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应时脸上的神色变化只一瞬, 便被掩盖过去,他偏头看向鱼头:“你很闲?”
说着作势要起身,“来, 拿我号直播, 帮我挂个时间。”
鱼头立马转身就走:“哎呀,我那件冲锋衣怎么找不着了。这一天天的,东西长腿乱跑。”
小框镜头里再次只有裴应时一个人。
程今柚只看了十几分钟, 退了出去, 抬头想扯一张卫生纸,撞上袁初七的视线。
她直勾勾地盯着她。
“干嘛这么看着我?”程今柚放下手机, 扯了张纸巾擦擦手掌末端的果汁。
袁初七:“你知道你刚才是没有戴耳机的吧?”
程今柚面色如常:“知道啊。”
“哇——程今柚,去年是谁说‘你就当我不喜欢他了吧’。”袁初七换了坐姿,模仿她当时的语气和表情,而后哼笑一声, “现在又在这里偷偷看人家的直播回放。”
“我哪有偷偷?”程今柚特别坦然,“我耳机都没戴诶。”
“……”
“再说了,又不是我主动去搜的, 都推送给我好几遍了, 我勉强看看怎么了?”
“你最好是勉强。”
程今柚没说话, 只朝袁初七笑了笑,张嘴, 啃下一大口苹果。
末了, 她拿起手机,搜了一下去年下半年至今的PUBG相关赛事。
和裴应时分手到现在,她没有看比赛, 怕自己看到他会应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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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没那么压抑自己, 反而畅快很多。而且有的东西,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按照去年的赛事表,GR签下裴应时的时候,正好是PGS2的资格赛,由替补顶上去了,所以后续的正式赛他没上。但那时候已经官宣预热过,九月的PNC国家杯他是首发。
在和GR队员磨合了不到三个月之后,他上场了。
PNC国家杯,是他作为职业选手的第一场比赛。之后的夏季赛和PGC全球赛都有他,去年的全球赛在南半球一个国家的首都举办。
再之后,就是三月即将到来的PCL春季赛。
想了想,程今柚把啃干净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擦了擦手,起身钻进卧室。
袁初七的眼珠子轱辘一转,盯着卧室半关的门,眯了眯眼。
啧啧,死鸭子嘴硬,她看透了。
裴应时下播之后,鱼头才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椅子转了半圈,他看着鱼头,表情玩味:“衣服找到了?”
鱼头:“……”
“你都知道那是个烂借口,还揭穿我干嘛啊。”
裴应时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现在这些营销号可真会带节奏。”鱼头盯着手机咂嘴,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边说边给裴应时看,“‘GR或成最大赢家’、‘GR和LG谁是你心中的春季赛冠军’这种稿子都能写出来,举办方大半夜在趴在他床边跟他说的?说内定冠军不是GR就是LG了?搞得我这个队长压力很大的啊!”
裴应时闻言笑起来:“教练不是说了?电子竞技嘛,有压力才有动力。”
鱼头扯了扯嘴角,冷哼两声:“这压力直接给我压死。”
裴应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要去负一楼的健身房,基地的门铃响了起来。
脚下的步子拐了个弯,他正要顺势去门口开门,椅子上的鱼头立马扔下手机冲过去。
“你忙你的,我去开。万一是认识的人你没认出来,就有点尴尬了。”鱼头说。
这话说的有理,裴应时嗯一声,下楼,去健身房。
一个多月以前,过年期间,他出了一场车祸,路面结冰车轮打滑的意外事故。不算什么大事,但落下了点病根。
父亲的同事是他的主治医生,诊断为大脑颞叶皮层受损导致功能异常,形成面孔失认症,俗称脸盲症。
大脑里负责识别人脸的功能区域受损后,他无法通过面部特征分辨眼前的人,只能通过一些非面部特征,体型、声音、穿着等等。
一个多月过去,他并没有很适应。
他脸盲症的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除了父母和主治医生以外,只有GR里队员、教练和俱乐部经理知道。
好在这事儿对他打职业没有影响,只是对他的生活有些影响。
在负一楼的健身房呆了一个多小时,裴应时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随便擦了擦,往楼上走。
一楼空荡荡的,但楼上很吵闹。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翘着一条腿,坐姿潇洒,正横屏捧着手机在看游戏直播。
裴应时路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鱼头,等会儿把教练说的那个数据表发给我。”
沙发上的人一顿,震惊抬头,看着朝冰箱走去的裴应时:“不是,哥们儿,你有点侮辱我了啊。”
不是鱼头的声音。
这下换裴应时愣住,他回头看向沙发上的人。视线扫视而过,静静看了几秒后,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两个人为什么要穿一样纯黑色的t恤。
WHITE摇头叹气,一副很受伤的脆弱模样,指了指茶几上的一堆水果和零食:“我一个多小时前就来了,来给你们送温暖。”
哦了一声,裴应时没在意,转身拉开冰箱。
WHITE唰的一下站起来,凑他跟前,指着自己,脸要贴在他的脸上了。
“我和鱼头长得像吗?”他振振有词,“我比他帅几十条街吧。我这张脸,能把镜子照烂。”
裴应时拧开矿泉水瓶盖,胳膊肘把他怼开:“不是就不是,哪儿那么多屁话。”
“……”WHITE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裴应时上楼。
他受伤了,哄不好了。
“你怎么还没走?”
鱼头正要从楼上下来,在旋转楼梯口看到楼下表情抽象的WHITE,以及走上楼梯的裴应时。
WHITE咬牙切齿:“你还戳我一刀子?我长得好看又心地善良,来给邻居送温暖,水都不给我喝一口,还赶我走?农夫与蛇现世报啊。”
鱼头嗨了一声:“我可没那意思,咱们谁跟谁啊。”
WHITE:“谁跟你咱们。老裴,你管管。”
裴应时双手插兜往上走,掠过鱼头,云淡风轻:“和我没关系啊,你们俩一起过吧。”
楼下楼上两人哑然。
“……”
“……6。”
半年后,程今柚的症状变轻,状态缓和了不少,申请复学。
新的学期,谨慎地换了选课,没有再选之前那个老师的任何课,甚至给选修课老师做了背调,免得遇到克星。
周围的学生换了一些,遇到了还算不错的人,程今柚有时间就会去找学校的心理老师聊天。不一定和病情有关,但每次聊聊天,她觉得她很舒服。
度过了黎明前的黑暗低谷,闯过逆风局,程今柚为了避免过度考虑导致内耗,执行力都提高了不少,每天和自己说的最多的话——别胡思乱想,去做。
不停地在专业课和课题论文中盘旋,参加了一些学校活动。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是看比赛和打游戏,隔着屏幕看到裴应时的每一个瞬间,也从一开始的逃避,变成了如今的坦然。
甚至,那股复杂纷繁的情绪,若有似无地敲打着她的灵魂。
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你想他,你想见他。
但她害怕,不敢。
毅然决绝提分手,不念旧情当面删掉微信,不过是一年多前的事。那时候,不管不顾,也没有留任何后路。
她不知道会不会再见到他,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或者,他们之间在那一刻发生变化之后,会不会变得完全没有交集,然后那草率糟糕的一面,成为彼此人生里的最后一面。
她不想这样的,但她似乎无能为力。
这样的局面,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轻薄的夏装变成暖和的冬装,北半球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程今柚结束一个课题后,裹上围巾抱着电脑去图书馆。课业堆积的日子里,她更加停不下来,一停下来就会过度思考,变得像以前那样焦躁不安。
在电话里跟袁初七说了一声,她今晚要在图书馆写论文,晚点回去。
袁初七说等她回去,一起看电影。
手机通知栏弹出推送消息,是对今年PGC总决赛的全程回顾。
昨天是总决赛的最后一场,她看了直播,中国有四支队伍入围全球总决赛,冠军是韩国赛区的战队。
随意扫了一眼,程今柚走进图书馆,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戴上蓝牙耳机,全身心投入学习。
夜幕降临,雪又开始下。
橙红色的砖墙盖上一层厚厚的雪,街道上湿漉漉的。街灯昏暗,车灯照在白雪上泛着光。
窗帘半拉的大巴车上,WHITE一巴掌把鱼头拍醒:“别睡了,起来拍照。”
鱼头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抱着胳膊往里侧了点:“拍什么啊拍,不拍,我又不是你们LG的。”
“哦。”WHITE往后走,“那我和老裴拍。”
鱼头这下不困了,翻过身起来:“诶——你等会儿,要拍一起拍。”
裴应时坐在靠后的位置,低着头,单手捏着手机,在回消息。
WHITE走过去坐他旁边,鱼头紧跟过来,往他们俩后面一坐:“要拍照嘛不是,拍呗。”
他眼睛都还有点没睁开,半眯着,实在是困懵了。
这半个月赛程连轴转,睡觉的时候不是在路上就是在休息室,虽然没有捞着全球前三,但累着了。
这次PGC全球赛,他们两个战队全程在一块儿,酒店都是同一层,门对门。
WHITE笑他:“你是有多怕我把老裴挖走啊?”
鱼头哼笑一声,随口开着玩笑:“我俩结婚证比离婚证多,你挖不走。”
裴应时:“……”
又来了,没完了。
粉丝经常说他们俩父母爱情,他自从知道之后就时不时玩玩这个梗。
WHITE不和他扯这个,掏出手机:“咱们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了,怎么能不留个纪念。老鱼,你把眼睛睁开,拍丑了不怪我啊。”
“哎随便,睁不开一点,我困得要上天了。”鱼头困得不行,胳膊搭在他俩椅子中间,趴着接着睡。
没管鱼头,WHITE拉着裴应时合照。
窗帘半开的窗外,霓虹飞快滑过。裴应时看到镜头里出现熟悉的标志,在WHITE摁下快门后猛地偏头,掀开窗帘。他看了看熟悉的橙红色砖墙,又看向灯火通明的图书馆。随着车子的行驶,视野看到的越来越远。
垂眼,敛了敛神,他收回视线,放下窗帘。
WHITE注意到,问:“你以前真是这学校的?”
裴应时嗯了一声。
“牛逼啊哥们儿,你还是个学霸。”
“少扯。”
WHITE笑着用胳膊怼了怼他:“说实话,真不后悔?”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裴应时的语气随意得很:“后悔什么,我退役了再考不就行了。”
“……”说的跟吃饭一样轻松简单,怎么会有这种人,WHITE欲言又止半天,憋出一句,“真想喂你吃子弹。”
“行啊,下回赛场上塞我嘴里。”
“裴应时啊裴应时,你小子。”
“怎么?”
WHITE侧了侧身,打量他一番:“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骚。”
裴应时轻挑了下眉:“是吗?”
WHITE点点头:“我是明骚。你,闷骚。”
闻言,裴应时笑着扬声:“谢谢啊。”
“……”真服了。
车子平稳的驶向机场,车内大多数人在趁这个时间补觉,一路安静。
直到机场,响彻整个机场的英语播报闯进耳朵,人来人往,大多都行色匆匆。
裴应时跟着教练和队友办理了行李托运,扭头看到WHITE站在玻璃围栏边,盯着楼下到达层。
他走过去,顺势往下看。
“在看什么?”他问。
WHITE抬了抬下巴:“那群小学生,游学的吧。现在这条件真好,我小时候要有这条件,不知道会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小男孩。”
裴应时笑起来,背过身去,胳膊肘搭在栏杆上:“时间和年龄都是一维的。”
哪怕是北半球的冬令时,在凌晨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跳回到凌晨一点。人生仿佛多了一个小时,但始终是人为的。走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也回不去。
“非要提醒我这个事实吗?”WHITE啧啧两声,“太残忍了。”
“提醒你什么,我在认真回答你车上说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放弃读大学,来打职业?”
“嗯。”
WHITE立马抬手,做了个婉拒的手势:“诶别,知道你脑子好用。”
裴应时无语摇了摇头,笑着:“难得跟你走心,看不起?那算了。”
说着提步要走,被WHITE伸手拽住。
“诶诶诶,我勉强听一下。”
“有的事要受时间和年龄的局限,有的事不用。电子竞技很残酷,我不能在三十岁的时候打职业,但我能在三十岁的时候重新读大学。”裴应时回头看了眼楼下排着队、穿着同样校服的小学生,“没有比现在更年轻的时候,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
WHITE十分赞同。
挑眉笑着看他,颇有一副对他有了新认识的样子。
任何个人在电子竞技的寿命都不会很长,任何一支队伍的组成不听更迭,能否突出重围走上巅峰,又能在巅峰站多久,更多的是未知。
所以每一次的机会都尤为重要。
千变万化起伏不定的环境和状态中,他们只想和队友一起,在有限的职业生涯里,耗尽无限的能量,尽力发挥光和热,少一点遗憾。
“干嘛呢你俩,走了,要登机了。”
LG的教练把登机牌发给队员,看向站在玻璃围栏跟前的两个人,喊道。
WHITE胡乱应了一声,抬手拍了拍裴应时的肩膀,朝队伍走去。
机场内有轰隆的声音,一架又一架飞机在机场轨道滑行后冲上云霄。
漆黑夜空里,有机灯闪烁。
透过玻璃墙,看了眼外面的漆黑,裴应时拿起手机,随手拍了张照片。转身跟上LG和GR的队伍,他低着头,边走边点开微信,点开置顶的聊天框。
安静的聊天框里,只有他发的消息,每一条消息前面,都是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把刚才那张照片发过去,他敲了敲键盘。
【下次见】
这一次,依旧是红色感叹号。
“什么?!”
“你要提前毕业?!”
听完程今柚的话,袁初七震惊地看着坐在地上收拾行李的人,音量拔高,连邻居都能听清,差点一不小心把嘴里的牙膏泡沫咽下去。她呛了一下,立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跑回卫生间,三两下洗漱完,再跑回来。
程今柚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眨眨眼睛,无辜地看着她:“一不小心学猛了,修完学分了,院长说我可以申请提前毕业。”
为了避免自己过度思考,每天二十四小时满打满算地用,甚至有时候状态好,执行力高到一天掰成两天用,两年时间修完了剩下的三年学分,提前毕业了。
袁初七坐在床边,想了想:“那这样的话,你明年可以和我一起毕业回国?到时候把我们各自学校的袍子穿出来,我们去拍照。”
“宝贝,要让你失望了。”程今柚撑着行李箱里的衣服,看她,“我今年年底就毕业了,不然我收拾行李干什么呀。”
他们不同学校的毕业时间不一样,有的是冬天毕业,有的是夏天毕业。
袁初七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我还以为你现在收拾行李箱是要先运一批东西回去。”
“你一个人回国没问题吗?”她问。
程今柚摇头:“我还担心你在这边有没有问题。”
“我能有什么问题啊,不管是和我的同学合租,还是一个人继续住在这个公寓,我都可以。”袁初七蹲下来,帮她一起收拾行李,“我还有半年才能毕业回国,我担心你啊。”
“别担心啦,都三年了,我真的好多了。”
“真的?”
“骗你是小狗。”
“那好吧,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和我说。”袁初七把搭在床边的裙子叠好,递给她,“不行,我们还是每天打视频吧。”
“每天?”程今柚惊愕,“我们是在谈恋爱吗?我谈恋爱都没这么谈过。”
袁初七点点头:“你当然没这么谈过,你和裴应时天天住在一起,又不是异地恋。”
话落,她顿了下,把手里的毛衣裹起来,看向程今柚,“你回国之后不会碰见裴应时吧?”
程今柚:“我哪有那么运气不好。”
“万一碰见了怎么办?”
“打住!别让我想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可不想内耗。”
“对对对,呸呸呸,当我没说。”袁初七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忘掉。”
程今柚忍不住笑。
两个星期后,程今柚提交完所有毕业材料,订了回国的机票。
落地祖国机场拿到行李,她顺着人群往外走。
结束时差,时间被往后调了好几个小时。北京时间早晨七点,空气里透着初冬的寒气,机场广播是熟悉的中文。
她抬头一看,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