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说得没错,孩儿在想,干脆就用这些奴隶来修路如何?”
听闻严世蕃此话,饶使是见多识广的严嵩,都不由得怔楞了片刻,对于他来说,这仿佛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
“用奴隶来修路……”
旋即,只见严嵩用一只手支撑起下巴,整个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眼见严嵩迟迟未曾对此做出回应,一旁的严世蕃又紧跟着补充道:“父亲,如此一来,既不用徒耗民力,又能够把事情办成,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回过神来,看向严世蕃所在的方向,缓缓道:“话虽如此,可是朝廷明令禁止蓄奴,尽管私底下没人在乎,但真要把这事拿到台面上来说,阻力很大!”
“况且,到时候处置那些奴隶,也成了问题,最重要的一点是,朝廷的税,又该怎么收?”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将目光从严世蕃的身上收回,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与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如多关注一下目前的情况。”
“先前高拱、张居正回到内阁以后,当着大家的面,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待严嵩的话音落下,只见严世蕃的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其在思衬片刻后,方才试探性地开口道。
“父亲,您是说高拱、张居正先前提到的,有关陛下想要设立一个临时的机构,用以负责递送从前线送来的战报一事?”
“父亲,请恕孩儿直言,这不是好事吗,想来陛下应该是体谅……”
严世蕃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严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出言斥责道:“严世蕃,你这个蠢货,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这件事情有这么简单吗?”
“前线刚打了胜仗,陛下就急不可耐地想要设立一个新的机构,要知道由成国公亲自统帅的神机营,可是在这一仗中立下了赫赫战功。”
“依我看,陛下分明是在为宗室、勋贵重回朝堂铺路!”
在沉吟片刻后,只见严嵩一脸笃定地提出了他的看法。
在听完严嵩的分析后,严世蕃仍旧心存侥幸,紧跟着开口道:“可……可是父亲,孩儿记得,高拱和张居正不是提到过,这个机构是临时设立的吗,想来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吧?”
严嵩闻言,只是颇为淡然地瞥了严世蕃一眼,缓缓道:“虽说这个机构说是临时设立的,但要不要废除,什么时候废除,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听闻此话,严世蕃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内心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任谁也想不到,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居然是皇帝在为宗室、勋贵重回朝堂铺平道路。
在这之后,只见严世蕃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父亲,既然如此,那咱们要不要出手阻止,要是让那些宗室、勋贵重回朝堂的话,恐怕……”
严嵩将严世蕃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缓缓道:“不必了,宗室、勋贵重回朝堂已经是大势所趋,谁要是敢挡在前面,陛下就要谁的命!”
“与其交恶那群宗室、勋贵,还不如提前出手,结个善缘!”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用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严世蕃一番,意有所指地说道:“话说你的那个学生高翰文,不是与英国公张溶的儿子张元功,相谈甚欢吗?”
“你不妨从这方面下手,到时候也能够省去许多麻烦。”
严世蕃闻言,在怔楞片刻后,脸上浮现出心悦诚服的神色,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多谢父亲提点,孩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眼见严世蕃听进去了自己的告诫,严嵩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旋即,只见其轻抚胡须,将目光从严世蕃的身上收回,缓缓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是,父亲,您也早点歇息,孩儿这就告退!”
待话音落下,只见严世蕃从座椅上起身,向严嵩躬身行礼后,方才迈步离开书房。
等到严世蕃离开以后,只见严嵩颤颤巍巍地从座椅上起身,此时的严嵩脸上,满是莫名的神色。
随后,只见其来到一旁的书架旁,用枯瘦的手,取下那本自己已经翻看了无数遍的《春秋》,轻轻抚摸着。
“倘若接下来一切顺利的话,距离朝廷彻底消灭俺答汗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徐阶啊徐阶,咱们之间的恩怨,也该画上一个句号了,你所在的家族,侵占的可不仅仅只有百姓的田地,还有卫所的军田。”
“徐阶,你身为内阁次辅,纵容背后的家族兼并土地,为祸乡里,使得百姓怨声载道,卫所军士穷困潦倒,到时候东窗事发,我倒要看你怎么向陛下解释!”
“要是不把你扳倒,我怎么放心从内阁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呢!”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满是决然之色,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
另一边,张居正位于京城的宅邸。
尽管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此时的张居正仍旧没有休息的意思,书房内橘黄色的微光,隐约映照出张居正的身影。
此时的张居正,正坐于书案后,分外专注地浏览着由马自强遣人送来的书信。
“张阁老,下官马自强,此番冒昧叨扰,还望阁老切勿怪罪!”
“距离下官来到浙江嘉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下官通过调查发现,浙江这边已经将朝廷所颁布的,免除一年赋税的政策落实了下去。”
“另外,下官还发现了一些问题,在收取赋税的时候,百姓无论贫富,都负担着同等的税收,有失公平。”
“下官还从一些村民的口中了解到,在官府征收赋税时,时常有官吏借此机会,趁机盘剥、压榨百姓,在下官看来,主要是因为……”
待张居正将书信中的内容浏览完毕后,不由得轻抚胡须,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嗯,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马自强是一个可塑之材,凭他所表现出来的才能,往后应该可以重用。”
“要想将改革的措施贯彻下去,免不了这些人的帮助!”
在这之后,只见张居正收敛心神,铺开纸笔,用饱蘸墨水的毛笔,写起了回信。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张居正将手上的毛笔放回原位。
在确认信中的内容并无错漏之处以后,张居正这才放下心来,并将其装入信封之中。
做完这些以后,只见张居正唤来亲信,出言吩咐道:“尽快派人把这封信,送到马自强的手中!”
对于张居正的话,那名亲信自然是不敢违背,旋即,只见其小心翼翼地,从张居正的手中接过信封,恭敬应声道:“是,老爷!”
在这之后,那名亲信并未在书房内停留太久,而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待那名亲信离开房间以后,只见张居正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等前线的仗打完了以后,应该就会轻松下来了!”
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后,书案上的烛火被吹灭了,在这之后,张居正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
躺倒在床上以后,张居正辗转反侧许久,却仍旧没有丝毫睡意。
白天的一幕幕景象,如同幻灯片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就在这时,张居正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白天的时候,皇帝当着他和高拱的面,说过的话。
“朕在想,要不要创设于一个临时的机构,专门负责将前线的军情送到朕这里来,这样的话,也能够减轻你们身上的担子,你们觉得呢?”
随后,只见张居正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将脑海中纷乱的想法尽皆甩出。
“陛下先前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何用意,是为了减轻内阁身上的担子,还是另有所图?”
“况且,这个时机是不是太巧了一点,前线的成国公刚立下大功,陛下就打算设立一个新的机构,用以递送前线的军情。”
“无论是先前专门举行针对于宗室、勋贵的考试,还是这一次让成国公统帅神机营参战,都昭示了陛下想要扶持宗室、勋贵的决心。”
“这一次会不会也是这样……”
想着想着,张居正只感觉一股难以抵抗的困意袭来,整个人就这么沉沉睡去。
……
接下来几天,前线大胜,并歼敌三万的消息,便彻底流传开来。
此消息一出,无论是那些高官勋贵,还是普通的百姓,都无不感到振奋。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朝廷总算是扭转了颓势,转守为攻。
并且,一战就歼敌三万,这可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大胜啊!
而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成国公朱希忠亲率神机营,赶赴前线英勇作战的事迹,也一同流传开来。
以往的时候,百姓们对于宗室、勋贵的印象,大多停留在仰仗祖上荣光,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流连于青楼、赌坊的浪荡子弟。
而现如今,事实却告诉他们,在大明的宗室、勋贵中,并不只有上述的那种人存在。
还有为了忠君为国,不畏艰险,将生死置之度外,亲自领兵与穷凶极恶的鞑靼军队作战的成国公朱希忠!
有人出于好奇,特意了解了一下成国公朱希忠的身份地位,在打探到事实后,不由得生出许多敬佩之感。
据打探到的消息来看,成国公一脉,可谓是满门忠烈。
成国公朱能,早先随燕王朱棣,征战漠北,又在靖难之役的时候,率军夺取北平九门,先后击败耿炳文、李景隆等,立下了赫赫战功。
永乐四年,朱能任征夷将军,替大明征讨安南,后不幸病死于军中。
而朱能的儿子朱勇,在永乐二十二年的时候,随明成祖朱棣北征蒙古,明宣宗即位后,协助其平定汉王朱高熙叛乱。
而现在,成国公朱希忠,又接过了祖辈们的担子,亲自率领神机营,与前来进犯大明边疆的俺答汗作战,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
试问,这如何不令人感到敬佩?
在成国公一脉的事迹,逐渐流传开来以后,无论是国子监,还是市井茶肆,在提到成国公朱希忠的名字时,都免不了夸上几句。
连带着宗室、勋贵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都改善了不少。
此时,紫禁城,乾清宫。
嘉靖正坐于龙椅之上,听取着来自吕芳的汇报。
“启禀陛下,您先前交代的事,奴婢已经办妥了,现在市井上对于成国公的评价,可是异常地高!”
“不仅如此,国子监的学生,在了解到相应的事迹后,也是十分的慷慨激昂!”
嘉靖在听完吕芳的汇报后,脸上浮现出嘲讽之色,自顾自地说道:“哼,朝中的这些大臣,平日里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跳出来说上两句吗,怎么,哑巴了?”
一旁的吕芳听闻嘉靖此话,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惶恐之色,旋即,其在斟酌完语气后,方才小心翼翼道:“陛下,如您所言,朝野上下没有任何一名官员,站出来就此事发表意见!”
吕芳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又紧跟着补充道:“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嘉靖听闻吕芳此话,在略微颔首后,出言吩咐道:“嗯,朕知道了,吕芳,去把严阁老他们都给朕过来,就说朕找他们有要事相商!”
“是,陛下,奴婢这就去通知严阁老他们!”
在应声后,吕芳并未在乾清宫内停留太久,而是径直离去。
看着吕芳离去的背影,只见嘉靖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无声自语道:“哼,以为装傻充愣就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朕可不答应!”
……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阁。
此时,内阁中的气氛略显沉闷,没有一个人说话,众人都在各自处理着,面前由胥吏送来的奏疏。
只见严嵩将手上那封处理完毕的奏疏放至一旁,在环视一圈后,率先挑起了话题。
“话说,近来在外领兵作战的成国公,可是受到了颇多赞誉啊!”
待严嵩的话音落下,房间内的气氛瞬间陷入了凝滞。
毕竟,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整件事情是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目的便是为了借此机会,增强宗室、勋贵的影响力。
也正因为如此,朝野上下,尽皆对此事表示了缄默。
文官集团以及宗室、勋贵集团之间的利益,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比起文官集团,皇帝自然是要更加信任与大明休戚相关,以及跟自己有着血脉联系的宗室、勋贵,到时候,文官集团的影响力,就会不可避免地下降。
而朝堂上的位置只有那么多,任谁也不可能舍弃自己手上的利益。
待严嵩的这句话落下后不久,只见不远处的徐阶站了出来,讪笑两声,出言应和道:“是……是啊,要知道成国公这次可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受到赞誉也是十分正常的!”
徐阶说完,又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严阁老觉得呢?”
严嵩知道,这是徐阶在隐晦地询问他的立场。
随后,只见严嵩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站了出来,紧跟着开口道:“嗯,徐阁老说得有道理,我也是这样想的。”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补充道:“不过陛下向来赏罚分明,成国公立下了如此大功,恐怕陛下那边……”
余下的众人听闻严嵩此话,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严嵩想要表达的意思十分明确,那就是皇帝可能会借着成国公立下大功的这个机会,以赏赐为借口,将宗室、勋贵送入朝堂。
正当众人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之策时,只听内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只见一名胥吏快步进入了内阁。
那名胥吏在进入内阁以后,便下意识地看向严嵩、徐阶所在的方向,俯下身体,沉声禀报道:“禀阁老,吕公公在外求见!”
“吕公公,他来干什么,难不成是为了……”
正当内阁众人思绪翻飞之际,只见徐阶率先回过神来,看向那名胥吏所在的方向,出言吩咐道:“嗯,知道了,把吕公公请进来吧!”
“遵命,徐阁老!”
在得到具体的吩咐后,那名胥吏未作丝毫犹豫,当即面向众人拱了拱手,然后迈步离开。
不多时,在先前那名胥吏的引领之下,只见吕芳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走了进来。
随后,众人见此情形,纷纷从座椅上起身,向吕芳恭敬行礼道。
“见过吕公公!”
见此情形,吕芳的脸上满是和煦的笑意,摆了摆手,出言应和道:“诸位不必如此客气,咱家这次过来,便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特请诸位去乾清宫一叙!”
待吕芳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
毕竟,他们前脚刚猜测,皇帝可能会借着成国公立下大功的这个机会,以赏赐作为借口,将宗室、勋贵送入朝堂,后脚吕芳就来了。
“诸位,随咱家走一趟吧!”
“是,吕公公!”
在这之后,众人便在吕芳的带领下,踏上了前往乾清宫的路途。
……
紫禁城,乾清宫内。
“陛下,严阁老他们到了!”
在将严嵩一行人引领至乾清宫以后,只见吕芳俯下身体,将目光转向此刻,正坐于龙椅之上的嘉靖,恭敬禀报道。
嘉靖闻言,将目光从吕芳的身上扫视而过,点了点头,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嗯。”
旋即,只见吕芳来到嘉靖的身旁站定,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随后,在严嵩这位内阁首辅的引领之下,众人齐刷刷地跪伏于地,异口同声道:“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闻言,用手轻轻摩挲着龙椅上雕刻的龙头,将目光收回,出言吩咐道:“嗯,都起来吧!”
“多谢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应允后,众人方才从地上缓缓起身。
众人刚从地上起身,便听见嘉靖那略带感慨的声音响起:“诸位爱卿近来为了国事日夜操劳,为了第一时间将前线的战报送到朕的手中,甚至不惜派出两名阁臣,在内阁值夜。”
“诸位爱卿如此公忠体国,朕甚是欣慰啊!”
众人听闻皇帝此话,内心不由得‘咯噔’一声,他们知道,皇帝真正要说的话在后面。
随后,只见嘉靖话锋一转,又继续道:“诸位爱卿均是内阁阁臣,是我大明朝的栋梁,还是得多爱惜身体才是啊!”
“因此,为了减轻诸位爱卿肩上的担子,朕打算设立一个临时的机构,名为军机处,军机处设军机大臣一职,品秩为正五品,另设军机参事若干,品秩为正七品。”
“军机处的职责便是负责将前线送来的战报,送至朕的手中,如此一来,你们也不必每日在内阁值夜了,能够轻松许多,诸位爱卿觉得朕的这个想法如何?”
嘉靖说完,便看向严嵩等人所在的方向,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一旁的徐阶在斟酌许久后,鼓起勇气站了出来,缓缓道:“陛……陛下,身为臣子,本就应该为陛下分忧,倘若因为如此小事,就设立一个临时的机构,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
“微臣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甘之若饴,毕竟,这都是为了陛下,为了朝廷,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和黎明百姓!”
徐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满是坚毅之色,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沉声道:“为了陛下,微臣什么苦都可以受!”
一旁的严世蕃闻言,心中泛起一丝熟悉的感觉,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徐阶的这句话。
在徐阶之后,众人齐刷刷地俯下身体,异口同声道:“为了陛下,微臣什么苦都可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