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应时拒绝了GR经理的邀请, 程今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他还不只拒绝了一次。
“为什么拒绝,你不是想去吗?”
程今柚从卫生间探出脑袋,看着客厅沙发上抱着电脑写论文的人。
裴应时答得平淡:“突然不想去了。”
程今柚垂眸想了想, 飞快洗漱完, 趿拉着拖鞋过来,屈腿在他旁边坐下。
“裴应时,你放弃任何一件事的时候, 原因里不要有我。”她脸上的略微紧绷, 但很认真。
不要为了她放弃什么,那太可怕了, 她也会感到很大的压力。她不喜欢以开心为基点的恋爱,变成糅杂着各种复杂因素的不开心。
那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感觉到她最近的状态有些不对,但他没多想,多半跟学校里那些小组作业和活动遇到的乱七八糟的同学有关, 也清楚的知道,她是一个很容易感到负担的人。
别人对她好,她一定要还, 对她不好, 她也一定会还。
记仇, 但善良。
只不过,为了她做出任何牺牲, 对她而言是压力, 她无法妥当处理的压力。
所以,裴应时勾唇噙着笑看她,半开玩笑:“真以为没你不行啊?”
程今柚注视着他的眼睛, 盯着他看了半天。没有看出异样,才收回视线点点头:“你最好是。”
末了, 她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瞟了眼他电脑上的论文,问他,“那GR要是再跟你联系,你还会拒绝吗?”
裴应时微抬下巴:“我考虑考虑。”
程今柚被他猝不及防装了一把,抿唇无语:“你上辈子是诸葛亮啊?人家还得‘三顾茅庐’。”
说着,她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机,进卧室拿电脑。
她转身之后,裴应时嘴角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
GR当然不只找了他两次,将近半年,找了他三次。
父母那边自然是柔性权威——打职业他们没意见,但退学不行。
卡在退学这件事上,那就是死局。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他的原因里,的的确确,有程今柚。
但究其根本,还是为了他自己,他舍不得。
洗漱完之后,程今柚去学校上课。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她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怎么好。
睡眠时好时坏,有时候睡不着,有时候又过分嗜睡,仿佛大脑里有一根被压迫着的神经,随时可能断掉。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大半夜睡不着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非要在过了凌晨两三点之后,才有困意来袭。
看了眼课表的课时标注,程今柚发誓,从下学期开始,她再也不要选这个老师的课了。
但这学期还有两个月,她只觉得喉咙发紧,有点窒息。
不,是特别窒息。
下课后就驻扎在图书馆,然而整整一个下午,程今柚对着电脑,写不出来一个字。手机拿起又放下,论文关掉又点开。
不想写论文,小动作格外多,但又觉得无聊,只能频繁地做毫无意义的重复性动作,焦躁不安。
半晌,她抓了抓头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气温骤降,被乌云覆盖的天际,下一刻就下起雨来。
临近傍晚,图书馆这层楼没什么人,更显得凄凉。凉风卷着冷空气,伴随丝丝雨水,从打开的窗户钻进来。
凉风拂过光裸的肌肤,程今柚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裴应时发来消息,他刚下课,问她是不是在图书馆。
程今柚敲敲手机,简单扔过去一个“嗯”。
情绪沉郁,高昂不起来,换作以往她一定会发一个表情包作为结尾。
但今天,没心情。
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游戏都是。
尤其在她昨天连续三把没有吃到鸡的时候。
就连此时此刻的天气,都仿佛某种印证。
她糟糕的十八岁。
裴应时到图书馆的时候,程今柚的文档依旧只有一行题目,和她的名字。
她整个人趴着,下巴搭在桌上,头顶的发丝有些乱,对着眼前的发丝吹了下气。
裴应时伸手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看到她一片空白的论文:“写不出来?”
程今柚闷闷的嗯了一声。
裴应时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把她的电脑拿过来扫了一眼:“什么课?”
“社会学,两性话题。”程今柚说,“我有毛病选这课。”
为了学分凑数的课为什么就不能选点简单的呢?
裴应时想了想,上学期大概也是因为这门课,跟她小组那群人闹得很不愉快。
“学的这么难受,为什么要选这个课?”
程今柚埋头哼唧:“当时是有点感兴趣,现在是想杀了当时的自己。”
安静了会儿,她听见旁边敲电脑键盘的声音,抬头。
电脑屏幕是分屏状态,一边是参考文献,一边是文档。
原本的空白文档已经多了两行字。
“你要帮我写论文?”
程今柚震惊,“我找了个免费抢手?”
裴应时气定神闲,敲键盘的手没停:“再大点声,全校都知道了。”
程今柚抿了下唇,偏头,侧着脑袋趴在桌上看他:“就这几分钟,你看懂了?”
“有没有可能,是你想复杂了。”裴应时很快敲完最后一个键,把电脑推到她面前,“打了个框架,你要是觉得可以,填东西吧。”
看着眼前的界面,程今柚颇为遗憾的“啊”了一声,语气低软,表情可怜。
裴应时骤然失笑:“真要我帮你写啊?”
他的语气稍有惊喜,意外更多。毕竟她很少服软,也不怎么求人办事,哪怕是他,也很少见到她撒娇。
程今柚撇了下嘴角,敛了方才的神色:“没有,只是有点遗憾,免费的鸭子就这么溜了。”
裴应时侧身,歪头看她:“鸭子?”
程今柚顿了下:“不是那个鸭子。”
他也没说什么,她这句着急忙慌的解释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在她解释之后,他微微挑了下眉,意有所指:“哪个?”
“……”
中计了,中大计了。
程今柚心口一噎,“……没有哪个。”
弱弱地否认之后,她觉得不爽,啧了一声:“你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倒打一耙怪到他身上,是她的惯用手法。她说着,抬手干脆地合上电脑,起身,“我回家了。”
裴应时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看着她笑:“带伞了吗?”
“……”
程今柚猛地停下。
外面正下着雨,风声传来,透着十足的凉意。
她抱着电脑转过身盯着他,眼睛里带着怨念,像一只气鼓鼓的圆脸小猫。
行,这一局是她输。
回到公寓之后,程今柚在清晰的框架下很快完成了论文,检查了几遍,用邮件发给了老师。
关上电脑,她趿拉着拖鞋到厨房,在冰箱里搜刮出一瓶酸奶。她盘起一条腿,坐在沙发上,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喝了两口。顺手找到前段时间国内的PCL春季赛,看全程回放。
裴应时在卧室里单排吃鸡,正好出来倒水,看到她手里拿着一瓶酸奶,转身放下杯子,打开冰箱。
果然少了一瓶。
“程今柚。”
“干嘛?”
沙发上的人随口应声,眼睛紧紧盯着比赛回放。
去年PGC全球赛结束半个月后,其中一位队员宣布退役。GR一直在接触裴应时,将近半年,似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首发队员,在替补里面选了一个,进行训练,参加这次的春季赛。
虽然这么说不至于,但确实有点矮子里面拔高个。
程今柚是有点好奇的,GR这次春季赛的表现怎么样。
裴应时走过去,伸手拿走她手里的酸奶,顺便把瓶盖拧好。
“诶——”
程今柚这才把注意力挪开,仰头看向裴应时,眉间轻蹙,“干嘛呀?”
冰凉的寒气落在裴应时的掌心,他把酸奶放在岛台上:“什么天气,冰箱里拿出来直接喝?”
程今柚站起来,刚要开口又觉得气势不够,站到沙发上。
双手叉腰,她振振有词:“马上就夏天了。”
裴应时垂眼倒热水,散漫地点点头:“夏天再喝。”
程今柚据理力争:“我已经拧开了,等到夏天它都发霉了吧。”
她总是很有理。
裴应时见她眼巴巴地看着那瓶酸奶,伸手,食指和中指压着酸奶瓶盖:“放会儿再喝。”
看样子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程今柚瘪嘴,有些不情不愿,慢吞吞地从沙发上下去:“好吧。”
然而下一秒,她就趁裴应时不注意,飞快窜过去把酸奶拿走,跑到床边,跟他隔着一整个客厅,拉开最远的距离,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
裴应时反应过来,过去拿走她手里的酸奶。
半瓶酸奶只剩下一个底儿了。
“程今柚。”
裴应时敛眸看她,眉间紧蹙,跟看一个让他感到头疼、并且十分不听话、还爱抬杠的小学生一样。
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可奈何。
程今柚舔了舔嘴角:“你知不知道酸奶就是要冰镇才好喝,放在那里一会儿常温了就不好喝了。”
“我不知道。”
裴应时抬手把她嘴角没有舔干净的酸奶渍抹掉,转身扔了空空的酸奶瓶,发出最后通牒一般的语气,“肚子疼别叫我。”
“叫你是小狗。”
“你说的。”
程今柚抬着下巴,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理直气壮:“嗯!我说的。”
结果半个小时后,刚过十一点,程今柚的肚子就开始有反应了。吃了太冰的东西,加上今天的天气本身就很冷,胃肠道被里应外合夹击。
真肚子疼了。
“……”
歪在客厅沙发上,程今柚看着荧幕上激烈的比赛,嘴都张不开,没劲儿叫裴应时,客厅里的声音也很大。
她捂着肚子,拿起手机给裴应时打电话。
卧室里,裴应时的头戴式耳机只戴了一半,另一边耳机被挪在耳后,电脑里是进了决赛圈的游戏。
看到来电显示他一阵疑惑,捏着手机从卧室出来,见她窝在沙发上,小脸惨白,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脸:“怎么了?”
程今柚的嘴角微微向下,声音低弱,带着几分被打脸的委屈感:“……我是小狗。”
裴应时顿时了然,他没吱声,转身去厨房热了一壶水。
温热的水递到她唇边,他慢慢喂她喝了几口。而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他在沙发上坐下,伸手把她抱到腿上。
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腹部,绕着肚脐周围轻轻按摩,他掌心的温度顺着薄薄的衣服覆盖在她的腹部,温热源源不断,比自己略高的体温侵袭而来,仿佛把她的体温也拉高了不少。
“真行啊程今柚。”裴应时手上动作很轻,嘴上也没闲。
程今柚窝在他的怀里,歪头靠在他的肩上,小声说:“我晚饭还没有消化完,你别给我按吐了。”
都这样了还不忘打嘴炮。
裴应时觉得好笑,弯了弯唇角:“看来不够疼。”
程今柚立马在他的肩颈蹭了蹭,哼唧一声:“疼。”
客厅里,春季赛的比赛视频音量已经被裴应时调小了。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怀里的温度也刚刚好,她被他按的很舒服,疼痛感慢慢褪去,困意逐渐攀升上来。
“裴应时。”
轻柔的嘟囔声带着绵长的倦意。
“嗯?”裴应时低头看她。
程今柚:“我有点困了。”
闻言,裴应时干脆关掉了投屏,手臂穿过她的双膝下方,把她抱起来,朝卧室走去。
“但是我还没有洗漱。”
脚下的步子立马转了个方向,先抱她去浴室洗漱。
路过他的卧室,程今柚瞄了眼,“你游戏还挂着呢,不怕被人举报啊?”
虽然这一局已经结束了。
“不重要。”进了浴室,裴应时把她放在洗手台边缘,一只手圈着她,另一只手拿她洗漱需要用的东西,“还疼不疼?”
程今柚小幅度地摇了两下头,顿住,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裴应时把杯子和挤好牙膏的牙刷给她,撑着洗手台,俯身看她:“疼还是不疼?”
程今柚脸颊微鼓,慢吞吞地刷着牙,抬眸看他时,清亮的眼睛仿佛没有半点困意。
“我要是说疼,你今晚陪我睡觉吗?”她问。
卫生间顿时陷入安静。
裴应时没有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她。持平的视线,她毫不退让,静静回视。
咫尺距离,好像下一秒呼吸就会交缠在一起,促成一片混乱。
裴应时知道。
她不会罢休的。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半晌,他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闻声,程今柚继续刷牙,刷完后她伸手拿毛巾擦了擦嘴巴,眼睛都不眨一下:“那我疼。”
“……”他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