在脑海中构想了一下,接下来那些人可能会有的下场。
紧接着,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毕竟,只要进了东厂的监狱,基本上可以说是十死无生了!
随后,只见严世蕃颇为用力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想法,尽皆甩出。
在这之后,只见严世蕃从座椅上起身,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心悦诚服地应声道:“多谢父亲教诲,孩儿明白了!”
……
严嵩将严世蕃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点了点头,出言询问道:“对了,之前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严世蕃闻言,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方才毕恭毕敬道。
“父亲,孩儿查到,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袁家的小少爷袁魁犯案!”
“由于案件激起了民愤,因此袁家便托人找到了身为浙江按察使的何茂才,想要让他行个方便,但是这个何茂才却一反常态,咬死不松口!”
“眼见这桩案子,有越闹越大的趋势,于是袁家便派人找到了孩儿,想要让孩儿出面,解决这件事!”
严世蕃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还颇为心虚地瞥了严嵩一眼。
眼见严嵩脸上的表情,并未有太大的变化,严世蕃这才鼓起勇气,继续叙述道:“后来,父亲您让孩儿把袁家送来的十万两银子,都退了回去!”
“见孩儿这边行不通,于是,袁家便托人找到了徐阶那边,但出人意料的是,徐阶也让人把送来的银子,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严嵩在听到这里的时候,点了点头,出言评价道:“哼,徐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看得上这点散碎银子?”
严世蕃在听完严嵩的评价后,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正当其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只见严嵩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行了,不必再说了,总之,郑泌昌、何茂才这两个人,一定得保下来!”
一旁的严世蕃听闻严嵩此话,当即神色一凛,不假思索地应声道:“是,父亲!”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拿起一旁的鸡蛋,并将鸡蛋的壳剥开,自顾自地说道:“哼,区区一个袁家,也敢跟我严嵩作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行了,吃饭吧,待会儿还得上值呢!”
“是,父亲!”
待话音落下,只见严世蕃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一碗稠粥,哼哧哼哧地喝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父子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对付着桌上的饭菜。
在用完早饭后,严嵩、严世蕃父子,便乘上早已备好的轿子,向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行进。
……
紫禁城,内阁。
待轿子停稳以后,只见严世蕃抢先一步下了轿子,上前搀扶严嵩。
“父亲,您慢点,多注意脚下!”
“嗯。”
在严世蕃的搀扶下,只见严嵩颤颤巍巍地下了轿子。
此时的严嵩步履蹒跚,须发尽白,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够将他吹倒。
但无论是谁,都不敢小瞧了严嵩,毕竟,严嵩当了大明朝二十多年的内阁首辅,手下党羽众多,势力遍布全国各地,可谓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而严嵩的学生胡宗宪,不仅顺利入了阁,而且还兼着吏部尚书的差事,手上权力极重!
在朝中那些人看来,有些事,甚至都不用严嵩亲自开口,一个胡宗宪就能够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
正当严世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严嵩,往内阁所在的方向行进时,只听身后传来了徐阶的声音:“见过严阁老!”
严嵩闻言,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在用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徐阶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回应道:“哦,是徐阁老啊!”
在这之后,只见徐阶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严嵩父子的步伐。
严世蕃见此情形,脚步颇为识趣地慢了下来,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大概四五步的地方。
旋即,只见严嵩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率先挑起了话题:“不知道徐阁老有没有听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徐阶听闻严嵩此话,在沉吟了片刻后,试探性地询问道:“难不成,严阁老指的是昨晚东厂出动的事情?”
严嵩闻言,将目光从徐阶的身上收回,点了点头,出言应和道:“嗯,正是此事。”
在得到严嵩的确认后,只见徐阶的脸上流露出感慨之色,在沉吟片刻后,转而开口道:“我听说,昨晚东厂那边一反常态,把动静闹得很大,搞得人心惶惶。”
徐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在环顾一圈后,方才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道:“想来,应该是为了警告先前那些人吧!”
严嵩对于徐阶的这个猜想,也是颇为认同,只见其点了点头,出言应和道:“嗯,说得有道理!”
二人的心里都十分清楚,经过这件事以后,短时间内,朝野上下,将再也没有人敢打皇后沈氏,以及那个尚在襁褓中的朱载垣的主意。
……
另一边,紫禁城,乾清宫。
此刻,吕芳正跪伏于嘉靖的面前,将手上的一份名单高高举过头顶,恭敬禀报道。
“启禀陛下,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东厂那边出动了,这里便是详尽的名单!”
“嗯,拿过来吧!”
嘉靖闻言,颇为随意地瞥了吕芳一眼,如此吩咐道。
“是,陛下!”
待话音落下,只见吕芳从地上起身,来到嘉靖的面前,将手上的名单递出。
嘉靖在从吕芳的手中接过名单以后,只是大致扫了一眼,然后便收回了目光。
旋即,只见嘉靖将名单放至一旁,看向吕芳所在的方向,出言勉励道:“嗯,吕芳,干得不错,这些人接下来如何处置,你就不必禀报于朕了!”
吕芳闻言,脸上满是谦卑之色,当即俯下身体,恭敬道:“遵命,陛下,奴婢一定不负陛下重托!”
嘉靖见此情形,整个人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在这件事情以后,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敢把主意打到皇后沈氏,以及朱载垣的身上。
随后,嘉靖见吕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挑了挑眉,出言询问道:“吕芳,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向朕禀报吗?”
眼见皇帝窥破了自己的心思,吕芳在斟酌完语气后,方才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最近朝中突然出现了许多封弹劾浙江布政使郑泌昌、以及按察使何茂才的奏疏!”
“而且,那些弹劾奏疏,皆是以收受贿赂的罪名,弹劾的郑泌昌、何茂才!”
嘉靖在从吕芳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脸上的表情并未有太大的变化。
在回忆良久后,嘉靖方才开口道:“朕依稀记得,先前赵贞吉在写给朕的书信中提到,这两个人为他鞍前马后,出了不小的力,怎么会突然有人上疏弹劾?”
“是谁上奏疏弹劾他们两个,是徐阶,还是其他人?”
吕芳闻言,在犹豫良久之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紧咬嘴唇,试探性地开口道:“陛下,这次上疏弹劾的人,不是徐阁老,而是嘉兴袁家!”
“据说,这些上奏疏弹劾的官员,要么曾经受过袁家的恩惠,要么收了他们的银子!”
吕芳说完,便低下头不再言语,静静等待着嘉靖的反应。
既然已经知道,皇帝此番派遣赵贞吉去浙江任职,是为了调查土地兼并一事。
在权衡完利弊后,吕芳最终还是决定顺水推舟,给袁家坟头上的土,再夯实一些。
毕竟,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一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试问,嘉靖知道有官员私下里收受贿赂,替那些豪强地主办事吗,他当然知道!
但是知道,并不代表这种事情,能够拿到台面上来说。
往小了说,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往大了说,就是祸乱朝政,居心不轨!
凭几个臭钱,就想收买朝中官员替你办事,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吕芳的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已经给袁家判了死刑,接下来,就算他袁家在朝中有通天的关系,也无济于事。
因为接下来要动手的,是皇帝!
事情果然没有出乎吕芳的预料,嘉靖在得知这一事实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阴沉。
嘉靖当然知道,督察院那边,针对郑泌昌、何茂才二人的弹劾属实。
尽管这二人收受了贿赂,但他们并没有站错队,而是积极落实朝廷政策,替赵贞吉这位浙江巡抚,鞍前马后,调查有关土地兼并的事宜。
如此一来,无非是收点银子而已,也算不得多大的罪名。
在这之后,只见嘉靖转过身来,看向吕芳所在的方向,出言吩咐道:“吕芳,待会儿派人去督察院一趟,告诉海瑞,把弹劾奏疏都给朕压下来!”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当即低下头,沉声应道:“遵命,陛下!”
……
自从不久前,吏部那边,从上到下各级官吏,都获得了皇帝的赏赐以后。
督察院这边,就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趁着年底前,在皇帝的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很快,机会就来了,督察院这边突然出现了许多封,弹劾浙江布政使郑泌昌、以及按察使何茂才的奏疏。
正当督察院的那些官吏,想要借题发挥,趁着年底,狠狠地冲一波业绩时。
但很快,便有消息灵通的官员打听到,海瑞在浙江任淳安知县时,身为布政使的郑泌昌对其颇为照顾。
此消息一出,那些督察院的官员们,尽皆噤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毕竟,现在的海瑞,可是督察院的右都御史,而郑泌昌曾经有恩于海瑞,谁要是不长眼,贸然把这件事情捅上去,到时候丢官弃职都是小事!
况且郑泌昌、何茂才二人可是铁杆的严党成员,有严嵩这位内阁首辅做靠山,因此这些弹劾奏疏,很快便被默契地压了下来。
紫禁城,督察院。
此刻,督察院的值房内,许多官吏正不住忙碌着,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那些被送来的弹劾奏疏。
角落处,弹劾郑泌昌、何茂才的奏疏,已经快要堆成一座小山,但往来的官吏,早已熟视无睹。
“唉,怎么又是弹劾这两个人的奏疏,谁敢把这些弹劾奏疏往上递啊!”
待一名官员将手上的那封奏疏浏览完毕以后,出言抱怨道。
旁边的一位官员见此情形,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出言劝慰道:“唉,没办法,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正当督察院值房这边,忙得不可开交之际,此刻,海瑞正在房间内,处理着由下属送来的公文。
就在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海瑞闻言,将手上的毛笔放下,出言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不多时,只见一名胥吏走了进来,恭敬禀报道。
“大人,陛下那边派人来了!”
海瑞听闻此话,在略微颔首后,出言吩咐道:“嗯,本官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是,大人!”
那名胥吏闻言,当即俯下身体,向海瑞恭敬行礼道。
在这之后,那名胥吏并未在房间内停留太久,而是径直离去。
不多时,在先前那名胥吏的引领之下,只见一位身着赤红色官服,脸上满是皱纹,头发花白,还略微弓着身子的老太监迈步走了进来。
那名老太监在进入房间后,便看向海瑞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恭敬道:“咱家见过大人!”
海瑞闻言,连忙从座椅上起身,向那名老太监还礼:“哪里,公公客气了!”
在这之后,海瑞便招呼这名老太监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
那名老太监刚坐下不久,很快便有胥吏上前,替海瑞以及那名老太监,各自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
随后,只见海瑞将目光从那名老太监的身上收回,直入主题:“敢问公公此番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那名老太监听闻海瑞此话,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当即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大人,咱家此番,便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特来通知您一声!”
那名老太监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又继续道:“陛下说了,最近一段时间,送来督察院这边的弹劾奏疏,都往下压一压!”
海瑞听闻此话,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不过很快,他便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从座椅上起身,向那名老太监拱了拱手,沉声道:“劳烦公公待会儿下来后,转告陛下一声,就说微臣会照办的!”
那名老太监闻言,点了点头,从座椅上缓缓起身,恭敬应声道:“这是自然!”
眼见自己此行的任务顺利完成,那名老太监并未在房间内停留太久,在向海瑞辞行后,径直离开了房间。
……
京城,裕王府书房。
由于昨晚东厂行事并未遮掩,因此,朱载坖通过下属的汇报,也从中知晓了些许内幕。
“哼,我就知道,父皇绝对不会放任此事不管的!”
房间内,只见朱载坖背着双手,将目光从墙上挂着的那幅山水画上收回,如此想到。
尽管在这之前,朱载坖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了解到,那些被东厂抓进监狱的人的身份时,还是不免有些震惊。
毕竟其中不乏三品、四品的高官。
“父皇可真是够果断的,居然说动手就动手,要知道这其中还牵扯到了那么多的高官,万一使得朝局动荡……”
朱载坖在感慨这么一句后,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在他看来,经由这件事以后,朝中应该会消停一会儿了。
毕竟,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这是嘉靖在借着这个机会,警告朝中的那些人,不要打皇后沈氏,以及朱载垣的主意!
在朱载坖看来,这恰恰是自己的机会,在皇帝已经明确警告过朝中那些人,不要打皇后沈氏,以及朱载垣的主意后。
那些想要站队朱载垣的人,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偃旗息鼓一段时间。
而自己则可以趁此机会,拉拢朝中的那些大臣,大肆扩充势力,提前布局,逐渐丰满羽翼。
毕竟,眼下,景王已经就藩,再也没有可能继承皇位。
自己虽然为庶长子,但却是除了尚在襁褓中的朱载垣以外,距离皇位最近的那个人!
眼下的自己,已经颇具势力,想必会有很多人愿意赌上一把的!
而嘉靖一共生了八个儿子,其中六个早夭,只有朱载坖和朱载圳两个人顺利长大成人。
倘若按照这样的概率来估算,朱载垣能否长大成人还不一定呢!
朱载坖想到这里,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色。
“父皇,您放心吧,孩儿一定能够当好这个皇帝的!”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朱载坖脑海中的思绪,将其重新拉回到现实。
“进来!”
朱载坖见此情形,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出言吩咐道。
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随后,管家迈步走了进来。
管家在进入书房以后,便俯下身体,毕恭毕敬地向朱载坖行礼道:“裕王殿下,您先前让小的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朱载坖听闻此话,脸上闪过一丝急切之色,随后,只见其猛地从座椅上站起,看向管家所在的方向,出言追问道:“四弟那边是不是真的……”
迎着朱载坖那满是好奇的眼神,只见管家点了点头,沉声应道:“是的,裕王殿下,景王殿下那边,已经收拾完行李,准备离开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