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电竞网吧门口的台阶上，程今柚拆开糖纸，把棒棒糖塞嘴里，口腔瞬间被橙子味充斥。
耳机里，大老板喋喋不休。她抬眸看向远处，耐心即将告罄。
霓虹灯火在她的眼里，晕开又聚拢。
夜里的风带着凉意，她正蹲在风口。起起伏伏的风吹着她脸侧的短发，她抬手，往下拉了拉卫衣帽子。
半张脸陷在帽檐之下，光亮被悉数遮挡，落下一片阴影。
“你没事吧？明天清明节，谁清明节谈生意，和阎王爷谈吗？”程今柚忍不住打断，“我才不去，你找别人。”
耳机里的声音立马拔高好几度：“你是谁啊？你可是国内最大直播平台熊猫TV游戏区最牛逼的主播，自己什么热度没点数吗？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去？”
说着，大老板深吸一口气，更是铿锵有力，“程今柚，我告诉你，你在这个位置就是不能替代的！”
用这么凶的语气说夸她的话，这个男人又开始给她洗脑，顺便画大饼了。
程今柚闭了闭眼，有些烦。
撑死了，本来过完年就贴了膘，还没有好好减肥呢，又要被大饼塞胖。
大老板还在絮絮叨叨，程今柚把糖纸攥紧手里，不想搭理他，左耳进右耳出。
“不和你扯，我直播还开着。”
家里停电，她临时找了个电竞网吧，开了间包厢直播。
中途接到大老板的电话，她就出来了。
还以为是什么泼天的富贵，结果开口第一句就是她不爱听的。
来给她做思想工作的，就为了他那个什么破合作。
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祖宗啊，我的小祖宗，求你了，你明天一定得去。你可是我们公司的招牌，除了你还有谁能镇得住场子。”
硬的不行，开始来软的了。
“再说吧，看我心情。”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
程今柚撑着膝盖站起来，腿有点麻，没站稳，趔趄一下。
身边刚好有人经过。
像是怕被她撞到，男生侧身往旁边躲了下，一点也没有被她碰到。
风拂过，一股淡淡的橙花味皂香散开。
香味从她的鼻尖掠过。
卫衣的帽檐拉得很低，有些遮挡视线，程今柚低垂着眼眸，一只好看的手倏然闯入她的视野。
蓦地，她心魄一震，仿佛被98K的子弹划破空气，直直击中了一样。
只短短几秒，却像是开了慢速，在她眼前一帧一帧移动。
直到消失。
特别好看的一只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血管青筋若隐若现。
无端的，心头掠过一股隐约的熟悉感。
程今柚抬头，朝那个身影看过去。
男生只留下一个利落的后背，走进便利店，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
程今柚疑惑地皱了下眉，把糖纸扔进垃圾桶，转身进了网吧。
这家电竞网吧宽敞，环境和氛围也很好。中央天花板的上端悬挂着三台电视大屏，正在回放前几天刚结束的PCL春季赛。
周围不少人在看，热闹地复盘讨论。
渐渐的，在这一片围成了一个圈。
程今柚看了会儿，转身要去包厢区。
“我操就是这儿！当时Timing牛逼坏了！极限一挑三。”
听到这个名字，程今柚脚下一顿，再次抬头，看向电视大屏。
屏幕上，是Timing戴着耳机的侧脸，剑眉星目，略含笑意地盯着电脑屏幕，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镜头每次扫过他，都像是开了美颜滤镜一样，他同其他人不在一个维度。
在屏幕上看到他不是什么惊奇的事，PUBG的每一场比赛，她都会看直播。
所以不管过去多久，只要他还在打职业，这张脸就不会从她的记忆里消失。只不过，他这个人不再存在于她现实的生活里而已。
他就像标本一样，以最漂亮的样子永远拓在她心头。
这未必是件坏事。
“真他妈牛逼，这段我看了好几遍。”
“说实话，GR这次春季赛没教练还能打出这水平，算不错了。”
“没教练？”
“你不知道吗？他们教练被MDK挖走了，据说是春季赛前半个月被挖过去的，俱乐部还因为这事儿换了管理层。”
“我操，这么缺德。”
“对啊，所以这次春季赛，他们虽然只拿了季军，也没人倒油。要是我，心态早崩了。”
停留了会儿，镜头切到对面战队，程今柚毫不犹豫地转身，从人群里往外挤。
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程今柚挤得有点艰难，卫衣下摆还被夹住了。
她拽了下被夹到的卫衣下摆，寸劲儿让她往前栽了下，直直撞到路过的一个人。
那人来不及躲。
哐当一声。
手里的乌龙茶砸在地上。
橙花味皂香被混在这一片其他味道里，本就很淡，这下更是掩盖了个干净。
程今柚没注意，弯腰捡起那瓶乌龙茶，仓促塞男生怀里。
“抱歉。”
头也没抬，她径直朝包厢走去。
推开包厢的门，随手把可乐扔给坐在椅子上的鱼头，裴应时拧开乌龙茶的瓶盖。
冷藏过的乌龙茶，味道淡了不少。
“我们Timing可牛逼了！技术这么牛逼就算了，长得还这么牛逼！简直就是电竞之光啊！”
鱼头咕噜咕噜喝下两口可乐，笑嘻嘻地说。
裴应时瞥他一眼，轻嗤：“我怎么没听见后面两句？”
鱼头挑了下眉：“我不过是替他们说出了心声。”
“你的心声吧。”裴应时拉开椅子坐下，往后一靠，“新教练的事怎么样了。”
鱼头拿起手机：“没说，但你刚不在，咱们俱乐部经理给我打电话，说新的直播平台定下来了，签了熊猫TV。”
GR之前的平台合约到期了，但因为平台的骚操作，GR并不打算续约，倒是有不少别的平台抛来橄榄枝。
熊猫TV，国内最大的直播平台，跟他们合作，百利无一害。
重要的是，这平台不狗，做人。
裴应时点了下头：“挺好。”
“不过……”
鱼头犹豫着开口，“明天要和他们那边的人吃顿饭。”
裴应时：“嗯。”
鱼头：“就你和经理去。”
裴应时蹙眉，看过去：“嗯？”
鱼头迎上他的眼神，坚定地点点头。
裴应时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确定没有任何未接来电以及未读消息。
“他怎么没跟我说。”说着，点开经理的聊天框，敲敲手机键盘。
“这不是摆明了不敢吗？”鱼头说，“我听他那个语气，总感觉不是简简单单吃个饭。他那肚子里坏水特别多，你小心是鸿门宴。”
裴应时冷哼一声：“他觉得他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让你签卖身契，打职业打到二十六岁，冲破二十五的边界，创造新的传奇。”
“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鱼头脚下一蹬，滑到裴应时身边，椅子轻轻撞了一下他的椅子，语气欠了吧唧的：“诶，他就这么一个愿望，你再坚持四年呗？”
裴应时吊着眼尾，瞥他：“你怎么不打到二十六？”
鱼头两手一摊：“因为我不是Timing啊。”
裴应时：“我不会永远是Timing。”
消息发送出去，随手扔开手机，他的视线落在那瓶乌龙茶上。
内外温差比较大，瓶身覆上一层水珠，沿着瓶身慢慢往下滑，在桌面上堆成一滩小小的水圈。
脑子里的碎片画面难以重组，模糊、凌乱，还很扭曲。
无法清晰分辨。
刚才乌泱泱的人群和偏暗的光线里，那抹淡紫色身影被映衬得格外鲜亮，格外显眼。
说“抱歉”的声音是熟悉的。
但那张脸，他看不清。
“什么涨工资，给我画饼呢。”
网吧包厢内，程今柚一回到直播间，就看到弹幕上都在问她，大老板给她打电话是不是要给她涨工资。
“这个世界上，男人的嘴最不可信知道吗？闺蜜给你画饼，只是她暂时做不到。男人给你画饼，是他真的做不到。”
她咬着棒棒糖，慢悠悠地点开第二局，瞥了眼夹杂在其中的几条跳脚的弹幕，“我这人说话就这样，戳到你肺管子了那是你的问题。我是直播玩游戏的，不是温柔蜜嗓搞午夜电台的。”
嘴里叼着棒棒糖，她动动鼠标，照旧选择跳G港。
她玩的这款游戏叫绝地求生，英文缩写PUBG，俗称吃鸡。需要在游戏地图上搜索物资，并在不断缩小的安全区内对抗其他玩家。最后获得游戏胜利，也就是第一名的时候，屏幕上会显示“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slogan。
进入游戏后的一分钟等待期间，反扣在桌面的手机响了两声。
程今柚拿起来看。
是大老板发来的微信消息。
就两条。
一条还是让她明天去和合作方吃饭见面的事。
另一条是转账。
程今柚盯着手机，半天没动，有些难以置信。
电脑上，游戏界面已经开始高空飞行，一百位玩家在飞机上，人数不断减少。
最后，飞到了地图边缘，她直接被强制丢下飞机。
看着手机，程今柚眨了眨眼睛，伸手数了数有多少个零。
两万？两万！
等她抬眼，电脑屏幕已经暗了下来，她安然地躺在草地上，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弹幕上有人说，她又着急赶下一趟飞机了。
“家人们。”
程今柚深吸一口气，“遇到用钱解决问题的老板，就好好给他打工吧。”
她点了收款，回给老板一个“ok”的表情包，眉飞色舞。
明显心情好了很多，程今柚说话的语调都开始往上飘。
看到弹幕提她之前说的话，她笑盈盈地重开一局游戏：“我之前说的话也没有错啊，毕竟像我老板这样人帅心善的资本家，可不是一般男人。他画的哪里是饼啊，那明明是我美好未来的蓝图！”
“是呀是呀，我这个人特别俗，就喜欢被钱砸脸的感觉。”
“搞黄赌毒的给我叉出去。”
熟练地操作着鼠标键盘，在房间里捡起物资，换子弹崩人头。跟玩家中门对狙也一点不慌，直接莽上去，就差骑在对方脸上了。
她的准度很高，突击步.枪的后坐力也很真实，不知道是不是她点鼠标的手速太快，总感觉震得她手发麻。
嘴里的橙子味棒棒糖化掉了不少，原本的球体缩小了很多，刮蹭着牙齿。
程今柚有意无意地咬着。
突然，电脑左上角跳出一条提醒——【GR`Timing进入直播间】
程今柚下意识瞄了一眼。
“嘎嘣”一声。
棒棒糖猛地一硌。
硌到她的牙了。
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