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轩带着文瑜穿过街道, 待走到文玹文珏面前时,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脸上重新浮起礼貌的微笑, 向她们点了一下头:“文小娘子、二娘。”
文珏立于一旁, 看着他那一瞬间的黯然与失落, 再见他这个笑容,忽觉心里头极不好受, 朝谢怀轩匆匆福了一福还礼, 低声说了句:“阿姊,我先上车等你们。”接着就往车里钻。
文玹听她声音不对, 吃惊地看向她, 但文珏垂着头, 文玹只瞧见了她侧脸一眼,她就已经钻进车里去了。
文玹心道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如此不对劲,是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
孟裴朝他们走了过来:“怀轩,先送阿玹和她弟弟妹妹回去。接着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谢怀轩冷淡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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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玹三姊弟回到家里,文瑜吵着肚饿要吃点心,兰姑便带他去洗手。文珏往日回来也是先要吃些点心的,今日却一声不吭地朝里走。
文玹跟着她回到东小院。文珏进了自己的屋子便砰地一声关上门, 连丽娘都被赶出来了。
文玹走近门边侧耳细听, 轻轻拍门:“阿珏, 开开门。”
“我不想开!”文珏闷声闷气地回了句。
文玹把丽娘拉到一边,问她今日学里是否发生过什么事,丽娘摇摇头说没什么特别之事发生过, 二娘直到出了女学都是挺开心的。
文玹知道文珏对谢怀轩的心思,既然不是学里有什么事,那就是因为怀轩了。但方才谢怀轩也没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啊,只是瞧见孟裴后才变了下脸色,难道文珏知道孟裴与谢怀轩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但那也不至于突然这么闹情绪吧,甚至连她也不想见了!
文玹虽觉纳闷,但没有勉强文珏开门,只叮嘱丽娘道:“你就守在门边别走开,细心留心屋里动静,有什么异状及时通传,若是阿珏开了门,你便劝她用些点心,或做些平日喜欢的事。”
丽娘答应了:“小娘子放心,我会的。”
文玹回屋,铺开纸练字。过了小半个时辰,卢筱来喊她们用晚饭的时候,文珏应声出了屋。文玹隔窗看着她,见她略显郁郁不乐的样子,但除此之外也都还好。
用晚饭时文珏只吃了小半碗饭,卢筱见状有些担心,问道:“二娘,今日胃口不好吗?”
文珏摇摇头,笑了笑道:“回来吃多了两块桂花糕,这会儿不饿。”
卢筱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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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文玹洗漱后躺在床上却没睡,一面想着白天孟裴对她说的事情,一面留心文珏住的东厢房那头动静。
夜色渐深,她听见厢房的房门轻轻响了一声,便从床上起身,披上件褙子,悄悄推门,就见文珏坐在庑廊下的台阶上,仰头望着星空。
她迈出屋子,反手关上门,刻意弄出点声音来。
文珏听见了,回头见是她,眸光冷漠,又把头转过去了。
文玹诧异,这小妮子难道是在生她的气?
她走近文珏,在她身边坐下。文珏依旧不理她,赌气似的望着夜空中的星子。
文玹亦仰起头,深秋的夜格外清朗,点点繁星缀在明净如水的夜空中,在不经意间闪烁一下。院子里的柳叶苏桂正是花盛的时候,一阵阵馥郁甜美的桂花香气随着晚风飘来,令人陶醉。
阿虎与栀子在外面玩够了,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前一后缓步走到文玹身边,毛茸茸的脑袋顶着她的小腿,来回地蹭着,不时撒娇地叫两声。文玹不由微笑,伸手指去挠它们俩的下巴。它们惬意的眯起眼,稍许侧过头来让她挠,喉咙里很快发出低沉的呼噜声音。
文珏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阿姊,你喜欢的人是孟二公子吗?”
文玹点点头:“你还记得端午那次我被娘亲家法惩治还禁足了吗?”
“记得。”文珏对于那天记忆犹新,不仅是因为阿姊被打了家法,还因为怀轩表哥那回也一同去看龙舟了。
文玹接着道:“因为前一晚我翻墙出去见他了。”
“啊!”文珏不由惊讶,“就是有人放了成百上千个孔明灯的那个晚上吗?”
文玹轻笑道:“灯就是他让人放的啊!”
文珏愕然半晌,忽然垂眸:“原来,原来那时候你就喜欢他了,他是为你才放那么多灯的对吗?从一开始两盏,第二晚四盏,第三晚八盏,一直到最后一晚成千上百……都是他为你放的?”
文玹轻声道:“是啊。”
文珏安静了一会儿,又问道:“阿姊,你就没有半分喜欢怀轩表哥吗?”
文玹这下是真吃惊了:“你说的是谢三郎?你不是喜欢他吗?”
文珏咬着嘴唇,盯着她看:“可是阿姊,怀轩表哥喜欢的是你,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文玹摇头,“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他对你说过?还是你瞎猜的?”
“他虽然没有明说,可只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你。中元节休沐的时候,他也去了考城,就是想见你。即使你不在,他关心的,问的,都是你!他见了我,没有问过半句和我有关的事情!你没去考城,他很快就回东京了,根本不想在考城多呆半刻。阿姊,他喜欢你连我都看出来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文珏越说越急,声音也大了,眼圈也跟着红了。
文玹愣了一会儿,回想过去,她一直以为谢怀轩是不放心含莹,才一直陪着她去各处,他又是温润谦和的性子,总是把温和的微笑挂在脸上,也或许是她并未真正对他有意,也就从未留心过他的眼神与举止。
如今想起来,那天晚上在潘楼街夜市买凉水喝的时候,含莹还说过一句:“阿玹,我倒觉得是我沾了你的光啊!”
那时候她有一瞬感觉到了点什么,可转身瞧见孟裴站在街对面时,就把这转瞬间的念头抛之脑后了。
“阿姊,你真的就没有半分喜欢过怀轩表哥吗?”文珏望着她又问了一遍,眼圈里已经含了泪。
“喜欢是分很多种的。”文玹认真地回答她,“我一直当他是兄长一般敬重,我觉得他人品性格都很好,知道你喜欢的是他,我觉得很放心。”
文珏大大眼眶中蓄满了泪,一眨眼睛,晶莹的泪珠便扑簌簌顺着雪白软嫩的脸颊滚落下来。她一低头,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小声地哭了起来。
文玹看着文珏,只觉心疼。最近她先是提防古二的威胁,接着又苦恼于孟裴的变化,这段时日很少与文珏倾谈,竟不知道她因此而烦恼,还烦恼很久了。
她轻轻抚着文珏的背,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并没有劝她什么。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放下啊!
直到文珏哭够了,文玹才去打了些井水,用冰凉的井水沾湿帕子给她敷眼睛,又叫醒丽娘,替她打些热水来泡泡脚,让她能尽快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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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午后,文玹一如往常带着点心与菜肴去觉生寺。
往日她过去时,小酒不是刚起床,就是还在蒙头大睡,今日却早早就起来了,头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还穿了身他最好也是最新的衣裳。
可别说,小酒本就长得相当不赖,皮肤虽然微黑却光滑,英气十足的浓眉下,一对漆黑的大眼湛然有神,这么一穿戴齐整,还真挺俊的。
阿莲把食盒在桌上依次摆开,张大风与小酒洗完手便开始大嚼起来。阿莲接着开始收拾他们的床铺,把换下的脏衣裳放在盆里,端去井边洗。
小酒就着肉菜,三口并做两口吃完一大碗饭,又抓了一个白肉胡饼,叼在嘴里,这就往井边去了。
张大风瞅着他那模样,吞下一口饭,轻蔑哼了一声:“就知道围着年轻小娘子打转。”
文玹不由好笑,小酒这心思真是昭然若揭,连爹爹都看出来了。她笑眯眯地对张大风道:“爹,不如请媒人给你也说一个娘子吧?”
张大风一口饭呛住了,顿时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把气咳顺了,一张阔方脸已经涨得通红,气冲冲对文玹瞪眼道:“胡说什么?居然开起你爹的玩笑来了!”
文玹本来倒确是开玩笑,不过真的说起来了,她倒觉得是件好事:“我不是开玩笑啊,小酒迟早要娶媳妇的,我也迟早要嫁人的,你总要找个人照顾你吧?”
张大风睨了眼院里的小酒:“他就是娶媳妇也得养我,他不养我,我揍死他。”
文玹摇头道:“那不一样的,儿子照顾你再好,也不如娶房媳妇贴心啊!”
张大风摆手:“这事不成不成,我还借住在寺院里呢,连聘礼都出不起,哪个好的肯嫁给我?”
文玹一想也是,又道:“爹,我说你们别在赌坊干了,日夜颠倒不说,还危险,钱也赚不多。你和小酒如今都被赦免了,不如自己做点小买卖,只要勤快些,养家不成问题,再攒点积蓄讨房媳妇……”
张大风呵呵一笑:“做买卖?你爹这辈子没做过正经买卖,做的都是没本钱买卖!别说我没本钱,就是有本钱也做不来,别到时候都赔光了。”
文玹正要再劝他,忽见孟裴来了,正站在院里与小酒说着话,瞧见她看过去的目光,对她笑了笑。她也回了他一个微笑,接着对张大风道:“爹,回头我再和你说这事。”
张大风看着她迈出厢房,匆匆忙忙朝孟裴那儿走,摇摇头长叹一声:“女大不中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