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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疏不间亲

拜将台 虚坛 2766 2024-05-14 16:00:08

古人云,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他本以为,自己与戚玉霜一同长大, 情同姐弟, 当远胜于旁人百倍。不想在戚玉霜眼中,他相比卢辞, 竟是更疏远的一个。

仔细想来,也确实如此。他久居深宫之中, 只能等待着戚玉霜偶然心血来潮, 提笔而书的信件,通过一道道大小驿站, 辗转大半个月, 传到他的手中。等他拿到之时,戚玉霜早已换防到了另一处,大军挥师而过, 留下无数激越的战绩与赫赫的传说。而他只能从简短的文字中, 努力去想象着塞北的天空与草原,落日与雄鹰。

她最为光耀的时刻,卢辞都站在她的身后,成为属于她的传说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卢辞是她交情过命的同袍,世交之谊的兄长,沙场之上,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在戚玉霜心中,必然是比一个义弟要亲近百倍的。

周显心中方燃起的那一簇微小的火苗, “喀嚓”一声, 轻轻地熄灭了。

他低下头, 唇角微动,用极小的声音道:“他当年对你……”

七年前,卢辞怀抱父亲灵位,状告戚老将军之时,可曾考虑过她?又可曾考虑过半分的旧日情谊?

戚玉霜心中自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七年前,卢老将军战死,卢辞拼死杀出,身受重伤。她连夜照顾,生怕她一眨眼,卢辞就咽下了胸中的最后一口气。

可惜,还没有等到卢辞醒转,戚老将军就带她离开了北疆,回京负荆请罪。天奉帝的震怒乃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当时她身在狱中,心态本还平和,夜间,却突然有狱卒点起灯火,轻轻叫醒她,颤声道:“少将军,戚家……完了!”

她一怔。

素不相识的狱卒手颤抖得令人紧张,每一个字,都仿佛响在她的耳畔,又仿佛极为遥远,隔着一层朦胧的烟雾,轰隆隆地响起:

“卢隐将军的夫人携其子跪于宫门前,状告戚家。卢小将军一身重孝,怀抱父亲灵位,差点一头碰死在阶下。如今陛下惊动,再次震怒,恐怕、恐怕是……”

周显的声音,猛然将戚玉霜从回忆中拉出,他关切地盯着她的面色,道:“你怎么了?”

戚玉霜摇了摇头。

周显自责道:“抱歉,我一时失言,不该提及此事。”

戚玉霜叹息一声,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他,非他之过也。”

“以后不必再提。”

周显默然。

就在说话之间,孙信忠已经走了过来。周显在孙信忠身上扶了一下,没有说话,径自上车去了。

戚玉霜在院中寻了一匹马,翻身上马,溜达到车驾前,准备送周显回去,却看到周显在车里伸出手,把帘子一放。

得,全遮住了。

戚玉霜骑着马转了一圈,想从车帘缝隙里偷窥一下周显的表情。结果周显像是早有准备,两边帘子放得严严实实,人在里面一声不吭。

戚玉霜无奈,稍微提起一点声音,对孙信忠道:“孙副将,那就劳烦您护送太子回去了。”

孙信忠挠了挠头:“少将军,那您……”

戚玉霜眼风微微一瞟周显的车驾:“我这就走了。”

“什么!”孙信忠大惊失色,“少将军,您都已经回来了,难道还要走吗?”

戚玉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孙副将,您称我一声少将军,是顾念往日的情分。我如今并非什么少将军,岂能在此久留。早晚要走,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分别?”

她此言一出,孙信忠登时大惊:“少将军,您方才回来,又要走么?若是末将无礼,有得罪之处,末将向您赔罪!”

如今卢将军还未醒来,汪合通敌之事暴露,原镇北关大将王百用身受重伤,城中根本没有可用之将,如果戚玉霜现在走了,镇北关该怎么办?

戚玉霜道:“与你无关。”

孙信忠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明白了戚玉霜的意思:戚家当年的事,换做是谁,都要心中不忿。她戚玉霜不怨恨也就罢了,怎么肯再为朝廷出力?

孙信忠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干巴巴地说道:“那您这次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出手救驾,擒杀汪合呢?为什么大小数战,几度操心劳力呢?

戚玉霜听到他的话,目光微微一暗,沉默不语。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心中所想,周显明白,旁人却未必明白。

但这种话没必要对孙信忠说,更没有必要对旁人解释。她平生信念,不过求一个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民。寻常人如何看她,她并不在意。

戚玉霜心中轻轻叹息,有些勉强地笑了一声,提起精神,道:“当然是为了车上的那位。”

她努努嘴,眨了眨眼睛,语气表现出一副很失落的样子:“他现在脱离危险,自然也是我离去之时了。”

话音落下,戚玉霜摆了摆手,一拉缰绳,掉转马头,道:“孙副将,替我转告卢文藻,就说他若是守不住这镇北关,我戚玉霜一辈子瞧不起他。”

“哗啦”一声,车帘被猛地掀开,周显的脸出现在车窗旁,他的下唇上有一排浅浅的牙印,像是刚刚用牙齿咬着嘴唇,在反复纠结着什么。

外面的对话,他都听在耳朵里。戚玉霜的声音仿佛一根根弯连不断的小钩子,一字一句,那么清晰地贯进他的耳中,令人忍不住想把每个字一笔一划地拓下来印刻在脑海里。

戚玉霜说,这次出手,是为了他。

这句话反复在周显的心里回荡,带着一阵阵回音,把他心中方才勉强压下去的心绪搅了个地覆天翻,荡开一圈圈凌乱的涟漪。

他仿佛着了迷似的仔细回味这几个字,竟然从中品出一点难以启齿的甜味。

虽然戚玉霜的意思,他心中清楚,不过是借他作个幌子。但这种独一无二的滋味,真的容易让人产生出一种眩晕的幻觉——

在她的心中,他有着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

比什么卢辞,什么其他人,都要重要,值得她弃剑相救,以命换命。

卢辞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

周显的五指攥起又放开,撩着车帘,小声道:“姐姐。”

他本就生得清雅俊秀,薄薄的淡色双唇微微抿起,泛起一点柔软的失血之色。若是戚玉霜此时回过头来,看到他的模样,一定会心软。

可惜戚玉霜没有第一时间转回头,门外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个传令兵身骑白马,高声传报道:“莫老将军将默硕大军阻于东虎峡谷三个时辰,如今兵力不敌,已然依照少将军之计,回撤向镇北关而来了。”

说罢,传令兵翻身下马,将雪白的马匹牵了过来——这才是戚玉霜的踏雪,被莫老将军特意叮嘱传令兵带回给戚玉霜的。

“嗯。”戚玉霜点了点头,“莫老将军辛苦了。”

这本就是她与莫老将军在将帐中定下的计策。莫老将军率领一万后军压粮运草,兵力不多,难以应对大战。于是戚玉霜大胆提出兵分两路,由她率领五百骑兵,扮作犬戎大军,趁着骁山起雾之时来到镇北关前,与汪合见面,让他误以为眼前是默硕部队,伺机救下皇帝和太子。

而莫老将军则在东虎峡谷设伏,率领一万将士阻击来途上的默硕。默硕大军人数众多,以一万兵众恐怕无法真正抵挡,只能借助地形之利预先设伏,拖延一时,等戚玉霜这边救下皇帝和太子,莫老将军也率兵撤回镇北关,三下兵力合于一处,再破犬戎。

周显见戚玉霜久久没有回头,手一松,车帘复又重重地垂了下去。

戚玉霜回过头时,只看到车帘落下的一刹那,阴影里周显的面颊似乎掠过了一抹晕红。

她“咦”了一声,勒马过来,靠在窗边,道:“怎么了?”

周显闷闷的声音在车中响起:“多谢。”

“谢什么?”戚玉霜奇道。

周显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戚玉霜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孙信忠,孙信忠回以一个不知所谓的憨笑。

戚玉霜:“……”卢辞成天面对这么个奇才,究竟是怎么控制住他那暴脾气的?

远处巷口,再一次传来人声。

戚玉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今天一拨又一拨扶老携幼往她这里来,这是看准了她在帅府,把这里当成聚义厅了?

一个苍老的身影颤颤巍巍拦在门口:“戚小将军,请留步啊!”

“郑老尚书?”戚玉霜挑了挑眉,心里已经明白了三分。

这是有人做说客来了。

她侧头斜瞟了一眼孙信忠,孙信忠又露出了那个一如既往的憨笑。

想来应当是这家伙刚才趁她不备,偷摸派人传信去叫人求救,准备拦下她。

——难怪能在卢辞手下待了这么多年还安然无恙,果然是有几分可取之处。

郑弘面对着太子车驾,先施过礼。周显对郑弘也极为客气,下车搀扶。修整半晌,他身上的气力也基本恢复,一举一动风度翩翩,丝毫不露弱态。

感受到戚玉霜的目光扫过,他的后背不着痕迹地微微紧绷了一下,背对着戚玉霜,面上淡淡的红晕尚且未散,所幸郑弘逆着阳光,并未看清。

郑弘见过周显后,便一瘸一拐地向戚玉霜这边走来。戚玉霜面对与自己祖父一辈的老臣,不敢托大,不等郑弘来到马前,便连忙翻身下马,向郑弘行礼。

郑弘双眼中充斥着激动:“戚小将军,我们……可把你盼来了!”

他浑浊苍老的双目中,热泪几乎要澎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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