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玹出门晚了, 匆匆赶去张大风的酒肆里,孟裴已经在里面等着了。酒肆里用帘子隔开几个雅座,他打着帘子坐在里面, 见她进了店, 便起身朝她走过来。
张大风见她不如往日那般进来就面带微笑, 不由担心起来:“阿玹你怎么晚来了?阿裴等你快一个时辰了。”
文玹歉然望向孟裴:“抱歉,我……”
孟裴轻轻摇头:“无妨。出什么事了?”他久候她不来, 只怕她出事, 便命成然带人去查探发生了什么事,待见到她安然进入酒肆, 他的心才放下, 等得久那都是小事, 不足挂齿。
小酒亦丢下点菜点了一半的酒客,朝她跑了过来:“阿玹,出啥事了?”
店里人来人往,文玹不便与他们详说,朝小酒道:“没出啥事,我只是出门晚了,你先干活去, 开店做买卖哪有丢下客人不管的道理。”
小酒挠挠头, 半信半疑地回桌边去接着让酒客点菜。一边还回头往看他们说话。
孟裴见她微带忧色, 轻声道:“去后面说吧。”
文玹点点头。三人来到后面酒库,文玹把文成周被侍御史举劾与端王私下会面,不得不辞去相位一事低声说了。偏偏此事还不能解释, 总不能说那天在桃源庄会面是为了商议如何抓捕古二吧?那不是更要遭延兴帝疑忌了吗?
孟裴不由负疚,歉然道:“阿玹,文相公是被牵连的,若无我大哥与古二之事,文相公绝不会与我父王见面,更不会遭到这样的举劾。”
张大风奇道:“阿玹,你爹向来与端亲王走得不近,皇上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会怀疑他呢?把事说清楚就好啦?那天我也见了皇上,瞧着挺好说话的呀?”
文玹摇头,帝王之心最难揣测,何况结党这种事是越描越黑,解释不清楚的,她低声道:“自古为帝者最不能忍的就是自己信任的重臣有二心,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怀疑,也会越酿越深,爹也只有此时立即辞相,才能洗脱嫌疑。”
孟裴轻声问道:“你爹没事吧?”
文玹眉头微蹙道:“他看起来还好,并未显出失意之色,但我觉得他只是不愿我们更担心罢了。”他之前还满腔抱负,要革新变法,却被奸佞陷害,正当年富力强之时,却不得不挂冠赋闲,他又怎么会甘心呢?
孟裴亦清楚这点,低叹了口气道:“你今日来得迟了,这会儿该去接二娘三郎了。”
张大风却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文玹看了他一眼,讶异道:“爹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张大风连连摇头,“你赶紧去吧,别迟了接你弟弟妹妹。”
文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时辰确实不早了,她也就不再追问,与孟裴一同出了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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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玹上车后,朝孟裴道:“我还有些话要和你说。”孟裴点点头,跟着她上了车。
咏夏不由拿眼直瞧他。孟裴朝她微微一笑:“你也有话对我讲?”咏夏呆了呆,脸一红转头不看他了。
文玹不由笑了笑,但心底压着的事让她心情沉重,笑容很快就淡了。她正色对咏夏道:“你和阿莲到前头坐着,我和孟公子谈的事情,你们不能听。”
咏夏犹豫了一下,但看文玹神情严肃,且今日发生之事确实是重大,她也知道轻重,便点点头,与阿莲一起坐到车前头的车辕座上去了。
文玹接着吩咐于伯驾车,等车子驶动起来,借着马蹄声与车轮滚动声掩盖,她压低声道:“你应该知道我爹因何被举劾吧?”
孟裴对于朝中最近的风雨争端十分清楚:“你爹想改青苗法,朝中反对的最激烈便是殷相。你爹一辞相,变法派势弱,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殷相一党,此事背后定有他们在做手脚。”
这件事并不仅仅牵涉到了父亲,端王也涉事其中,文玹望着他:“你父王如何……”
孟裴语调低沉:“他在白矾楼一事之后,已经被皇伯父疑忌,今日此事被举劾后,恐怕疑忌更深。”
文玹蹙眉道:“我只是想不明白,王爷与我爹见面安排得十分隐秘,那位张侍御史又是如何知道的?”
孟裴神色凝重地望向她,这也是他一得知此事后第一个想到的问题:“那一天会面虽然安排隐秘,还是有几个人知道内情的。这几个人都有可能是泄密之人。”
殷正祥这一步棋,连端亲王都被坑了。这让文玹不由得想到,白矾楼那件事,难道里面也有殷正祥插手?可当时他险些就被古二杀了啊!
前日马辰刚传回密信,他在应天府查到,延兴二年,曾觉因罪入狱后,其母由于震惊伤心过度,得知消息的当夜里人就没了。其妻袁氏身怀六甲,带着家仆上下奔波打点月余,耗尽家财才将其罪赎免,却在归家途中心力交猝落胎,血崩不治。
曾觉出狱后却发现家破人亡,痛哭失声,哽咽不能语,之后遣散家仆,卖去祖宅,就此失去踪迹。
三个月后蔡宏被杀,并被砍去头颅。在此期间,殷正祥始终在太原府任知府。
而就在第二年的正月里,古二进了大风寨。再过一年,殷正祥丁忧去职回到祖籍,三年后入京起复。
古二在七夕夜里,对孟裴隐约提过当年之事,他说家人被他牵连,因他而亡。古二便是曾觉,他的仇人就是殷正祥,此事几乎已无疑问,独缺人证或物证。
而古二之所以这么恨殷正祥与蔡宏,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殷正祥是他所犯罪案的主官,其中应另有隐情。但十五年前的旧案,要查清事实并非易事,更难的是将其与殷正祥联系起来。
“若是殷相在王府有眼线,知道你父王与我爹会面,说不定他在白矾楼一事之前就知道古二试图杀他复仇,但若是他知道,为何不先杀了古二灭口?他自己都差点就被杀了啊!”文玹低声说出自己的疑虑,
孟裴凝眉不语,好一会儿才沉吟道:“当时我曾叫过一声留活口,但皇伯父身边的侍卫仍然将古二当场诛杀。”
“你觉得是为了灭口?你伯父……?”文玹不由瞠目,这下她连延兴帝都怀疑上了。
但她转念一想,延兴帝如果这么做,目的何在?若真有意图,也只有为了对付端亲王吧?但是他贵为天子,金身玉体,即使要陷端亲王于不义,也不用这样以身犯险。古二为复仇不顾一切,连命都不要了,自然也不会顾忌皇帝是否会受伤,若万一当中出什么差错,他甚至有可能一起被杀。
孟裴亦摇摇头:“不会是他。”
“那就只有殷相了。他若有心谋划,在圣上身边安插一名跟去白矾楼护卫的侍卫应该不是难事,被砍一刀可能是苦肉计,也可能是算漏了。你父王身边也有他的眼线。”文玹道,“他是目前来看,唯一得利的人,护驾有功,古二又被灭了口,他因此再无后顾之忧。”
孟裴却摇摇头:“表面看起来得利的人,未必就是真正幕后之人。”
文玹愣了愣之后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他母亲中毒一事。
孟裴对她提过,当时他找到父王在城中的一所宅子,却发现樊太医亦在其中,向其询问是否找到下毒之人,父王的回答语焉不详,并未明说是否找到,只让他再等几个月。他觉得父王其实心里是有数的,只是目前不能动她罢了。
其实听他说再过几个月,文玹也猜得到是哪个暂时不能动的人了。她也不提那个人,只关切地问他:“你娘最近已经不会犯头疼了吧?”
孟裴轻轻点头:“她已经两个多月没犯过了,应该是余毒都清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孟裴将她的手举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将她拥入怀中。
文玹本来心绪极为不安,爹爹突然被延兴帝疑忌,不得不辞相,而白矾楼一事真相扑朔,欲理还乱,未来之事吉凶难卜,她只觉苦恼无比。但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听着他稳健的心跳,让她的渐渐平静而坚定。
两人安静地相拥了一会儿,孟裴低声道:“如今看来我父王与殷相都未必是幕后那人。”
文玹想到了那位身在南京应天府的贤王,应天府离开封不过两百余里,若是真有心筹谋些什么,也不是难为之事。她轻轻点头:“但先不论白矾楼真相如何,殷相绝不会是无辜之人,一切疑点也只有先从他查起。”
孟裴心中一样明白,怀疑只是怀疑,就算是要扳倒那人,也要一步一步来。“即使只能查出十五年前的罪证,也能重重打击殷相一党。”
文玹道:“首先你父王身边的眼线要尽早找出来。”
孟裴默默点了点头。
文玹细细回忆过往事情,忽然心中一凛:“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事奇怪?”孟裴诧异问道。
“元德元大人,他只看我舞刀舞了一遍,就说这是郝家刀,当时我只佩服他见识广博,对武术涉猎极广,才能识破刀法名称。可按着我们目前所查到的线索,古二很可能不是郝姓人氏,他所习刀法更不一定就是郝家刀。”
孟裴蹙眉:“你怀疑元德?”
文玹问他:“有多少人只看人使一遍,就能认出刀法招式,却偏偏还认错了?元大人是否是妄断糊涂之人?若不是,他是否有误导之意?且我父亲去桃源庄会王爷之事泄密,他也是嫌疑之一啊!!”
孟裴挑眉:“不如试他一试?”
文玹点点头:“试一试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