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吗?”
袁初七说, “你们总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吧。”
“再说吧。”
程今柚看起来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语气轻松,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犯病, 万一我特别失控,吓着他怎么办。”
袁初七抿唇,干脆岔开话题, 说带她去别的地方看看。
参观完LG的基地, 两个人一起下楼。
楼下很热闹,一群人堆在客厅, 站的站,坐的坐。八个人说话八百张嘴,跟吵架似的,仿佛要把天花板给掀开。
裴应时和WHITE被围在中间,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对着对面墙上的巨大显示屏、握着手柄打游戏。
这群人真有意思。
程今柚想。
场上比完场下比,吃鸡比完别的游戏还得比。
见他们这么激烈,她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
——贪吃蛇大作战。
“……”
程今柚一时无言。
见她俩下来了, WHITE问袁初七要不要玩。
袁初七连忙摆手:“不不不, 我动手能力很差, 这种需要动手的游戏,别人拿脸在键盘上滚一圈都比我玩的好。”
“这个很简单, 就是个益智类小游戏。”WHITE起身, 给袁初七腾位置,“手柄操作也不难。”
袁初七有些犹豫:“那我……试试?”
WHITE点头,把手柄给她。
沙发前面的桌子上堆了许多零食饮料, 是袁初七点的,尤其在邀请GR的人过来之后, 她又点了很多。
她坐在沙发上,回头看向程今柚:“今今,给你买了茉莉奶绿,在桌上,你找找。”
程今柚正在环顾LG基地的一楼,胡乱应了一声。
LG基地的装修和GR完全是两个风格。LG的游戏设备很丰富,装潢色彩五颜六色的,跟个儿童乐园一样。
GR的装修简单很多,精致但又极简。
像……连锁的中高端酒店。
尤其是裴应时的房间。
他的整个房间很素雅,床单被套都是白色为主,床头还放着一盒某品牌的抽纸,茶香味那款。
很像住酒店但用不惯酒店的纸,专门在便利店或者超市买了一盒,又或者是闪送,还特地选了带茶香的。
她以前没去过他家,不知道他的卧室什么风格。但他和她在国外上学的那段时间,卧室风格和现在如出一辙。
在一堆奶茶里找到那杯唯一的茉莉奶绿,程今柚插好吸管。见裴应时站了起来,手柄扔给了鱼头,她问:“你不玩了?”
裴应时绕过人群:“嗯。”
“去哪啊?”程今柚下意识问。
“卫生间。”裴应时停下来看她,“要跟我一起?”
程今柚噎了下:“我就……”随口问问。
算了闭嘴吧,别等会儿她跟个迫击炮一样封不了口熄不了火,又说一些追悔莫及的话。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在一楼玩了一阵,鱼头说要给他们一展歌喉,吆喝着上顶楼。
程今柚没跟上去,在角落接经纪人打来的电话。
对方跟她说,熊猫TV过两天有一个线下的主播表演赛,熊猫杯刚结束,公司打算维持一些热度,让她错开GR这边的工作。
“我能不去吗?”程今柚听到一半就皱眉,烦躁程度不亚于当初大老板给她打电话让她跟GR的经理吃饭。
“你觉得呢?”
一句话给她堵回来了。
程今柚阴阳怪气的:“我这几天累死累活,都没怎么睡好觉,你还给我安排工作。”
“没睡好?”经纪人的声音变得有些焦急,“哪种程度的没睡好,失眠了吗?”
“没到那个程度。”
“那就好,你有什么不舒服,及时和我说。”
程今柚叼着奶茶吸管,口齿清晰:“放心,死不了。”
“……”他能放个屁的心。
叹了一口气,经纪人说,“我也不跟你说什么‘世界以痛吻你,你要报之以歌’之类的毒鸡汤了,说多了你不爱听。早点歇息,我后天过去接你。”
程今柚冷哼两声:“世界以痛吻我,我他妈直接痛死。”
“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后天上午八点,我过去接你。”
“八点?!”
程今柚惊愕,差点声音劈叉,“你再说一遍几点?!”
“是我八点出发!”经纪人说,“到你那就九点过了,你九点起床吧。”
“起不来,九点也太早了,我这个晚睡的习惯和赖床的程度,怎么说也得十点。不是下午两点的活动吗?起那么早干什么。”
“早起做妆造啊,再吃个午饭。我跟你说,咱们公司的食堂上新了一批粤菜,那个肠粉巨好吃。”
“我不要。”程今柚几乎是压着经纪人的尾音,干脆利落地拒绝,“我不要公司做妆造,不知道那个审美有毛病的资本家从哪个发廊和儿童化妆房找来的人。春节活动我那两坨跟儿童汇演一样的猴屁股腮红照片,到现在还在组里挂着,一言不合就被人翻出来嘲笑。”
经纪人憋着笑,安抚:“换了换了,这次换团队了。”
早已没了信任可言,程今柚坚持:“我不信公司,我自己做,你十二点到我这边就行。”
“那好吧。”
“没别的事我挂了。”
“诶等等——”
“还真有事啊?”
程今柚心想,她就是客气一下,怎么还真有别的事啊。
“私事私事。”经纪人笑嘻嘻的问,声音里的八卦味道快要顺着通讯信号爬到她这里来了,“你和裴应时,最近相处得怎么样啊?”
熊猫杯的直播他看了,GR的赛后采访也不例外。
裴应时说的那番话,在他们公司引起了不小的躁动。没有要和她划清界线,也并非模棱两可,反倒是让人觉得,他和她才是一个阵营的。
像是被狂风过境的火焰,看似熄灭了,实际上,仅仅是压下了肉眼可见的明火。在下一个瞬间,狂风止息,亮眼的火光会重新燃起。
“斗嘴十次,互骂八次,甩脸色三次,暂时没有打起来。”程今柚张口就来。
“真的?”
“我编的。”
“……”
挂断电话,嘬完最后一口奶茶,程今柚把空杯扔进客厅桌角的垃圾桶里,正准备上楼,就看见裴应时下来了。
他越过她,径直走向厨房,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拿出几瓶矿泉水。
程今柚隔着岛台看他:“听见了?”
裴应时关上冰箱:“我没聋。”
程今柚舔了舔唇,不想他误会。她心虚紧张时,小动作很多,此刻拿起岛台果篮里放着的橘子,在手里把玩,低垂着眼眸,状似随意地解释:“我也说了,我编的。”
裴应时低嗤:“知道,你说的话没必要信。”
心头一颤,程今柚抬眼。
他没有躲闪,平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在此刻凝固。头顶的大灯开着,客厅里仿佛没有任何一处阴影。再细微的举动和表情,都暴露无遗、无处遁形。
星空顶KTV的隔音很好,楼上一群人鬼哭狼嚎,楼下听不到一点声音。
安静得可怕。
半晌,程今柚才开口,声音微沉,发紧:“裴应时,你什么意思。”
裴应时敛了神色:“没什么意思。”
说着,转身要走。
程今柚放下橘子,上前拽他:“你把话……”
矿泉水瓶相继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她指尖一顿,手上有股抓挠的阻力,垂眼一看,发现裴应时的手臂内侧划出了一道很长、很明显的红痕。
她干的。
她涂着猫眼指甲油的指甲干的。
整个人怔了两秒,程今柚倏然收手:“我……不是故意的。”
蹲下身飞快捡起地上几瓶矿泉水瓶,她踌躇一番,放在岛台,垂着脑袋跟个鹌鹑一样就要走。
“程今柚。”
低低沉沉的声音倾泻出来,在这一刻带着几不可察的压抑、克制。
好似有什么特殊的力量,程今柚猛地止步。她咽了咽喉,回头看他。
裴应时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皱了下眉。
总是这样,真犯错了就会露出这股可怜巴巴的劲儿,好像对她语气重一点,她就会立马掉小珍珠。然后永远不改。
尤其他想起她刚才和别人打电话,说起“吵架斗嘴”的语气,他就有点生气。
很多事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偏偏,他又真的说不了任何重话。
所有情绪连同这颗心,都像被紧紧攥住,皱成一团,扭曲变形。
“一句‘我错了,对不起’,很难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头顶的灯太亮、太刺眼,恍然间,她透过他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三年前。
刚刚结束夏至、炽热天气的傍晚、偶尔有人来往的跨江大桥,身后的车辆飞驰而过,像是无关痛痒又轻而易举地带走了他们的过往。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不喜欢你了。”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个她的视角里,他的样子。像影像回放,飞快闪过。
同眼前的现实重合。
熟悉又遥远的声音钻进她的身体,躯体骤然产生抵触的应激反应,后脊到后颈发麻,伴随着灼痛感。腹部搅在一起,一股眩晕的恶心感逐渐越过胸口攀上来。
指尖带动整只手的神经不受控的发颤,程今柚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腕,死死扣住,勒出红印。
她飞快垂眼。
“对不起。”
低弱的声音像抓不住的晚风,尾音也散在空气里。她努力克制着汹涌而至的情绪,转身就走。没有上楼,而是夺门而出。
以她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再继续待下去。
她很难受,胸闷喘不上气,眼泪也几近决堤。
她需要一个能呼吸的出口。
裴应时蹙眉,在原地静了两秒,快步追出去。
宁静夜晚,人烟稀少,宽阔的街道只剩路灯投射下来的影子。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门敞开着,里面放着的欢快音乐隐约传来,伴随着收银员的哼唱声。
程今柚走的很快,像在逃跑,妄图甩掉什么。
裴应时出了LG的基地就快步跟着她,想追上她。
突然,前面的人猛地停住,裴应时随之停下。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
程今柚站在原地没动,紧紧抱着双臂,身躯发抖,有一瞬间,仿佛站不稳。
随后,她倏然跌坐在地上。
裴应时正要上前,又忽而顿住,浑身一僵。
便利店的音乐声也掩盖不了那道呜咽声。
她坐在地上,蜷着双膝,紧紧抱着自己。像是咬牙努力忍了很久再也忍不住,崩溃的情绪终于无法抑制,眼泪随即决堤。呜咽变成啜泣,好似随时都会上不来气。
裴应时没往前,站在原地看着那团蜷坐地上的身影。
并不低弱的哭声带着情绪,难过、痛苦、无助的情绪。这些情绪仿佛附加在了他的身上,心口忽而一空。
他是不是,话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