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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相女无忧 今夕何如 7720 2024-07-21 09:07:32

·文相之女?

马车回到临汝城内, 在城内街道上行驶。随着夕阳西坠,马车内亦昏暗下来,成然点起了灯。

张玄忽而道:“我不是张大风亲生的。”

孟裴扬起眉梢,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仔细打量她脸上神情。

张玄认真地望着他:“十三年前, 大约是十月里的事, 我亲生父亲正要去汝州某县上任县令,经过金州境内余县时被爹爹打劫。爹爹那时正想有个孩子, 便把我抢去收养了。”

成然对此嗤之以鼻, 这小子狡黠异常,说出来的话他一句都不信。越吹越大了, 还说他父亲是县令, 怎么不说他是丞相之子呢?

连孟裴眼中都满是怀疑之色。

张玄不管他们信不信, 继续道:“虽然爹爹不记得他要去哪个县上任,名字也不记得了,但知道我亲生父亲姓文。”

成然差点被口水呛到,在一边咳嗽起来。

张玄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成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孟裴瞥了成然一眼,成然尴尬地停下咳嗽,清了清嗓子, 又恢复了冷漠脸。

孟裴并未说不信, 只道:“你又是如何知道当年之事的?”

张玄瞧见孟裴眼中的怀疑之色, 也知他不可能轻易就相信自己所言,便道:“此事是爹爹过世前告诉我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不会骗我。”

“张大风死了?”

张玄眸中泛起仇恨之色:“古二重伤了他,我们逃出去时后他撑了两天,还是不行了……”

“尸首呢?”

“埋了。”

“埋于何处?”

张玄淡淡看了他一眼:“难道我会告诉你们,好让你们去再把他挖出来吗?”

一旁的成然哼了声道:“你十句话里没有半句是真的,信口胡言不过是临死一搏罢了。”

张玄只盯着孟裴道:“我爹爹若不是去世,我怎会抛下他,来寻找从未见过,亦不知如今在何处的生父?我若不是为了寻找生父,在山里躲过几个月,寻个偏僻的小村子住下,你们就是再过十年也抓不着我,我为何要跑来临汝城,当真是活腻了吗?”

她继续道:“我生父如今是否还在汝州不知道,可汝州署衙门里定然有记录,文姓并不多见,以你身份应该可以轻易查到。倒时便可知我是否信口胡言。”

孟裴望着张玄双眸,只觉他眼神清澈,毫无闪烁回避。

文姓还当真不算多见,年前刚升任的左丞相便是姓文,当时他已经与孟赟一起随着王御史离京,从邸报得知这位文相上任的消息,并未与其谋面。

他记得文相是从临安府调来京中的,初任中书舍人,没几个月后就凭着一份折子被皇上钦点觐见,升为中书侍郎,再两个月后成为左丞相。这升迁速度,可称罕见。

然而文姓虽不多见,却也不是只有左相才能姓文,张玄所说的文县令未必便与他有何关系。

若是张玄在汝州境内听过文姓县令的事迹,亦有可能借机发挥……左右无事,又是汝州的事,便去查一查也不费事,若是时间与年纪对不上,就可证明他是扯谎,但万一是真的……

张玄见孟裴沉吟不语,想来是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便又道:“还有一事,我真是女子,你们若要收押我,只能关女监。”

成然拿眼狠狠瞪着张玄:“这会儿还在胡言?”

孟裴淡淡道:“找妇人来一验便知。”

不一会儿马车渐渐减速,慢慢停下,自是到了汝州署。成然正要去拉张玄下车,想起她方才说自己是女子之言,便临时改了手势,只抓住绑她手腕的绳索,带着她下车。

夜色已降,署衙正门已经关了,众人从边门进了署衙,梁知州从里面迎了出来,笑容满面:“二郎果然了不起,不过半天就拿住了一个逃犯。来人啊!把犯人带下去。二郎不如先入内喝杯茶,稍歇一下便用饭吧。”

“梁大人先等一下。”孟裴道,“此犯可能是个女子,梁大人可否请妇人来验看一下。”

梁知州闻言讶异地看了看张玄。

州署后面有座两进的小宅院是为知州与其家人准备的,当任的知州若是未购置或租借自己住宅,便可居于其中。梁知州家底不错,加之这小宅院实在太小,便另租了一座宅子,与州署不过隔了一条巷子。

他当即便命人去找来两名仆妇,把张玄带入州署后面小宅院,找了间空屋验看。

不一会儿两名妇人出来:“禀报大人,确是个小娘子。”

梁知州捻须道:“原来倒是通缉令上错了。”

错也是金州知州胡修平犯错,与他无关,那胡修平才能平庸,只会谄媚逢迎上官。这大风寨的清剿还是他亲自带队去的呢,通缉犯却连男女都能搞错,也真是糊涂无能到了极点!

想到这里梁知州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了,面上仍是一片沉稳:“既然是女犯,便先单独收押吧。”

孟裴阻止道:“梁大人,此犯身份仍然存疑,还请梁大人把她暂时关于此处,我想先去查查署衙的记录。”

梁知州闻言吃了一惊:“二郎是说本署的记录?”心中直犯嘀咕,难道这出错之事还与本州有关了?可这犯人明明是金州逃过来的啊。

“不知二郎想查看那些记录?”

“汝州境内官员升调贬迁记录,从十三年前至今。”

梁知州一听没他什么事,这才放松下来,陪着孟裴来到书房,不一会儿两名捉刀小吏捧着厚厚十几本簿册过来了,陈年的簿册都细心地拂去了灰尘蠹虫,看着干干净净地。

梁知州瞧着小吏放下簿册,问道:“不知二郎要查找什么,可需下官帮忙?”

“多年前也许有位文姓县令在汝州上任。梁大人若是忙的话,便不用管我。留几个人与我一起查找便可。”孟裴翻开几页瞧了瞧,记录都是按着时间与地域记录的,全翻一遍亦要花不少时间。

这个时辰早过了散衙的点,梁知州因等孟裴回来才留在署里没回家,孟裴这会儿要追查犯人身份,他亦不好先走,便吩咐人去附近食店买些点心汤食回来,自己留下帮孟裴一起查找。

孟裴先找出十三年前的记录簿册,在书桌后的圈椅上坐下,一页页翻过去。翻过大半本后,还真找到了文姓官员的记录,当年是在汝州淮县上任的。

而这位文县令的名字更是让孟裴吃惊,文成周,不就是那位升迁之速惊人的左相之名么?若不是同名同姓,便是说张玄可能是文相之女?

梁知州亦半惊半喜:“原来文相公竟在汝州任职过,哎呀,想不到啊想不到……”

既然知道文成周起初是在淮县上任,后几年的记录便好找多了,很快查到七年前文成周因考绩极为优秀,升迁调任去了两浙路,在临安府任职。这倒是与文丞相的来处对上了。

梁知州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今日那女犯与文相公是……”

孟裴嘴角微弯:“据她所说,是文相公的亲生女儿。”

“啊?!”梁知州又是一惊,“可别是她听说过文相公的名讳,眼见被擒,为了逃脱罪责而胡编乱造的吧?文相公若失去亲女,为何不找呢?”

“梁大人又焉知文相未曾找寻过呢?”十三年前文成周只是一介县令,劫案又是在别州境内发生的,他无权跨州县办案,恐怕要找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孟裴又道:“若说是知道左丞相姓文,胡编乱造,她又怎么会知道文相曾在汝州境内上任县令?毕竟是十三年前之事,她从金州来临汝,一路上经过数县,但淮县却还在临汝之东,也不会是在路上偶然听来的。”

梁知州捻须沉吟道:“难道她真的会是文相公之女?”

“若文相当年真的在金州境内遇劫,定然会向当地县衙报案,亦会提及幼女失踪一事。”

“下官这就写信给胡大人。”梁知州亦无权直接去向别州的县衙下令查案,只能通过胡修平。

孟裴想了想道:“还是我写信给他吧。”

以胡修平的作风,若是收到梁知州的信,把这事琢磨清楚了再写信让余县把当年的记录找出来,恐怕历时太久。且若让他知道此事与大风寨的张玄有关,恐有不妥,亦不知会不会隐瞒掩饰一些相关细节。

这封信还是他来写比较合适,无需提及张玄身份,只需请胡修平追查当年是否确有文成周被劫一事即可。

他摊开信纸,略作思忖后下笔,很快写就两封信,盖上私章,唤马辰入内:“一封信着人发往金州,另一封你亲自送往京中。”

马辰领命而去。

·软禁

自那两名妇人进来验看过出去后,不一会儿屋门又被打开,张玄抬眸去瞧,见门外是成然而非陌生衙差,便稍觉安心。他们没把她投进牢里,应该是信了她所言,至少是觉得有其可能,这会儿大概去查证了。

成然没进屋,只板着一张无甚表情的脸,侧立在门口看守着她。

张玄道:“你放心,我这会儿绝不会逃的。”她还指望孟裴替她查出文县令如今在哪儿呢。

成然却没理她,虽没有盯着她,目光仍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成大人,可否给点水?”张玄放软了声音道,“大半天没沾水啦。”

成然不耐地皱皱眉,仍然没说话,隔了会儿,瞧见一名小吏匆匆经过,便叫住他,要他拿点饮水过来。

小吏拿着水瓶与碗过来时,成然没让他进来,自己接过水瓶与碗,拿进来放在桌上。

张玄望着他真诚地说了句:“多谢。”

成然微显意外,回道:“举手之劳而已。”

“于我却是雪中送炭呢。”张玄微笑道。

她虽然渴却怕喝太多会想解手,不敢喝得太快,双手拿着碗小口啜饮,也算是无聊等待中有点事做。

不知等了多久,张玄忽然见有人来,既有期盼又觉紧张。她在屋里,从她角度看不到来人,只能见到成然向来人行礼:“梁大人。”

梁知州与成然说话时,有妇人入内打扫清洁。不一会儿,两名衙差抬着一张卧榻进来,又有名妇人抱着厚厚的被褥入内,铺在卧榻上,还有人端着食物进来放在桌上,一碟羊头签,一碟芥辣瓜儿,一碟五色包子,一碗金丝肚羹,还都是热气腾腾的,香味着实诱人。

张玄早就饿得前胸贴肚皮了,可乍见这阵仗,让她吃惊得忘了饥饿。

即使他们确实找到了当年文县令的上任记录,在还不能确定她是否真是文县令女儿的情况下,不至于如此“盛情款待”吧?即使真确准了她是文县令之亲女,也没这么好的待遇啊!莫非这位文县令飞黄腾达,如今已是高官了么?

张玄等了一会儿,梁知州却也没进来,更没有露面,只在外与成然说了几句后便走了。

成然进屋,把她手腕上绳索解了,神色仍是冷冷的:“你如今还是犯人,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张玄松了松酸痛麻木的双腕,坐下吃了起来,边吃边思索自己处境。

他们定然是找到关于文县令当年上任的记录了,且原主的亲生父亲一定成了梁知州得罪不起的人,但他又未能确定自己是否真是当年的文县令之女,因此他并不出面,但也不想太过苛待自己,万一自己真的是当年的文县令之女,他能给自己留有余地。

张玄正想着,一转眼瞧见门口忠于职守的高大男子,便拿起那碟羊头签与金丝肚羹,走到门口朝他递过去:“成大人没用过晚饭吧。”

成然一愣,并未伸手来接,眸中还略带警惕。

“这两碗菜我没动过,你吃吧。”张玄笑着道,“算是方才那瓶水的报恩。”

成然眸中眼神缓和了些,略作迟疑后还是接过去吃了起来。

张玄回到自己桌前,吃了几口,看成然吃得很快,一口一个,羊头签转眼就没了,一碗肚羮也没几下就见底了。她忽起玩心,慢悠悠说道:“成大人,味道如何啊?”

梁知州这是着人去酒楼买回来的菜点,味道自然是好的,成然正想点头说不错,猛然觉着她语气不对,又惊又怒地看向她:“你放了什么在里面?”

张玄无辜地摇头:“什么都没放,不就是梁大人送来的菜么,你不是一直盯着我一举一动么?我能往里面放什么?”

成然确实是一直盯着她,因此才放心吃的,可越是张玄如此说,他越是怀疑她做了手脚,不由暗悔方才的糊涂。想来想去,她只有把食物端过来时碰了碗,难道是那时放了什么不好的进去么?他心有所想,一时之间竟真觉得腹中有隐约的异样,脸色变得极为不好看。

张玄见他这样子终于憋不住拍桌大笑:“真的什么都没放,成大人别想多了!我真的只是为了感谢方才你给我那瓶水喝。我觉着这包子挺好吃的,才问你那两个菜味道好不好啊。”

成然气得冷哼一声,打定主意以后绝不与她多说半句无必要之言,也绝不再碰她给的东西。

·

张玄住进署衙后面小院里时还是女犯的身份,什么都没有。梁知州有个女儿年方十四,梁夫人便将女儿穿不下的半旧衣裙整理了几身,让人送过来。一日三餐则是从附近食店里买来的。

她在州署后面的小院里住了好几日,每日倒是丰衣足食。只是门外时时有人看守,除了成然,还有另外两人与他轮班,都是孟裴的人而非汝州的官差。

另有两名妇人睡在屋内,美其名曰服侍她,虽说确实端茶送水送衣物,不过却是寸步不离,连她去个茅房两名妇人亦陪着一起去,不离视线。

夜深时,她乍然从梦中醒过来,辗转无眠,不由想起爹爹,想起小酒和崔六,想起山寨里那些被招安的人们,不知他们此时在何方,又是否安好。

怅然低徊中,她不由自主想起现世的家人,爸爸妈妈不知道能不能捱过去失去她的痛苦,她一直没敢去想,只怕自己忍不住,却怎么也忍不住。

这里不是大风寨,身边没有会问她为何会哭的人。

终于滚烫的泪水淌下脸庞,喉间的呜咽难以自抑。

门外的高大男子背抵着墙,低低地叹了口气。

·

次日清晨,张玄醒来觉得双眼发涩,也不知昨夜是哭得累了还是太过困乏,不知不觉睡着的,眼角犹带干涸泪痕。她揉揉眼睛,拍了拍脸,振奋精神起床洗漱。

她转眼瞧见门外那一角肩头,笑嘻嘻问道:“成大人,要不要来下盘棋?”

成然等着换班的人来,看她笑吟吟地,怎么也不像半夜会偷偷哭泣的样子,忆起昨夜听见的呜咽声,心一软,暗叹毕竟还是个孩子啊,便答应与她对弈。

成然想她年纪还小,便主动执白,没想到她棋风老辣,他一个大意被她占了先机,失了在西南角争的一块大劫,败局已定。

成然怒推棋盘:“不下了!”

张玄拿棋子轻敲棋盘:“注意棋品。”

成然黑着一张脸道:“认输,不下了。”

张玄举着三根手指:“我让你三子,你执黑,可好?”

成然仍然黑着脸:“我马上换班了,不下了。”要一个十多岁的小娘子让他三子还是他执黑先手,这么悬殊的水平他还下个什么棋?他又不是棋痴非要下棋不可。

“让四子。”“让五子。”

成然的脸越来越黑。

张玄恳求道:“随便你说要让几子就几子,陪我下下棋嘛,我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呆在这屋里……”

成然无奈望天:“就让三子吧。”

“好,你说了算!”张玄收了棋盘上的残局,殷勤地把装黑子的棋盒放到他的顺手边。

·

孟裴来时,瞧见的便是他家侍卫长换班了也不去休息,坐在桌边一手托腮,苦思琢磨面前一盘棋局,浓眉皱得简直要拧成结了,连他过来了都没察觉。

对面的张玄却是神情悠闲,无聊地摆弄着棋子,灵活纤长的手指将棋子一枚枚叠起来,直叠了十多层都没倒,正小心翼翼地用两指拈着一枚棋子,再往顶端上放。

孟裴轻咳一声,成然一惊,急忙站起行礼:“二公子。”

另一边张玄手一抖,棋子塔轰然倒塌。她没好气地瞥一眼孟裴,心道每次只要瞧见这姓孟的就准没好事。

孟裴微笑道:“张小娘子,我有事和你说。”

成然便退了出去。

张玄起身请他坐下,亦微笑道:“可惜没热茶,只能凉水招待孟公子了,还请见谅。”他们除了没给她留任何坚硬尖利之物外,亦不给滚水,每回她要热水,端来的都是温的。

孟裴听出她言外之意,装作没听见,只道:“其实这几日我去查过,你所说的确有其事,不过仍是不能证明你便是当年那位文县令之女。你是否有更多佐证?”

张玄摇摇头:“我没有其他佐证了,只有爹爹的遗言。”她忽而想起一事,便道,“我偶然在爹爹屋里发现一张茜红色小棉被,上面绣着‘玹’字,应是我的名字。”

“如今这条棉被在何处?”

张玄低哼一声:“自然是留在寨子里了。逃命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去拿这些东西?”

她望着他,前些天梁知州的举动说明他们已经查到文县令确有其人,而他今日来一定是有了更进一步的消息:“孟公子找到我父亲去向了?还是查到十三年的事了?”

孟裴今日清晨刚收到回信,余县十三年前确有劫案发生,当时正赴任汝州淮县令的文成周幼女玹被劫匪抢走,财物未失,这桩案子十三年来始终未破。根据文成周与其随行亲人当初的证词,为首者形貌确与张大风相符。

虽然没有具体物证,但张玄所提及的细节,若非当事之人是不可能说得出来的。以他判断,她即使不是文玹,也一定听亲历者说过当年事。

孟裴看着张玄,她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呢?十三年前的幼小婴儿,在山匪的寨子里长大,恐怕让文相文夫人亲自来认,都未必能认得出是否亲生女儿。

他淡然道:“文县令如今已是文丞相了。”

张玄讶异地望着孟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想到过原身的亲生父亲成了高官,却没料到是如此位高权重。

孟裴把她神色看在眼里,又道:“你一定极想与文相文夫人相认吧。”

张玄忽而意识到,他仍未完全相信自己,才会一再试探。她带着怒气道:“我自然十分想见他们。我在这世上本来有最亲的亲人,全拜孟公子所赐,生者离,死者别。我只能去投靠亲生父母,我从未见过他们,好奇他们是怎样的人。可他们于我而言,又十分陌生,这种心情恐怕孟公子是不能体会的。”

她心情激荡,说出来的话夹枪带棒。孟裴倒笑了,点点头:“既然如此,明日便出发回京吧。”

张玄愣了一下:“你也一起去?”

孟裴微笑道:“遇见你那日,梁知州本是为我践行才在八方楼设宴的。”

张玄这才知道他为了调查自己的事才留在临汝,起身朝着他诚心诚意地行了一礼:“多谢孟公子。”

孟裴连忙跟着起身还了半礼:“无须多礼,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出手相助。”

张玄摇头:“孟公子过谦了,遇到这样的事并非人人都会像孟公子这般的。”一想到文县令如今已经成了文丞相,他也不见得就是纯出于好心才这么做的,但不管对方是否抱有私念,毕竟她受人恩德,不能不谢,亦不能不还。这个人情,她是欠下了。

孟裴谦逊一番后道:“另有一事,你若是文玹,便绝不能是张玄。”

张玄明白他所指,默默地点点头,想起六叔与小酒,接着又道:“孟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临走前我想去次八方楼,那里的周娘子对我颇为照顾,我这一走恐怕要很久都不会再回来,我想与她道别。”

孟裴点点头道:“那是应该的。”

·临行·

这一日午前时分,虽未到饭点,八方楼后厨依然忙碌,厨娘与伙计们在周娘子严厉的视线下,丝毫不敢懈怠,手脚麻利地做着各项准备。

忽而门帘一掀,有个伙计探头叫道:“周娘子,牡丹阁的客人要见你。”

周娘子走到门边问道:“哪儿的客人?”

那伙计答道:“我没见着人,是全掌柜让我传话来的。”

周娘子便顺着楼梯上去,一面走一面把卷起的衣袖放下去。到了牡丹阁,瞧见里面那高大男子不由愣住了,这不是那天被她当作“小偷”赶走的孟公子随从么?

她原本以为杨小娘子是被登徒子跟随,后来全城通缉张玄,又有衙差来八方楼询问杨小娘子暂住之地,她才知道杨小娘子其实便是通缉令上的山匪张玄,而成然亦非因她原先以为的缘由跟踪杨小娘子的。

震惊之余,周娘子真是想不通了,那么好看又伶俐能干的小娘子怎么竟会是个少年郎,还是山匪首领之子。她直到今日还觉得如梦似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成然一见这妇人,亦不由尴尬,想起被她叫骂着“抓偷儿”在身后追赶的情景,只觉彼日彼时乃是此生最低,最为不堪之刻。

周娘子呆了一下便反应过来,朝成然福身行礼,歉然道:“大人,那日是民妇误会了才……”

成然能说什么,苦笑一声:“大娘子并非恶意,误会解除了便好。大娘子先进去说话吧。”

周娘子望了眼里间,既然见到成然,里面应该是那位孟公子了,孟公子找她又有何事?莫非是要询问张玄在八方楼时的情形?可关于这些她能记得起来的都已经告诉衙差了呀?

周娘子满腹狐疑地推开门,见里面立着一个小娘子,身穿藕荷色的织花褙子,配月白长裙,身姿袅娜,落落大方地微笑着瞧着自己,不由又吃一惊:“怎么是你?不是说你是张玄吗?”

文玹摇摇头,歉然道:“周娘子,抱歉我瞒着你们,其实我并非姓杨,但我也是不得已才隐瞒身份。我来这里是找我亲生爹娘,如今幸得孟公子相助,找到了他们。”

周娘子讶然道:“你不是张大风的儿子?那你爹娘是谁?在临汝城里吗?”

文玹微笑摇头道:“我爹姓文,我本名是文玹。我的爹娘都在京城,我明日便要启程去京城了。”

周娘子难以置信地走近她,端详着她的脸:“我就说么,哪有这么好看的山匪啊!那些衙差都眼瞎吗?我周娘子不会看错的,你果然还是个小娘子。”

文玹噗嗤笑了出来,又道:“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得周娘子照拂于我,此恩此德无以为报,只能铭记于心。”

周娘子道:“谁说你没报的?你留下的那十几道菜的做法,可不是成了八方楼的招牌么?”

文玹轻笑:“这好处是全掌柜的,可不能算是我对周娘子你的回报。可惜我如今身无分文,亦无……”

周娘子摇着头笑了,伸手轻抚她的头道:“你是个懂事的小娘子,可别再提什么报答了,你啊,早日与你爹娘相认,好好地做人家的闺女,要是还记得你周娘子呢,就寄封信来,让我知道你好不好,别牵肠挂肚的,就是最好的回报啦。”

文玹点头应了,压低声音道:“我六叔与小酒哥哥也都是极好的人,他们不顾危险陪我来临汝找寻爹娘,我只怕他们再回来打听我的下落,周娘子,若是他们真的来了,求你别去告发他们。”

文玹不愿让她一直误会自己与崔六小酒,今日来此除了向周娘子解释并表达感谢之外,也是担心崔六与小酒。

她久久不去找六叔与小酒会合,他们说不定会冒险回来找她,毫无头绪的情形下,肯定会来八方楼或是去陈家邸店探听。

她来见周娘子,让周娘子知道自己如今很好。这样他们一旦来找周娘子探听,就会知道自己安然无恙,也找到了亲生父母,便不至于太担心自己,也不至于为了找到自己,而做出什么铤而走险的事来。

周娘子切了一声,亦压低声音道:“官府的话我从来只信三分,你放心吧。他们若是真的来找我,我只会告诉他们你的事,不会去报官的。”

文玹终于放心,朝周娘子又行了一礼,依依惜别。

·

走出八方楼,上车前文玹朝成然道:“成大人,回去前能否再绕一下陈家邸店?”

成然一愣:“去那儿?你不是抢了那儿的钱,还把掌柜打昏了吗?你不怕……”

文玹点点头:“既然要走,我不想欠债,所以还得麻烦成大人借我少许钱。”

成然一边摸出钱袋,一边苦笑:“我早该知道。”

到了陈家邸店,文玹下车走进店里。陈掌柜仍像往常一样在柜台后面招呼进店的客人,一抬头望见她就惊呆了,一叠声地叫着:“娘子,娘子,娘子!快出来!”

陈娘子从里面出来,嘴里抱怨着:“叫一声儿便好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耳朵不好使……”说话间瞧见文玹也愣住了,“你……”

再一转眸瞧见文玹身后的成然,认出是当初带人来抓捕她的官差,陈娘子越发不明白如今是怎么回事了,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索性什么都不问了。

文玹上前一步,歉然道:“陈掌柜陈娘子,我那日仓促离开,实在没法子才抢了你们的钱。心中一直愧疚无比,我今日来,一是还钱,二是道歉,只望你们别再生我的气。”

陈娘子与陈掌柜面面相觑,他们当日初醒过来时,只觉又气又恨,觉得自己信错了人,收留照顾了通缉犯还不自知,到最后竟然还遭了抢。

成然带人走后,陈掌柜还数落了陈娘子几句,陈娘子气得落泪,回到屋里去看藏钱的地方,见积攒了多年的钱物首饰还在,稍许安心,却仍是生了好半天闷气。

到了晚间陈娘子拖地的时候才发现床底下的钱箱。夫妻俩一合计就明白过来,张玄的用意是不想牵连他们。他们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又感慨她小小年纪却思虑周到。

这会儿见文玹上门道歉,陈娘子刚想说不怪你,文玹将钱塞进她手里,快速道:“但若你们不能消气,我也是自作自受。”说着朝她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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