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裴一怔, 淡淡地瞧了眼文玹,没有马上说话
文玹只是朝他热情地笑着,满脸都是“我相信你行的!”式鼓励笑容。
孟裴忽然也笑了, 起身朝大门外走去。
文玹不觉诧异, 默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他这是说不出来怎么回事怕丢脸要逃了么?但她也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只是看这人讨厌得很, 忍不住就想腹诽几句。
孟裴只走到门边就止步了, 伸手提起靠在门边的一杆秤来,拎着上面的悬绳道:“我想, 文小娘子救人时用的法子, 和这杆秤称重量是一个道理。”
石保长奇怪了:“这秤是我拿来秤寻常物事的, 都是一手能拎起的,这怎么会和文小娘子救人是一个道理呢?孟公子,你快详细说说。”
孟裴继续道:“俗话说小小秤砣压千斤,秤砣虽然轻,可若是挂在秤杆最远的这头,就能称量自身重量数倍乃至十数倍的重物。文小娘子让牛栏木支在砖柱上,短的一头在巨岩下方, 长的一头坐上几名大汉, 不就是秤砣四两拨千斤的道理么?那七名壮汉的体重加起来少说也有千斤, 再放大数倍,等于数千斤的力道,自然力大无比了。”
石保长恍然大悟, 一拍大腿:“还真是这个理!可换了我们,怎么也想不到杆秤这理还能用来救人啊!文小娘子可真是机智啊!”
文玹不好意思地笑笑:“石保长过奖了,这其实是挺简单的道理。”这是先人的智慧,她可不敢擅自居功。
她瞥了眼孟裴,她原想让姓孟的小小地丢个脸,没想到他居然也能将其中道理分析得头头是道,还说得深入浅出,让石保长这样的庄稼汉子一听就明白了。
孟裴把杆秤放回原地,回到桌边坐下,又道:“文小娘子过谦了,道理许多人会讲,但实际做起来,需考虑的因素要多得多。在那样紧急的时候,周围又是一片废墟,要能从周围找到可用于撬动巨岩的‘秤杆’,又要找到合适的‘秤砣’,还需在最短的时间里调动周围人,安排先后,协同来做成这件事,绝非容易之事。”
石保长连连点头,跟着赞同道:“说得是啊,真是不容易的。我们那时候只知道拿锄头铲子胡乱撬石头,看着怎么也撬不动也没什么法子,谁能想到那样去撬啊?要不是文小娘子,石平爷俩就埋在里面了。”
马屁人人爱听,文玹又不是圣人,亦不能免俗,闻言忍不住咧嘴笑道:“快别夸我了,听得人怪不好意思的,我只是一心想救人而已。”
孟裴淡淡地看了喜笑颜开的文玹一眼,方才他几乎以为她是在故意为难他了,但看她这会儿的纯挚笑容,却又不像是伪饰……
难以相信她竟是自小在山中被山匪养大的,即使读过书,也只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教过几年罢了,又非名师传授。让人不由感慨这世上真有天生聪敏之人,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这大概也能从旁佐证她应该真是文相之女吧。
正说话间,石保长媳妇端着一大盆热乎乎冒着白气的炊饼入内,她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见他们都笑着说话,屋里气氛融洽,也就跟着笑了起来,把炊饼往桌上一放,热切地招呼他们:“快趁热吃,吃饱了你们再定定心心说话。”
石保长媳妇又从怀里拿出两枚鸡蛋放在文玹面前的桌上:“这是阿宝他娘刚送过来的,说是要谢谢救了阿宝的小娘子,他们家什么都没了,只剩这两只鸡蛋没打破了。小娘子要不要这会儿吃?我去给你煮。”
文玹怎么肯收,急忙摇头道:“他们家就这两枚鸡蛋了,怎能让我吃了?阿宝不是想吃鸡蛋么?他又受了伤,正需要多补补,怎么不留给他吃呢?”
石保长媳妇一听,自己代文小娘子把鸡蛋收下来倒是做错了,顿时便有些尴尬地笑道:“那……一会儿我给还回去?”
文玹笑了笑:“不劳烦婶子了,一会儿我自己去还便是了。婶子也忙半天了,赶紧坐下一起吃吧。”
石保长媳妇在围裙上擦擦手,却没坐下,只拿起两个炊饼道:“我去后头吃。”
文玹这才反应过来,农村里的妇人地位较低,一般不上桌吃饭,尤其是有客人来时,更是不能同桌坐下。石保长叫自己出来,与他们同桌吃饭,显然是把自己当贵客招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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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雨终于停了。
石保长出门,再要去找些青壮来挖开石顺家,虽说石顺一家都没了,也不能就那样不管了,总要好好地下葬才行。
孟裴点了几名身体强健的随行,让他们跟着石保长去帮忙。
文玹则惦记着阿宝想吃鸡蛋的事,找石保长媳妇问他们家有没有猪油,石保长媳妇找出个小瓦罐,里面装着小半罐猪油。
文玹从荷包里取了二十余枚钱塞给她,石保长媳妇却拼命摆着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孟公子已经给了饭钱与借宿钱,再说你们帮了村里这么大忙,我们怎么还好意思再收你们的钱啊,这点点猪油自家熬的,小娘子尽管拿去用,不打紧的。”
文玹也不勉强,打算一会儿还猪油回来时把钱放在罐子旁边。她与阿莲一同去了阿宝的堂叔家里,石平一家都暂住在那里。
阿宝娘听见文玹来了,慌忙迎出来,一见她便要向她跪下致谢:“恩人来了!”
早前她去保长家里时,听他媳妇说孟公子与文小娘子在吃饭就没敢去打搅他们,只让他媳妇转交那两枚鸡蛋,没想到文小娘子竟过来看他们了。
文玹急忙伸手扶住她,不让她拜下去:“婶子可别这么说啦,阿宝还好吗?”
阿宝娘点点头:“好着呢,还能有力气折腾着不肯睡觉。”
文玹忍俊不禁。进屋瞧见石平与阿宝都躺在床上养伤。石平是个憨厚木讷的庄稼汉子,不善言辞,瞧见她只知感激地笑着向她问好。
文玹朝他点头致意,又问:“郎中可来看过了?”
阿宝娘道:“才来给他们看过,阿宝伤得轻,养几天就好了。阿平虽然伤得重些,但郎中说好好养伤的话不会落下残疾。”
“那就好。”文玹放心许多,石平家就他这一个壮劳力,若是他有点什么残疾,这一家以后的日子就艰难了。
小阿宝居然认得她:“姐姐,你骗我!”
文玹笑着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阿宝嘟着嘴道:“你说我出来后有炒鸡蛋吃的,可娘亲说鸡蛋全打破了,一个都没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阿宝娘斥责道,不好意思地瞧瞧文玹,又对着阿宝道,“要不是小娘子那么说,你这贪吃鬼能往外爬吗?你能捡下一条命,全靠文小娘子,还不快谢谢她?以后有鸡蛋了娘煮给你吃就是了。”
阿宝委屈道:“我想吃猪油炒鸡蛋,不要吃煮的,姐姐答应我的。”
文玹拿出那两枚鸡蛋朝他晃了晃:“瞧,这不是准备要炒了么?”
阿宝高兴地欢呼起来:“炒鸡蛋炒鸡蛋,猪油炒鸡蛋!”
立在床边的阿宝娘抬手拿衣袖抹了抹眼角。
文玹向阿宝堂婶借用厨房,阿莲抢着到灶台后面生火。
文玹试了试锅的温度,看锅热了,便挖一大勺子猪油下锅,等油化的时候拿碗过来,把两枚鸡蛋打进去,放少许盐,又切了一大把葱花撒进去,用筷子快速打匀碗中蛋液。
这些准备做完,正好油锅微微冒烟,她看看锅热得差不多了,便倒入蛋液,金黄的蛋液一入油锅,立时鼓起一个接一个肥大的泡泡,她等蛋液稍凝,洒上少许米醋,再略加翻炒,蛋液凝结成形后便立即出锅。
白瓷碗里,鸡蛋金黄油润,葱花翠绿,带着扑鼻的香气。
从放油打鸡蛋到出锅,前后不超过半盏茶的功夫。阿莲在一边都看呆了,闻到香味甚至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小娘子,你居然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文玹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送到她嘴边:“尝尝?”
阿莲急忙摆手:“这是给阿宝做的,我不好吃的。”
文玹大笑:“下回我专门炒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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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然大踏步来到石平堂兄家,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香味,像是炒鸡蛋,可比一般的炒鸡蛋更香,正诧异着,这样的农家,不是饭点怎么会做炒鸡蛋吃?就见文玹提着裙子从厨房迈步出来,手里端着瓷碗,香味正是从她手中的碗里散发出来的。
文玹瞧见成然亦是一愣:“成大人怎么来了?”
成然是奉孟裴之命来送钱的,但没明说,只道:“公子让我来看看。”
文玹便点点头,端着炒鸡蛋进屋了。
阿宝正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呢,文玹还没进屋他就闻到一阵阵香气了,馋得他一个劲嚷:“炒鸡蛋好了!炒鸡蛋好香!”
文玹进屋,笑嘻嘻地把碗递给阿宝娘,阿宝娘双手接过文玹手中的碗,连声称谢。
成然亦跟着一同进屋,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这是我家公子的一点心意。”
阿宝娘愣了愣,赶紧放下碗,拿起布包,手里摸到的形状以及沉甸甸的分量让她立即明白了里面包的是什么,不由眼眶含了泪,扑通一声跪下了,哽声道:“多谢孟公子!多谢大人!还要多谢文小娘子!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家下辈子都还不完……”
石平也试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嘴里直道:“多谢孟公子,多谢文小娘子……”
成然顿时手忙脚乱,急忙去床边扶住石平肩头,阻止他起来,又回头对阿宝娘道:“大娘子赶紧起来,不过是点药钱罢了,谈不上什么恩德!再说了出钱的是我家公子不是我,你们别朝我行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
阿宝娘却不肯起来,只摇头道:“这哪里只是一点点药钱啊!”这一大锭银子别说看病买药了,就是一年不种地,重新盖起幢房子都够了 。她感激地问道:“孟公子怎么不来呢?一会儿我就去向他谢恩。”
阿宝眼巴巴等着吃炒鸡蛋,娘亲却把鸡蛋放下了向成然谢恩,他勉强忍了一小会儿,还是着急了,小声地唤着她:“娘……娘!”
阿宝娘这会儿哪里顾得上他,石平则把脸板起来了,想要斥责他不懂事,不该在这种时候插嘴。
文玹却笑道:“阿宝可是饿了?炒鸡蛋趁热才好吃,你们这么谢来谢去,炒鸡蛋心都凉透了,它都快哭出来啦!”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阿宝娘抹着泪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点着阿宝的额头:“你这孩子,就知道吃吃吃。”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二更送上!!
迷你小剧场:
成然(擦汗):公子自己不肯来,只让我来送钱,我本无功却要受人跪拜,真是……
孟裴:你不是才说甘为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么?
成然:比起这差事,我宁可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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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裴:文小娘子,听说你炒的鸡蛋特别香。
文玹:你想吃?文娘子炒鸡蛋,每人限购一份,十两纹银一盆。
孟裴(挑眉):这是对恩人的态度么?
文玹(笑眯眯):你不是说不要横眉冷对就是报恩了吗?何况这鸡蛋我都是带着微笑炒的,这样炒出来的鸡蛋受到烹者美好情绪的感染,才是美味且有益身心的,十两纹银贵吗?一点也不贵啊!这里面满满的都是心意啊!
孟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