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裴轻笑摇头:“可见龙生龙凤生凤这句话真是有点道理的。也只有你爹那么睿智英明的人物, 才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啊!”
文玹嘻嘻一笑:“你马屁拍得山响,可惜我爹没听到也是白费口舌。”
孟裴朗声大笑,就听堂屋门口有人问道:“我没听到什么?”
文玹转眸看去, 见门口立着道清隽的身影, 正微笑望着她, 便赶上几步:“阿裴说你好话,我说他拍马屁, 爹, 你想不想听?”
文成周淡笑着摇摇头:“你娘等你们用饭呢。进去吧。”说着转身入内。
文玹回头朝孟裴吐吐舌头,他无声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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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 孟裴又留了会儿, 喝过茶已是戌时前后, 再赖着不走便是失礼,即使再不舍也只能告辞离开。
文成周起身,抖了抖衣摆:“我送你出去。”
文玹亦跟着起身,刚想说一起送他出去,就听娘亲柔声道:“阿玹,扶我一下。”她只好回身去扶娘亲起来。
卢筱柔声叮嘱道:“成周,加件衣裳再出去, 已经入了夜, 又是雪后, 室外颇为寒冷。”
文成周答应了,接过大氅披上,才步出堂屋。
孟裴向卢筱行礼:“文夫人, 告辞了。”
卢筱点点头:“孟公子慢走。”
他又朝文玹柔声道:“我走了。”目光留恋而温柔。
文玹对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来日方长,不在朝朝暮暮,今日父母的态度已有改变,就是好事,至少他们对他已经不再冷淡。
孟裴亦笑了,朝她点了一下头,转身向外走,出了堂屋却见文成周站在台阶上,半侧身正等着自己,不禁心头一热,赶紧迈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一路上文成周却没说什么话,一直快要到庄子门口了,他才说了句:“你很好,真的很好。”
孟裴心中一暖,却听文成周接着道:“但我不想给你虚假的希望,也不希望阿玹对你的感情太深,那对你们俩都不是好事。”
孟裴的脚步猛然一顿。
文成周亦跟着停步,回身看向他,清癯的脸上是通透了然,亦是无情:“你要是真的为她好,就不该再来了!”
少年的脸庞映着淡青色的月光,在雪夜里显得尤为苍白,文成周望着他,轻叹了口气:“你走吧。”
孟裴默默无言,原地伫立。
文成周摇了摇头,抬步朝主院方向而行。
再与孟裴擦肩而过时,却听他道:“我喜欢她,爱她,心中有她,哪怕你们始终不能同意我与她成婚也罢,哪怕你们不让她再见我也罢,哪怕她嫁给了别人也罢,都不会影响我对她的心意!”
文成周脚步滞了一滞,却还是没停下,也没有回头,径直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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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下了几日大雪,地上的积雪积了半尺有余,这雪却未有要停的意思。
即使下这么大的雪,拂云庄今日却有数名访客,都是文成周的旧日同僚,也都是往日积极支持他各项革新措施的。
文成周在书房接待他们商议事情,文玹便回避去了主院,陪卢筱烤火聊天。
卢筱带着女使们做针线,文玹靠在榻上翻着书,一只手随意地撸着团在她腿边打瞌睡的栀子与阿虎。
忽闻侍女传话,又有客人来访,文玹颇为期待地看向她:“是谁来了?”
侍女道:“是军器监的柳大人。也是来找相公的。”
文玹略显失望地轻叹了口气。她有好些日子不见孟裴了,他平日要去国子监,不会有空闲来京郊,但今日休沐啊!她从早晨等到这会儿,上午都快过去一半了,来了好几拨客人,却都不是他!
卢筱见阿玹脸上神情失落,心中了然,但她知道别说是今日了,之后的日子里孟裴也不会再来,阿玹注定要失望的。
她对侍女道:“上茶,请柳大人在前堂稍待片刻,再去通传成周柳大人来了。”
“已经传话给相公了呢。”那侍女应道。
卢筱点点头,便要起身去堂前待客。
“娘,你身子重了不方便,还是我去吧。”文玹把书放到一旁,收起腿下地。
栀子本来将脑袋搁在她腿上,正舒服地打着呼噜,文玹一收腿,它不满地叫了一声,在榻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翻了个身挪到文玹靠坐过的地方,那儿仍留有她的体温,暖融融的,它便团起来继续睡。
卢筱如今身子六个多月了,肚腹明显隆起,冬日衣物一多更是不便,听文玹这么一说,心想让她做些事情别老想着孟裴也好,便答应道:“好。”
文玹快步走去前堂,向柳都监福了福礼,陪他寒暄了几句后问道:“柳大人今日来是不是为了炼钢之事?”
“哎,是啊!”柳淳叹了口气,捋着发灰的胡须点点头。
带鼓风机的炼钢炉已经建造完成,他按着文成周给的配方与步骤炼钢,却始终无法获得理想的钢材。文成周赋闲后,他已经来请了数次,就是希望文成周能亲去冶炼场,看看到底是什么地方或是哪些步骤出了问题。
前几次文成周都推拒了,只在柳淳走后让文玹考虑有何改进之法,但炼钢过程步骤十分复杂,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有可能导致最终的失败,不去现场又如何能发现真正问题所在?
文玹想问柳淳失败的详情,柳淳却无心和一个小娘子多谈。忽见外头青袍闪动,是文成周过来了。
柳淳立即露出见到救星的模样,起身迎上去道:“文大学士,你住在这拂云庄里,朝起拂云夕踏雪,可真是清闲洒脱啊!我却为炼钢之事整日焦头烂额。新法子试过无数次,却仍是不成。我今日来,无论如何也要请你过去一次!”
文成周略感为难。
文玹再也忍不住,向文成周道:“父亲,你教女儿的炼钢之法,女儿希望学以致用,若是父亲没空去,女儿愿替父亲去。”
文成周轻轻点头,他虽不愿文玹太过露才扬己,但这钢材一旦炼成,并不仅是用来制成弹簧一物,还会在方方面面造成影响,利国利民,然而若文玹不出面,单靠他从中传递,就无法将炼钢再进行下去。
尽管文成周点头了,柳淳却没有多高兴,虽然听闻文大学士的长女聪慧多智,但毕竟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娘子,这炼钢之法是她向文成周学的,而她才回京城一年都不到,就算学也只学了皮毛,根本没有实际用上过,哪里能比得上文成周亲自去好?
但文成周不肯去,柳淳也没法子,有文小娘子去看看总是聊胜于无。
文玹这就请柳大人稍待片刻,她准备一下便与他一同去军器监的冶炼场看看。她入内向卢筱说明情况。卢筱叮嘱她路上小心,多带护卫跟随,又吩咐女使替她准备食物饮水、手炉与御寒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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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仍飘着零星小雪,庄子里的车道每天都有人扫雪,备好的马车便停在主院门口。
文玹与阿莲、咏夏上了马车,四名护院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分别坐在马车前的辕座与后踏板上,两驾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庄子外。
走了一段,文玹估计快到庄子出口了,掀开车帘随意看看外面,正瞧见一名戴斗笠的庄丁在路边扫雪。
马车驶过时,庄丁抬头看了眼马车。文玹认出是上回孟裴来的时候,替他传话的少年,便让车夫放慢车速,朝那少年招手。
少年急忙跑近马车。
文玹问他:“阿水,你还记得上回来的孟公子吗?”
阿水跟着马车小跑,口中冒着热乎乎的白气,点点头:“记得!”
“若是他来了,你告诉他,我去军器监在西郊的冶炼场了。”
阿水用力点点头:“知道了。我就等在庄子门口,他一来我就告诉他。”
文玹粲然笑了:“阿水,多谢你!”
阿水脸一红,喃喃道:“这谢我做什么啊,小娘子吩咐一声的事情。”
文玹放下车帘,让车夫追上前头柳都监的马车。
地上积雪成冰,车夫不敢把马赶得太快。文玹在车里与阿莲咏夏说笑,忽然听见熟悉的一声“喵呜”,还就在车里,她意外地与阿莲咏夏对视一眼,三人低头寻找声音来源。
她同时轻唤:“栀子?”
“喵——呜”栀子回应着她的呼唤,紧接着从阿莲身下的坐板底下发出抓挠声。
阿莲惊呼一声,急忙起身,咏夏亦跟着起来,掀开坐板,赫然就见栀子躲在里面,随着坐板掀开一跃而出,跳到文玹怀里。
文玹又好气又好笑,伸手点着它冰凉的鼻尖道:“淘气鬼!”这会儿已经在半路上了,地上又都是冰雪,也只能带着它一起去冶炼场了。
“小娘子!它不会是想偷吃我们带的饭菜点心吧?”咏夏急忙去检查食盒里的食物,发现仍然完好没有被碰过才松了口气。又满腹狐疑地道,“我放东西进去时看过,栀子不在里面啊?它是怎么进去的?”
“我以前见过有些聪明的猫会开门,甚至有些会用爪子拨开销子。”文玹抚摸着栀子背上顺滑的皮毛说道。
咏夏叹道:“连销子都会拨的猫岂不是和人一样聪明了?”她看了眼栀子,“这只也快成精了!”
文玹笑道:“它只是看人做得多了,跟着模仿而已,大概是看见你掀坐板往里放东西,它也会了。”
咏夏瞪眼道:“小娘子,这和成精了有何区别?”
文玹只是摇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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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追着马车跑到庄子门口,见马车已经远去只余黑影了,便和守门的说一声要替文小娘子办事,走出十几丈远,找着个老树桩,把树桩上的积雪拂干净,蹲在上面等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就瞧见一个娘子从庄子里出来,仔细一看是焦家的媳妇。他纳闷焦家媳妇出庄子干啥,一般跑腿的事都是汉子或他们这些少年郎来做,媳妇娘子们很少出来跑腿。他正想叫住焦家媳妇,问她去做什么,却见她鬼鬼祟祟地朝门两边张望,瞧着不像是正经出来办事的。
他蹲着的地方有几棵树,从庄子门口不容易看见他,他见焦家媳妇神情鬼祟,便多生了个心眼,没叫她,反而还朝树后躲了躲。
就见焦家媳妇左右看了几眼后,朝文小娘子马车去的方向走。
阿水心中莫名不安,等她走远后,便轻轻下地,远远地跟在她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