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洋楼, 程今柚看到小鹦鹉在桌上啄硬纸板，啄下来细细的一条，扭头插进羽翼里。
她撕开酸奶盒子的一角, 插上吸管, 把小鹦鹉放到旁边，扫了眼疯狂刷新的评论区。
都在说隔壁小兔乖乖找她组队排位被她拒绝、连麦也不理她、对方已经在隔壁直播间内涵她了。
程今柚丝毫不在意：“我出门买东西，着急, 玩不了, 不能拒绝？”
有人问她，那要是不出门、不着急、玩得了呢？
程今柚：“也拒绝啊。”
喝了两口酸奶, 她戳戳手机，顶着自己那一连串ID的号，进入了小兔乖乖的直播间。
光明正大，仿佛在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内涵我的, 内涵的不好我看不起你。
“就是嘛，她和Timing分手了，还不能有别人追Timing吗？搞得像是她的私人物品一样。而且分这么久了, 现在突然冒出来, 谁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小兔乖乖看见她的ID出现在直播间, 立马戛然而止。
她攒眉蹙额，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话锋一转, “我邀她玩游戏，只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玩游戏好厉害, 想和她玩几局游戏而已，都不可以吗？”
程今柚咬着吸管, 盯着手机屏幕，看她演。
小鹦鹉从叼着嘴里的纸条，扑腾翅膀飞到她的头顶，把纸条往她头发里插，翻来覆去地折腾。
酸奶喝到最后，只剩下空气在吸管里碰撞的声音。程今柚随手放在桌角，点了申请连麦。
屏幕里，小兔乖乖的表情僵硬一瞬，点了拒绝，而后欲盖弥彰地说：“她先拒绝我的，我可以拒绝她的吧？”
直播间里她的粉丝纷纷给她撑腰，说她没错，主动跟别的主播交朋友，结果人家不领情。也有偏激的粉丝直接开骂，在小兔乖乖的评论区和弹幕里互喷。
被骂的当事人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晃了晃，怡然自得，不厌其烦地接着点申请连麦。
没关系，小兔乖乖拒绝多少次，她申请多少次，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然而仅仅在她第三次申请连麦的时候，小兔乖乖的脸上就出现了尴尬的表情，估计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坚持，粉丝将她的表情解读为“为难”。
——【兔兔不要觉得为难，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这种人，直接拒绝拉黑就好了】
——【就是，谁知道她连麦是不是来骂你的，她说话可难听了】
——【对啊对啊，他们那个圈子的人说话都跟不带脑子似的，特别脏】
小兔乖乖故作为难，又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你们别这么说，我还是接受吧，不然等会儿又该撕起来了。”
说着，她点了接受。
“橙……”小兔乖乖扬起笑脸，刚出声便顿了下，“要不我叫你柚子吧？”
“有区别吗？”
“应该有吧。”
“区别在于这是两种水果？”
“……”
小兔乖乖哑口无言，想了想，软着嗓子问，“你刚才是不是有事，所以没有接受我的游戏邀请呀？”
程今柚把手机放在一边，扬声轻笑：“妹妹，这么善解人意你不要命啦，理由都替我想好了。”
在桌上翻了一圈，想起来。刚才在便利店的时候脑子打结，只记得买酸奶，忘了买点糖了。
都怪裴应时，他怎么在那。
小兔乖乖不甘示弱，回应她：“你比我大吗？那太好了，我直接叫你姐姐吧。”
那、太、好、了。
这四个字简直意味深长。
程今柚单手撑着下巴，握住鼠标：“好亲密，我们只见过一次面，玩过一次游戏而已。”
小兔乖乖脸上的惊讶十分夸张：“姐姐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啊，因为两次裴应时和WHITE都在呢。”
“……”
小兔乖乖脸色变了变。
直接把关于她们俩的两个男人搬到台面上，这样干脆坦然又自如，显得她之前说的话特别小家子气。
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为了男人争来抢去，对方却丝毫不在意，显得她特别……没品。
然而事实证明，程今柚真的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思跟她闲聊。
“问你个问题。”程今柚接受了小兔乖乖的游戏邀请，“裴应时和WHITE谁好看。”
裴应时回到基地，就看到沙发上三个人挤在一块儿。
整个基地都没开灯，漆黑的一楼只有鱼缸里的灯光和鱼头手里的ipad的亮光，照在他们三个人的脸上，格外诡异。
“不训练不直播，干嘛呢？”他问。
“放假呢哥。”老八说，“最后一个晚上了，就不能让孩子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吗？”
他说话时，眼睛就没离开过ipad。
裴应时没有异议，但想起程今柚的话，径直朝训练区走去。
没走出几步，就被鱼头叫住了：“橙子在直播。”
裴应时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你该不会把她设成特别关注了吧？”鱼头眼睛一亮，坐直了，“老裴啊，真没看出来，你这么闷……”
骚字的“s”音节刚要脱口，就被裴应时一句话堵了回来。
“碰见她了。”
裴应时晃了晃手里乌龙茶，示意刚才在便利店碰见程今柚了。
鱼头、池子、老八：“喔——”
声音拖长拐了七八个调子。
裴应时蹙眉：“有病？”
鱼头正想说些什么，ipad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名字。
“问你个问题，裴应时和WHITE谁好看？”
这话是程今柚说的。
话落，沙发上的三个人立马齐刷刷把脑袋转回来，全神贯注。
裴应时坐在电竞椅上，喝水的动作顿住，瓶口堪堪碰到唇瓣。
“客观来讲……”
是另一个女生的声音。
裴应时想起程今柚给WHITE发的那条语音，猜到了这个声音是谁。
WHITE的桃花债，还能勉强和程今柚搭上点关系的，只有小兔乖乖。
“就问你谁好看，怎么还点评上了啊？”程今柚的声音响起，充斥在基地一楼，“二选一，这么为难吗？”
她说着笑了下，一种理解的语气，“也是，成年人嘛，两个都要，对吧？”
“……”
小兔乖乖沉默了，给她下套呢。
她干脆把问题抛了过去，“那你说，谁好看？”
“裴应时啊。”
不假思索的答案。
她微扬的声音在这方天地里荡开，直直荡进裴应时心里。
沙发上的三个人顺势看过来。
虽然没开灯，但他面前的电脑荧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暴露无遗。
偏偏，他不动声色的微微仰头，冰凉的乌龙茶入喉。这股凉意像是顺势而下，滑过他的心尖，随之轻颤。他垂着眼眸，面上沉寂，心里天翻地覆，搅动着、晃动着，以至岌岌可危，濒临坍塌。
一时间分不清，是因为她的不假思索，还是因为她上扬的语调。
仿佛没有存在过任何隔阂和芥蒂，将他拉回到三年前、四年前，最热烈的夏天。
“我记得我上次就说过了。”程今柚慢悠悠的说，“可以质疑我的一切，唯独不能质疑我的审美。”
小兔乖乖：“也能质疑你的游戏技术？”
程今柚：“可以啊，我又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她的声音在基地里回荡，心里的在意拗过了大脑的理智，裴应时握着鼠标敲了敲，只觉得无趣。几秒后，他起身，拎着乌龙茶过来，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
“看我干什么？”
他看了眼另一边的三个人，问。
鱼头：“你开机子是干嘛？”
裴应时：“直播。”
鱼头：“那现在是……？”
“不想播了。”裴应时往后一靠，“有问题？”
鱼头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你最好只是不想播了。
除了ipad里的声音，整个基地都显得寂静，仿佛能听见屋外的风声，以及草丛里的小动物到处乱窜的声音。
“说话注意点，主播精神不正常。”ipad里传来程今柚的声音，以及游戏里的枪声，“是的，会咬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肆意随性，没有半点真实性可言，“没开玩笑。”
裴应时低垂着眼眸，有意无意地玩着手里剩下半瓶乌龙茶的瓶子。
这句话的确没开玩笑。
她会咬人。
在略微青涩又莽撞的成年初期，荷尔蒙紊乱的躁动因子之下，为了泄愤，咬过他的肩颈。
“你在干嘛？”
差点陷入回忆，被老八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池子捧着手机，手指忙得飞起：“记笔记，如何不带脏字的骂人，又骂得很爽。”
老八：“回头借我看看。”
裴应时看了眼挤在一起的三个人，索性起身，上楼。
鱼头叫住他：“你机子不关了？”
裴应时头也没回：“帮忙关一下呗，队长。”
鱼头：“……”
得，这种时候他就是货真价实的冤种队长了。
一大早，俱乐部经理就穿着花衬衫在基地来回晃悠，晃得程今柚眼睛疼。
对比他的热情洋溢，她显得格外萎靡不振。
新的上班日，新的开始。给队员们打完鸡血，经理满面春风地晃到后院，盘算着把这块地翻新，重新种点花花草草，转头又要喂鱼。
“喂过了，再喂撑死了。”
裴应时从楼上下来，盯着手机单手打字，慢慢悠悠。
程今柚困得不行，打着哈欠从沙发上起来，把不知道哪个队员扔在沙发上的衣服捞起来，准备上楼扔洗衣机里。
“改行做家政了？”裴应时在岛台前倒了杯水，看向她。
程今柚昨晚依旧没有睡好，眼皮都没抬眼一下：“关你什么事。”
刚转身，怀里的两件衣服被裴应时拿走。他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到训练区，扔池子身上：“衣服还要别人洗？”
池子：“我也没……”
懵了一瞬，抬眼看了看裴应时，又看了眼程今柚，他闭嘴了，顺手把衣服塞身后。
程今柚见状再度坐回沙发，单手托腮看着裴应时：“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她都起床过来上班了，什么事都不做，不是白起了？
裴应时拉开椅子：“闲得慌？”
因为没有睡醒，程今柚的声音有点黏黏糊糊的：“不做点什么，我不就是白拿工资？我倒是能心安理得，只是不如放我回去接着睡。”
裴应时朝她勾勾手指：“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什么？”
“数据分析。”
裴应时把ipad转了个方向，递给她。
程今柚脚步一顿。
她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吗？
教练正好来基地，东西放下就朝楼上走：“小程，你来一下。”
程今柚朝裴应时挑了下眉，眨眨眼睛，一副“你看我现在好忙啊真是不好意思”的表情，没接他手里的ipqd，转身就跟着教练往二楼走。
“小程，你有没有意向做GR的助理教练？”
教练开门见山。
程今柚一只脚刚踏上最后一节台阶，闻言顿住。
她现在下去还来得及吗？
可算是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进退维谷，楼下要她数据分析，楼上要她助理教练。
“唉，是这样的。”教练叹了口气，“我回国本身就是为了家庭，我有个小孩，要上小学了。两头跑不太方便，精力也有限。你有天赋，我不希望你浪费自己的天赋。”
程今柚想起鱼头跟她说过，最开始GR经理和管理层想让她直接过来当教练。她当然没资历，看起来也不够格，她入坑PUBG的时间长，几乎是这款游戏刚出，她就已经开始玩了。
但她正儿八经玩这款游戏，正儿八经看比赛的时间不算长。也因为仅仅是爱好和游戏主播，她对现役战队也并非全都了解。
助理教练……
硬要当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见她没说话，教练又道：“你考虑考虑，不急，想好了再告诉我。”
程今柚应了声好。
老八顶着乱糟糟的卷发，从三楼下来，看见他俩，随意打了声招呼。
教练在延伸会议厅看资料，程今柚跟老八一块儿下楼，她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戳戳点点，找出来某个收藏夹里的视频。
“我上次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她把手机递过去，“好几年前一个韩服选手，你的打法和他挺像的，可以参考参考，说不定能悟到点什么。”
老八看了眼，点点头：“我以前好像听说过这个选手。”
“我发给你。”
“姐，你喜欢看京剧啊？”
老八看到她app里有一个收藏夹，封面就是京剧舞台。
程今柚实话实说：“我的催眠曲。”
老八下了楼梯，小心翼翼地猜测：“所以……你起的晚不是像我们这样熬夜玩，而是因为睡不着吗？”
程今柚：“嗯。”
没打算多说，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以前赖床纯粹是她不想起，现在赖床，是因为她睡眠质量不好。
要么睡不着，辗转反侧到半夜。
要么睡得着，但睡不好，容易惊醒，容易多梦。
收起手机，程今柚抬眼。
裴应时坐在训练区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手里拿着ipad，朝她掂了掂。
程今柚抿唇。
……数据分析是她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