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伤, 怎么来的？”
窝在床上，裴应时摩挲着程今柚锁骨的疤痕。很久之前，他无意间看到了这个疤痕, 当时有些好奇, 后来没机会问。
程今柚往他怀里钻了钻：“好像是犯病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东西，玻璃渣子扎进去了。”
裴应时蹙眉, 没说话。
程今柚抬头看他：“你这表情, 不会以为我会搞自残那一套吧？我想不开，也不至于那么想不开。再说了, 我发疯创死的是别人，不是我自己。”
裴应时的手轻抚着她的脑袋和后颈，一下又一下，没有说出口的情绪荡漾在方寸之间。
她知道, 他在心疼。
“熬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这可是你说的。”程今柚捧着他的脸，亲了亲, “放在我这里不是同理吗？这么双标啊。”
裴应时：“你熬你的, 我心疼我的。”
“……”程今柚一时语塞。
说的还挺有道理。
第二天, 程今柚睡到十点过。
裴应时看着她睡在自己怀里，心里踏实许多, 胸腔里仿佛被和煦的春风灌满。
回国的航班是晚上七点的, 他们今天有足够的时间在这个城市闲逛。
放在床头的手机振动两下，裴应时拿起来看，是鱼头在群里说, 他们四个人要去玩一圈，不打扰他们俩过二人世界。
程今柚朦胧睁眼, 没睡醒，下意识在他的怀里蹭了蹭。
裴应时低眸：“吵醒你了？”
“没有。”程今柚闭着眼睛，在他的胸口胡乱抹了一把，然后裹着被子，滚到另一边。
裴应时：“……”
这是什么行为。
等程今柚彻底醒了，裴应时已经洗漱完，坐在床边的沙发，盯着她看了半个小时。
程今柚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睁眼看他：“看我干什么？”
“强化训练。”裴应时说，“增强我的分辨能力。”
程今柚好奇：“脸盲症是不是不可逆？”
“不能完全治愈，只能通过强化训练改善。”
“怎么强化？”
“比如现在这样。”
裴应时在程今柚疑惑的目光中走到床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俯身，“多看看。”
程今柚点点头：“那你看一定要好好看。”
说着，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漱。
来了趟澳洲，不能白来，程今柚的手机里堆满了袁初七的购物清单，要去商场。
正值饭点，商场的人流量很大。
程今柚在杂货店里买了一个儿童防走失手环：“手伸出来。”
裴应时不理解但照做：“干什么？”
程今柚低头仔细给他的手腕扣手环：“怕人多，你走丢了找不到我。”
裴应时：“我是脑子有问题，不是智商有问题。”
给他戴好手环，程今柚打算给自己戴上手绳的另一端。裴应时顺手拿走她手里的手环，给她戴好。
他微微抬手，晃了晃，手环间相连的绳子也跟着晃了晃：“满意了？”
程今柚扬唇笑着：“满意了。”
路途奔波带来的疲惫感难以褪去，终于回到基地，鱼头一行人立刻歪倒在沙发上。
老八兴致勃勃：“真没想到，还有粉丝接机。”
池子举着手机：“走出机场一看，微信步数一万。给我累麻了。”
“诶？这个热搜怎么回事？”池子噌的一下坐直了上身，盯着手机里的页面，给旁边的鱼头看。
基地的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裴应时陪程今柚回小洋楼放完东西一块儿过来了。
“我靠，老裴，你快过来看。”鱼头举起池子的手机，招了招手，“你脸盲症这事儿谁捅出去的？”
热搜上赫然显示着一条热搜，说裴应时出过车祸，有严重的脸盲症。
“脸盲症怎么了，影响我打比赛了？”裴应时无所谓，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拧松瓶盖，放在程今柚手里。
老八翻着手机：“但是舆论的风向两极分化很严重，太割裂了，而且真有人有这个质疑。”
程今柚喝了一口酸奶：“谁爆出来的？”
老八：“营销号啊。”
程今柚：“……”
她是这个意思吗？他怎么下了比赛赛场，就有一种清澈的愚蠢感。
裴应时觉得这事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俱乐部那边已经开始公关了。热搜在半个小时后被撤掉，经理给他打来了电话。
程今柚喝着酸奶，看着手机：“我先回去了，七七等会儿要来拿东西。”
裴应时顺手接通经理的电话，嗯了一声，顺手把冰箱里剩下的两瓶酸奶塞她手里，靠在岛台听电话那端的经理说话。
半个小时后，袁初七到了。
程今柚坐在小洋楼二楼阳台的吊椅上，回头看了眼输了密码进来的人：“东西在桌上，你自己拿。”
袁初七没急着拿东西，放下包走到阳台上，低头看她：“大白天，你在这儿emo什么呢？”
话落，她骤然警惕，蹲了下来，“你不会又……”
“没有。”程今柚咬着酸奶瓶口，“裴应时脸盲症的事不知道被谁捅出去了，这种空降热搜，一看就是买的。”
袁初七正要把圆桌旁的椅子搬过来，闻言震惊：“裴应时有脸盲症？！”
她眨了眨眼睛，确认道，“是脸盲症，不是脸盲？”
“是的，是无法分辨人脸、面孔失认的症状，因为他之前出了车祸。”程今柚说，“你没有看到热搜吗？”
袁初七搬来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我今天在公司忙了一天了，你以为继承人这么好当啊？说八百遍了给我生个弟弟，未来让他继承公司，万事大吉，我爸让我滚。”
“……”程今柚一时语塞。
袁初七问：“这个症状很严重吗？会影响你男朋友的职业生涯吗？”
“当然不会，不然他怎么可能在车祸后安安稳稳打了两年多比赛，还拿冠军啊。”
“你这骄傲的样子真有点家属味了。”
“本来就是家属。”
“……”袁初七的表情变得揶揄，哟哟哟几声，想起来，“好歹毒的商战。”
程今柚：“啥？”
袁初七给她掰扯：“你看，既然这个脸盲症对裴应时的职业生涯没有影响，那GR这边肯定是无所谓的态度啊。问题在于，捅这事儿的人的心态。既然他知道裴应时有脸盲症，肯定对脸盲症有一定的了解，就算没有他也回去查的。所以重点是，把这事儿捅出来，只是为了把裴应时推到风口浪尖。被舆论控制思想的人从来不会看事后澄清，他们只关注最刺激的部分。”
程今柚点点头：“你说得对。”
她想了想，“知道他有这事儿的人不多，应该很容易揪出来。”
念及此，她起身，“我去趟GR，你等会儿别忘了拿东西，我不送你啦。”
趿拉着拖鞋冲到玄关，手机突然响了一声，程今柚瞄了眼，是微信好友申请提示。陌生的头像，陌生的昵称，来源是“通过验证添加”。
皱了下眉，疑惑一秒，程今柚点了同意。
不等她问，对面先弹出来一条消息——【我是郁辰。】
“……”完了。
程今柚换鞋的动作顿住。
跟裴应时说“反正他没有我微信”这话没两天，这下有了。
袁初七拎着一堆东西走过来：“你看了美杜莎的眼睛被石化了？杵这儿干什么。”
程今柚坐在沙发凳上，抬头看她，把手机转向她：“郁辰加我好友了。”
“郁辰是谁？”
“……YC。”
“我草。”袁初七惊呼一声，拿走她手里的手机，“YC，MDK那个YC？”
“不然还有哪个？”
刚从澳洲回来，就来加她微信，是真把她随口说的客套话当回事了。
“谁把我微信推给他的？”程今柚疑惑地蹙眉，一边换鞋一边脑子里打着转，“不会是WHITE那小子吧？”
袁初七点开郁辰的朋友圈看了看，感觉YC还挺热爱生活的。把手机还给程今柚，她说：“可能吧，他们互相都有微信，郁辰总不可能找裴应时要吧，感觉MDK整体跟GR挺不对盘的。”
她跟程今柚一起出门，看了看她，“你这个表情有情况，YC为什么不能加你，他在追你？”
程今柚哇了一声：“不愧是理论家，好准的第六感。”
袁初七凑过来，看她给郁辰回复：“他不知道你和裴应时和好了吗？你们这几天不是都在澳洲吗？”
程今柚无语：“我难道见人就要说——‘你好，我和我前男友复合了，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吗？我拿个大喇叭在澳洲的大马路上双语循环播放。”
“……”倒也不必。
聊天框里，简单的两句介绍之后，郁辰果然提了吃饭的事。
袁初七看着聊天框里的信息，揶揄地挑了挑眉：“刚从澳洲回来就约你吃饭哦。”
程今柚抿着嘴角：“份子钱准备好了吗？”
“……啊？”
“你不是说你要准备份子钱吗？从现在开始准备吧。”
袁初七：“……”
笑容在脸上没有维持两秒，她就不该多那句嘴。之前的新年红包早八百年前就花完了，她又要从今年的红包开始存了。
在路口挥手道别，程今柚往GR基地的方向走了几米，又猛地折身，冲向袁初七停车的位置。
“七七。”
“怎么了？”
程今柚的胳膊搭在车窗，笑着：“顺路送我一段呗？”
“你该不会真要去和YC吃饭吧？”袁初七眼睛都睁大了。
程今柚拉开副驾的门，点头：“他很坚持，这次不去，还有下次，正好去把话说清楚。虽然我觉得他追我这事儿莫名其妙，我甚至觉得算不上追。”
袁初七看她扣好安全带，才把车子驶出去：“怎么说？”
程今柚敲着手机：“感觉他在拿我和裴应时较劲。”
“不至于吧，这么没品？”
袁初七说，“要较劲，凭本事在赛场上较劲啊，扯你干什么。”
程今柚给裴应时发了消息，问他那边情况怎么样，没说要和郁辰吃饭的事。裴应时回她说没什么大事，交给俱乐部解决，他配合就行。
“你要和郁辰吃饭这事儿，你不告诉他？”
“热搜这事儿已经够烦了，我还给他添堵？”
“他今天不知道，之后知道了就不堵了吗？再说了，你们要是因为这事儿吵架，特别不值得。”袁初七苦口婆心。
程今柚点点头：“我当然会告诉他，明天吧。今天有一件添堵的事就够了，这件事就明天再给他添堵吧。”
袁初七：“……”她真服了。
曲园路的餐厅。
程今柚在看到餐厅之前，都没打算进去，想直接当面把话说清楚。别对着她老跟抛钩子似的，玩什么套路。她不吃这套，也没兴趣。
但看到餐厅的那一瞬间，她眼前一亮，肚子也十分配合的咕咕叫了两声。
她在心里说服自己，她的目的是吃饭，她只在乎吃饭。跟谁吃不重要，重要的是吃的东西，她可以屏蔽掉一起吃饭的人。
“Timing有脸盲症，你知道吗？”郁辰坐在程今柚对面，问。
程今柚答得爽快，但听起来总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知道啊，都上热搜了谁能不知道啊。”
“所以你之前不知道？”
闻言，程今柚停下筷子，看向对面的人：“你真的听不出来，我在反讽吗？”
她干脆放下筷子，“你不觉得你每次和我相处的言行举止真的很难评吗？我并不觉得你喜欢我。”
“我是挺喜欢你。”郁辰的手握着柠檬水的杯子，笑着说，“每次见到你都在盘算，怎么把你拐到MDK。”
程今柚重新拿起筷子：“给你个建议，别想了。”
郁辰：“我看过你很多直播，很欣赏你，技术、战术你都有。我们俱乐部也有这个意向，诚心邀请你加入MDK，希望你考虑一下。”
程今柚沉默了两秒，忽而笑起来：“GR之前那个教练，不会也是你挖走的吧？你在MDK还兼职HR啊？”
郁辰没正面回答：“在你眼里，我这么有本事？”
程今柚没搭理他这句话：“你知道我是GR的人。”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MDK求贤若渴。”
“啊……所以特别缺德的在春季赛半个月前把教练挖走。没见过这种战术，好厉害。”
听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郁辰挑了下眉，对她说的话并不反驳。
程今柚清清嗓子，喝了一口柠檬水：“谢邀，不考虑。GR的领队我都不想干，还指望我去你们那？真敢想。”
郁辰笑着摇摇头：“不是领队，是队员。”
他拿走程今柚喝完柠檬水的空杯，给她倒了一杯，放在她手边，“来MDK打职业。”
偌大的餐厅里，桌椅之间的间隔比较宽敞，舒缓的背景音乐和起伏的人声掩盖了他们这边的对话声。他说这话时，店里的背景音乐跳转到两首歌切换的间奏。
对程今柚而言，显得格外突兀，比之前的每一句话都更加清楚地落入她的耳朵里。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荒唐，继而轻嗤道：“打职业，我二十二了，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三了。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你的天赋能让你吃这碗饭吃到二十五六岁，甚至更久。”
“想多了，我不吃这碗饭。”
她咬得很死，态度没有丝毫松口的可能。
郁辰慢悠悠地拿起杯子，吹了吹微烫的柠檬水：“你以前就没想过打职业吗？”
热爱电子竞技，梦想成为职业选手，驰骋在赛场上夺得荣耀的人，比比皆是。
“那是你们的梦想，不是我的。”
程今柚咬了一口鱼丸，“我打不了职业，又骂人又干架，上去一场就会被禁赛。而且，如果我的男朋友是我对家的话，我会送的。”
郁辰听她这话觉得有趣：“怎么送？”
程今柚撑着下巴，摆摆手：“丢枪卸甲，让他杀了我啊。”
直到这顿饭最后，郁辰站在路边，还在向她确认，真不来MDK？
“不去。”程今柚蹲在路边，捧着手机给裴应时发消息。突然想到什么，问郁辰，“裴应时脸盲症的事，不会是你们MDK的人捅出去的吧？”
郁辰垂眼看她：“你可以觉得我没品，但不至于给我判死刑。”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刻板印象、恶意揣测，都挺不对的，但我这个人不讲道理。”程今柚眼看手机上提醒打的车快到了，站起来抖了抖腿，“尤其这件事跟裴应时有关。”
“和Timing和好了？”
“你有意见？”
郁辰摇了摇头：“觉得遗憾。”
“你有没有遗憾跟我没关系，自己的情绪自己消化。反正，我和你、和你们MDK，做不了朋友。”程今柚对着手机戳戳点点，转向他，“今晚谢谢你请客，但和你说一声，我删了。”
界面是他的微信。
是否确认删除好友。
郁辰看了眼这个界面，又越过手机看她，目光平静安静，没有表态。
打的车开了双闪停在路边，程今柚收手，转身钻进车里，顺手删了他的微信。
郁辰站在原地，目送那辆车驶远。
回到园区，正式最热闹的时候，沿海的绿道在这个微热的夜晚人来人往。
程今柚回来的路上给裴应时发消息，就说了跟郁辰吃饭的事，感觉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比她想象的平静很多。
突然这么稳重，她反而有点不适应。
但当她推开GR基地门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为什么这么平静了。
基地一楼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程今柚的视线上下扫过：“你怎么在这儿？”
小兔乖乖眨了眨化着精致眼妆的大眼睛：“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来看看Timing不可以吗？”
基地一楼不只有她，LG的人都在，连GR的经理也出差赶了回来。这个小兔乖乖，撑着下巴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又明目张胆地盯着裴应时。
裴应时在训练区，快被人群淹没了。
不难猜到，小兔乖乖肯定是跟着WHITE来的。
程今柚把顺路在便利店买的东西放下，坐在小兔乖乖对面的沙发，拿起手机，给裴应时发消息。
真没想到，在同一个空间，还要在微信上跟他说话，但莫名的，又有种地下恋的刺激感。
奇奇怪怪。
手机振动一下。
【我能求我女朋友救我吗】
【不能，自己想办法吧】
程今柚回完这条消息，起身就要出去。
一屋子的人，惹得乌烟瘴气的，她感觉鱼缸里那些观赏鱼都要翻肚皮了。
小兔乖乖见状叫住她：“这就走了？”
这语气，像极了这里的女主人。
程今柚不在意：“你要在这里过夜呀？那你过吧，那个沙发应该挺舒服的，翻身的时候别掉下来了。”
“……”小兔乖乖咬了咬下唇。
怎么她每次都不接招，也不按套路出牌，阴阳怪气的，根本看不出生没生气，害得她屡战屡败。
裴应时越过人群，见程今柚出去了，顺手拨开人群：“本来就看不清人脸，你们一堆人围在这儿给我的大脑造成多大的负担知道吗？”
鱼头靠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吃着零食：“是啊，给我们Timing喘口气吧，我们队可就他一个宝贝，你们别把他养死了。”
“……”抬手给了鱼头一下，裴应时捏着手机挤出人群。
出了基地往前五百米，他就看到了坐在咖啡馆对面长椅上的程今柚。
她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看到他过来了，只一秒便移开视线，嘴角向下，把不开心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咖啡馆门口有一个贩卖鲜花的机柜，每天都会换新的鲜花。此时此刻直立的柜子里开着灯，里面只剩下两束。
裴应时进咖啡馆买了杯燕麦牛奶，又买了束花。
“别以为这样就能哄好我。”程今柚接下他递来的燕麦牛奶和花束，“那个小兔乖乖没事儿吧？”
这都能让她蹭上，看样子是WHITE跟她在一块儿，她直接跟过来了。
裴应时在她身边坐下：“你和郁辰吃饭去了？”
“嗯。”程今柚点头，“人均三百，不吃白不吃，味道不错，下次可以去。”
说着，她喝了一口燕麦牛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自己来的。”
“你没长腿不会跑吗？男德呢？”
裴应时歪头看着她的侧脸，噙着笑：“要吵架吗？”
程今柚垂眼盯着被喷过水滋养的花，没看他，也没说话。
“行。”裴应时点点头，朝她伸手，“花六十，转给我。”
“……”
程今柚纹丝不动，甚至把手里的花往怀里抱了抱。
裴应时瞥见她的小动作，气笑了：“程今柚，我要是被绑架了，你舍得拿钱赎我吗？”
程今柚：“撕票吧。”
“……”
还挺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