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赟站直身子, 捂着胸前心口,仍觉窒闷难受,被孟裴打处隐隐作痛。
两人自进入皇城后, 身边就没有随从, 同行的只有方才引路的小黄门。方才这一幕除了兄弟俩之外并无第三人瞧见。孟赟吃了个闷亏, 又听他这般言语,气极反笑:“你这两天的作为, 可敢让父王让皇祖母知道?”
“知道又如何?无伤大雅的韵事罢了。不过……”孟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用一模一样的语调道,“大哥, 你这段时候的作为, 可敢一五一十让父王知道?”
孟赟脸色变了变, 盯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孟裴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大哥你也真是,明知道今日进宫,没那么快能吃到粽子,怎么不在府中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呢。来,先在这里坐会儿。等太医来了,细细诊脉,也好确定不是生了什么大病。”
孟赟盯着他看了半晌, 却也瞧不出孟裴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或只不过是在讹他。
不一会儿小黄门带着一名太医匆匆赶来, 见端王世子坐在廊下,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便暗暗松了口气。
太医上前搭脉, 觉得世子殿下除了肝火有些旺之外,脉象一切正常,又听端王二公子所述,当是没用早饭导致的短时昏厥,便道:“世子坐上片刻,稍微进些食物,待头晕缓解,便可行动如常了。”
孟赟冷冷哼了一声,嚯的站起身,往后苑大步而去。
孟裴转身向目瞪口呆的老太医做了个揖:“有劳太医了。”
老太医急忙回礼:“二公子客气了,世子无碍就好。”
“无碍无碍,太医且放心。”孟裴笑道,“对了,大哥方才昏厥摔倒,膝头怕是有些瘀伤红肿。太医应该带了伤药吧?”
老太医连连点头:“带了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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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第二日仍是休沐。
文玹在外间屋里练着字,心思却有些飘忽不定,字也写得不好。
她索性停了笔,走到猫窝边,朝南的窗户全都打开了,上午的阳光斜照进来,猫窝里也照到了一角。两只小猫便蜷在这一角,相互依偎着睡着了,小小的身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她见它们睡得香甜,也不忍心弄醒它们,蹲在一旁看了会儿,回到外间继续练字。
不多久栀子醒了,在盒中爬动,把阿虎也弄醒了,两只小猫爬了会儿便叫了起来。文玹将它们抱出来,阿虎的鼻子偶然碰到她的小指,便张嘴含住了吮吸起来。
文玹不由好笑,原来是饿了啊。她让阿莲拿来早晨让厨房煮的不含盐鱼汤,拌在米糊里喂它们。有了鱼汤的鲜味,两个小家伙吃得尤其起劲,各吃了好几勺米糊才显饱足。
她让阿莲再找来个盒子,一侧开口,里面铺上半盒细沙,把沾着它们便溺气味的棉布剪下一块放进沙盒里,捉着两只小猫让它们嗅闻,记住这里才是该排便之处。当然这么做一次是不够,还得多训练几次,慢慢让它们养成在沙盒内便溺的习惯。
忽听侍女来报,谢六娘来了府中。文玹欣喜万分,让侍女请她过来,又让阿莲去冲荔枝膏水。
谢含莹进门坐下,见兰姑亦坐在一旁,手中做着针线,便朝文玹询问地看了眼。文玹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只问她昨日龙舟赛况。
谢含莹道:“与往年一样,还是永和商号的龙舟赢了。中间有一会儿开封府学的龙舟与他们齐头并进,还超过他们了,都以为今年开封府学要赢了,想不到还是被永和商号追上,最后得了第二。”
她说了几句昨日情形,便拉起文玹的左手道:“给我瞧瞧,昨日来我就瞧你手有些红肿,今日就带些治伤的药膏给你。你可要早晚涂用,不然我是不能放心的。”她虽说着这殷殷关切的话,眼神却显促狭,语调亦压得低,学着男子说话的腔调。
文玹见她这笑容,再听她这说话调子,就知她受了孟裴之托,喜悦之余也不在乎被她取笑几句了。
谢含莹一边说笑,一边仔细看了看她的手,比之昨日红肿已经退了不少,但淤血颜色变深,在掌心里一道道的深紫红色血印,反而更显触目惊心。她顿时笑不出来了,将伤药拿出来给文玹,小声嘀咕道:“想不到堂姨瞧着这么温柔,下手也能这么重。”
坐在一旁的兰姑抬眸看了她们俩一眼。
文玹朝谢含莹摇摇头:“不过是些淤青罢了,你不要小题大做。我捡回来两只小猫,养在屋里,你可想瞧瞧。”
谢含莹自然说要看,跟着文玹进屋逗了会儿猫,取出两只扁圆的瓷盒给她,一只白底青花儿的,一只赭红不带花色的,上面都有太医院制的朱漆印章。
文玹见了不由讶然:“怎么有两盒?”
谢含莹冲她眨眨眼:“是我考虑得周到啊,万一你有其他地方伤了,又或是被打破了皮,用的药是不同的呀。”
文玹脸一红:“就手上这一点点伤,哪里用的了两盒。”
谢含莹戏谑地笑着,拿腔拿调地道:“原来只有手上受伤了?哎呀可担心死我了,害得我整整一晚上没能睡好,这下才终于可以放心了。”
文玹噗嗤笑了出来,红着脸嗔道:“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谢含莹道:“我这哪里不是好好说话了?你不知道……”她凑近文玹耳边压低声音笑着道,“昨日有人急得火烧火燎的,追着我问你走路有没有异样,会不会其他地方也挨了打。我说没留意,还要被他责怪不够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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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那日,为了观龙舟赛,谢卢氏在汴河边的茶楼三楼定了间雅阁,居高临下不仅看得远且看得清楚,等着龙舟来时,还可以吃茶吃点心。
巳正过了不久,孟裴也来了,向谢卢氏行过礼后,去屏风外与谢怀轩坐在一起说话。将今日宫里赐下的端午节物随手往他面前一放:“这些花哨东西我也用不着,都给你六妹吧。”
谢怀轩看了看,袋子里五花八门,有百索彩线、细巧镂金花朵、小银鼓、糖蜜韵果、巧粽、五色珠结成的经筒符袋等等诸色玩意儿,他随口问道:“怎么不给你自己妹妹呢?”
孟裴淡淡道:“她们每人都有一份,再给她们作甚么。”
谢怀轩笑着看了看孟裴,便起身绕过屏风,把这些给了谢含莹。
谢含莹谢过孟裴,心里却开始琢磨起来,今日文玹突然被禁足,孟裴再过来送她这么一堆精致玩意儿,多半两件事之间有些关联。
遥遥望见第一条龙舟来时,外头的锣鼓便热热闹闹地敲响了,在汴河两边观龙舟的人群亦欢呼起来。
文瑜听见了,欢叫一声:“龙舟来了!”便拉着文珏跑去窗口看。
谢卢氏怕他们只顾探头看龙舟摔出去,急忙跟过去,一边提醒女使看紧他们:“小心着点,别让二娘三郎探出去太多。”丽娘芸巧急忙应是。
谢怀轩、孟裴亦绕过屏风,往另一扇窗口走去。
谢含莹翻了翻袋子,没见里面有什么特别的物事,便叫住了孟裴向他表示谢意:“孟公子,多谢你送我这些。”
外头的锣鼓声越发喧天震地,屋里头人说话,离得稍远就听不见了。孟裴停步说了句无需多谢,等谢怀轩走开几步之后便低声问她:“你去文府时见到她了么?”
谢含莹点点头。
“她可有哪里受伤?”
谢含莹就有点纳闷了:“你怎么知道她受伤了?”阿玹虽然很快把手心转向下方,她仍然瞧见了掌心里那几道宽宽的红印。
她自个儿也曾挨过家法,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家法打的。只不过阿玹不肯说缘由,娘又不让她追问,她虽然又担心又好奇,也只能装没看见。
孟裴却没说他怎么知道的,只急切追问:“她哪儿伤了?伤得重不重?”
“手掌心里吃了家法,她没让我细看,不过能瞧出来,打得是挺重的,好几道血印子。”谢含莹一想起当初自己挨家法时的情景就不寒而栗,那一回真是痛入骨髓,直让她哭得涕泪横流,悔恨交加,从此再也不敢轻易犯错。
孟裴心中深悔,若不是他逼着她出来,她怎会挨打?
“你可否把药带给她?”孟裴见雅阁里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龙舟上,连女使们都挤在最旁边的窗口往外瞧,便背朝窗取出从太医那儿要来的外伤药膏给她,又细细叮嘱道,“这盒青花的是皮没破用的,要是皮破了只能用赭红的这盒,记住了千万别弄错了。”
谢含莹把药收好了道:“你放心吧。”
“除了手之外,她走路是否有异样?”
“早上匆匆忙忙的,我没能留意。”谢含莹想了想,摇摇头,“应是没有。”
孟裴不由皱眉:“你怎么看得这么不仔细?”
“早晨见面才说了几句话,我哪里会留意那么多?”谢含莹被他问得烦了,又听见外面龙舟号子喊声,当是第一条龙舟已经划过去了,便没好气道,“你不信我就别托我办这事!”
孟裴见她不乐意了,便安抚道:“信你信你。”
谢含莹见他态度放软,难得有这种机会,就还想趁机挤兑他几句,转眸见谢怀轩朝这边瞧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便不再与孟裴说了,走到谢怀轩身边,若无其事地往下面看去。
只见前头领先的两条龙舟已经过去,河道西头还陆续有龙舟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