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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以镇邪祟

拜将台 虚坛 3965 2024-05-14 16:00:08

宫宴刺杀一案告破, 高家一夜倾覆。天奉帝本就心虚,如今真相大白,纵然心中有万般不情愿, 也只能选择暂时将戚玉霜的事情放下。

高家流配岭南, 同一日,戚玉霜获释。碍于戚玉霜与戚家的声威, 天奉帝不能处置,却也不敢再启用戚家。此时的他才戚玉霜人在镇国公府, 名为养病, 实为软禁。门口的羽林军明岗暗哨密密麻麻,日夜监视着镇国公府。

天奉帝其人, 一生都在进退两难中挣扎,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欲狠下心肠,为太子铺平道路, 又恐惧北疆之外盘踞的遮天蔽日的狼群。欲彻底放手, 将天下托付给忠臣良将,每到夜半时分,又疑窦暗生,辗转反侧,不得安寝。

如今十年大梦,一朝戳破,暴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鲜血淋漓的惨烈现实。

天奉帝悔恨交加,一口气郁结在心中,从此一病不起。

交缠纷乱的幻影在他的梦中张开了狰狞的巨口, 旧日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陡然化作了魑魅恶鬼, 轮番向他扑来, 深夜之中,皇宫寝殿外,总能闻得天奉帝身在梦魇之中发出的凄厉惨叫之声。

寝殿之外,周显静静伫立在夜色之中。

一个面容平凡至极的小太监跪在地上,低声道:“殿下,安魂香已燃了三日了,陛下每晚睡得……很好。”

周显面容冷淡,微微点了点头,小太监深深地低着脑袋,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下去。

周显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撩袍拾级而上,步入了寝殿之中。

天奉帝的额头上布满了一层又一层冷汗,几乎将锦褥浸透,在周显踏入殿门的一刻,天奉帝猛然坐起,双目惊恐地睁到了最大,双手用力前伸,仿佛要抓住什么:

“来人,来人,他、他们……要杀朕!”

周显道:“父皇?”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试探,又似乎是一声提示。天奉帝的双耳轰鸣了几声,终于慢慢听到了从身边传来的声音。

是太子周显。

心头浮起这个念头,天奉帝的心这才仿佛落回了真实的胸膛里,溺水般恐怖的窒息感的渐渐退去,天奉帝剧烈地喘息了两声,一把握住了周显伸出来的手。

周显坐在榻边,道:“父皇,这是怎么了?”

天奉帝的胸膛不断起伏着,被周显这么一询问,似乎又回到了方才梦中令人惊怖的画面,手指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握紧,颤抖着大声道:“他们,是他们来了……”

“是谁?”周显道。

天奉帝的双目中流露出一种深刻的恐惧,他的目光愣愣地凝视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口中喃喃道:“他们……他们……”

那些他直接或间接害死的冤魂,七窍流着血,手中拎着血淋淋的头颅,张开支离破碎的五指,追赶在他的身后,欲择人而噬。地府的大门在他身下敞开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仿佛就等着他下一刻骤然失足,跌入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天奉帝喉咙艰涩地滚动着:“是厉鬼,一定是那些冤魂和厉鬼!他们来找朕索命了!”

周显道:“父皇真龙护体,鬼神岂能近身?”

“是……”天奉帝滞涩了许久的浑浊眼珠终于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恢复了一点细微的神采,“最后,有一人,为朕挡下了那些厉鬼……”

“却是何人?儿臣为父亲寻来此人,善加奖赏。”周显的目光停留在天奉帝颤抖的手指上,徐徐道。

天奉帝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了,几乎握不住周显的手。

周显极有耐心地道:“父皇?”

天奉帝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又重新陷入了梦中的场景:“那人金甲煌煌,明如日月,英武雄壮,手中利剑寒如冰雪,一剑斩落万千鬼魅,将朕挡在身后……”

周显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压得极低,语气轻缓,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那人转回身时,父皇可看到,他的面容,究竟是什么人?”

天奉帝的身躯猛然一震。

周显低沉的话语,仿佛一道电光,在他的脑海中骤然闪过起。

他想起来了。

在无边的黑暗中,电光乍现的瞬间,那个人转过身,露出了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戚定远……”

天奉帝每一个字的吐出,都无比艰难,简单的三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周显愕然道:“戚老将军?”

天奉帝的喉咙无比干涩,仿佛吞入了一块上不去,却又咽不下来的火炭,目光怔怔地盯着前方,喃喃自语:“戚爱卿虽然身归九泉之下,却依然在梦中护卫于朕……”

他昏沉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当年他初登基时的景象。

少年戚定元雄姿英发,跟在老镇国公戚玄身后,如同一柄开锋的利剑,锐不可挡。在他面前,即使是当时贵为天子的自己,在他面前,也觉得有些许自惭形秽。

——如同蝼蚁面对巍峨玉山,不由得不生出一种难言的、隐秘的羞愧。

戚定远身背龙泉剑,单膝跪地,道:“陛下,臣愿随父出征,戍守北疆,不使犬戎一兵一骑,度过骁山!”

戚定远当时的表情,在天奉帝的记忆中,已然有些模糊了。然而他却奇异地记得他背上所负的那柄漆黑利剑。

——龙泉剑。戚家代代相传的名剑,在那天的宫宴之上,戚玉霜也是用这柄龙泉剑,为他挡下了从犬戎舞女手中飞射而至的那把淬毒利刃。

这样的戚家人,真的会反吗?

周显道:“既然父皇梦中见戚将军斩杀厉鬼,护佑父皇周全。不如命画师图戚将军之像,悬于殿门之外,以镇邪祟,使其不敢再犯。”

天奉帝沉默良久,终于道:“吾儿所言极是。”

周显点了点头,转身便欲吩咐内侍,天奉帝忽然叫住了他,道:“让戚玉霜闭门思过一月,便官复原职吧。”

周显的目光中,终于微微一动。

天奉帝刚想说什么,却突然躬起身体,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贴身太监总管刘德生连忙上前,递上帕子,为天奉帝拍背顺气,

天奉帝咳嗽良久,只感觉连五脏六腑都要随着剧烈的喘息咳了出来。刘德生跪在地上,为天奉帝擦拭着口唇与脸面,正欲退下,天奉帝忽然叫住了他,颤声道:

“那帕子上的……是什么?”

刘德生将帕子藏入袖中,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道:“陛下!陛下!此物沾了奴才的手,已然污秽了,何敢再过陛下之目!”

天奉帝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半晌后,再次道:“给朕拿过来。”

刘德生浑身颤抖,终于将袖中藏起的帕子取出,缓缓递到天奉帝面前。

那雪白的帕巾之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猩红,在袖中藏了半晌,已经逐渐转为深暗的褐色。

天奉帝的目光陡然一凝。

这一次,他终于从艰涩刺痛的喉咙之中,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自此,天奉帝卧病不起,传下诏书,即日起,由太子暂理国政。

……

“喀嚓”一声,戚玉霜哼着小曲,把庭院里梅花的主干修剪下了一枝。

那是周显栽下的梅花名种“骨里红”,其色如血,灿若云霞,果然是花中珍品,美不胜收。

戚玉霜心道:不愧是周显挑出来的东西。在风雅一途上,周显确实是朱绮锦绣堆出来的上上品人物,令人叹服。

镇国公府这么一关,倒是让她一下子有了这几年都不曾再有的闲工夫,把少年时悠游自在的脾性全都捡了回来,也逐渐品味出了一点富贵闲人的乐趣。古人侍弄花草,颐养天年,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戚玉霜手上动作不停,耳中听着那些羽林军暗哨自以为隐蔽地交换着班次,监视着镇国公府,不由得笑着摇头。

戚玉云被回雁堂主带走,不知去哪里云游了。二房一家现在则已经完全吓破了胆,见到她如同见了鬼一般绕道而行。自从戚玉霜回到公府长住,这一家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戚玉霜在府里游荡好几日,连他们的一个鬼影也没碰到过,连出门都要拣着黄道吉日,着实是十分有心了。

戚玉霜天天待在府里,倒是有时间把周显精心整修的整座府邸观赏了一遍。周显还在许多地方留下了亲笔题书,不是在正堂或是匾额这种端庄中正的地方,而是在许多不引人注目的细微处。

戚玉霜遍游庭院,已经在湖边青石、假山转角、花草盆栽等数处地方看到了周显的笔迹,最后一处发现的,竟然是在她居室最不起眼的墙侧挂着的一副斗方。

戚玉霜啧啧称奇。

也正是这几天里,两封书信先后寄到了镇国公府。

戚玉霜拆开第一封信,发现是吴家的人寄来的。只不过,寄信的不是京中忠勇伯吴家的人,而是远在并州的忠勇伯长子吴存。

戚玉霜对其人也略有所知,忠勇伯虽为将门,子孙却颇不成器,吴老将军膝下的三个儿子,都算不得将才。小儿子吴任就不必说了,唯一还算看得过眼的,就是长子吴存。吴存性格敦厚老实,无功无过,吴老将军有意提拔长子,上表请了恩典,让吴存在西域诸府轮调,依靠祖荫一路升任,虽然没有参与过什么战役,却也有剿灭沙匪等苦劳,积少成多,资历也攒了上来。

这封信是一段时间前寄来的,吴任远在西域,想来是听闻忠勇伯府与戚家解除婚约的风波,于是连忙写了一封书信,向戚玉霜请罪。

西域距离这里路途遥远,吴存的信竟然到现在才送到,戚玉霜看到心上吴存诚恳的道歉请罪之语,说自家老父年迈执拗,老母溺爱幼子,才酿下这样大的丑事,使戚二小姐令名有损,他作为长子,代替老父母与幼弟,向戚大将军赔罪。

戚玉霜知道吴存其人性情老实敦厚,懦弱不争,是个一等一的老好人。他在西域听闻此事,恐怕是惊得六神无主,恐家人得罪戚大将军,最后落到无可转圜的余地,于是即刻手书一封书信,来向她道歉。

那风波也早已过去,此事也与吴存无关,戚玉霜也没多说什么,提笔回了一封信,只说事情已经过去,戚某不会为难贵府,吴将军不必挂怀。有此信表态,吴家这位战战兢兢的长子,想来应该能够放心了。她搁下笔,吹了吹纸张,封进信中,命人送往吴存的驻地。

这一来一回,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吴存应该正在西域诸府轮调,等信送到之时,他或许已经前往下一个驻地了。

戚玉霜微微叹了一口气,拆开了第二封信。

她的目光,先一步落在了信末的落款之上。

“徐世忠”。

多少年没有见过的一位故人。

——曾经的恩国公世子,如今的小恩国公,徐世忠。

他的父亲老恩国公徐广,年轻之时,也是一代名将。不同于镇守北疆重镇的“乾定三杰”,老恩国公徐广独自守在西域丝绸之路的咽喉,如同一柄定海神针,压制着西域三十六国,人皆称其有古时班定远之遗风。

可惜大孟这十年来,国力衰减,对外更无征伐之力。数年前,犬戎借道乌诸国,一举屠灭月阚国,西域三十六国震动,各个自危,想向大孟求助,但大孟驻守西域的守军数量太少,无能为力,最终也只是派使臣前往,协助调停。

月阚出产西域名马高姚马,也因此最擅骑兵,训练有五万不败铁骑,号称天下莫能相尚,纵横西域,所向无敌。西域诸国若练骑兵,均需向月阚求购马种。月阚也以此称霸三十六国。月阚国王甚至有向东东进荒漠,直逼塞上草原,侵吞犬戎领土之意。因此,月阚国对阻拦于东面丝绸之路入口处,曾经的西域第一强国乌诸国蠢蠢欲动,隐然生出攻打之心。

当时,娄邪单于因为犬戎三部生在草原,原产马种体格矮小,欲为骑兵寻觅更善作战的马种,也命人向月阚求购高姚马种,却被月阚国王一口拒绝,态度倨傲,全然不将犬戎三部放在眼中。于是,没过多久,犬戎在夜间向乌诸国借道,通过乌诸国打开的燕丹山通道,西下月阚,一夜之间,月阚被围,随后举国覆灭,从西域三十六国的版图上被彻底地抹去。

不仅是其余的西域三十五国,就连大孟也大吃一惊。但月阚灭国的速度太过迅速,快到全国上下数万民众,竟无人生还。月阚国五万不败铁骑湮灭得无声无息,谁也不知道那几天几夜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最终,只能归结于月阚国铁骑不过是“纸上谈兵”,而犬戎三部的骑兵,才是真正的能兵强将,绝不可试探其威。

当年那位前往屠灭整个乌诸国的人,正是犬戎客铁部的王殿下——尤班。从此,尤班被称为“疯子”,所到之处,人无不恐惧战栗。

老恩国公徐将军也曾以派遣使臣为名,命人暗自前去月阚国遗址打探,却没有找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线索。犬戎以此一战,震慑西域,自此后,西域数个小国直接归顺犬戎,另外的许多国家也处于摇摆之中,不再向大孟称臣纳贡。但有老恩国公镇守振威关,西域三十五国再如何离心离德,也不敢轻易有所异动。

五年前,老恩国公以六十三岁的高龄,病逝于振威关中。

其子徐世忠袭爵,继承其父遗志,继续守在西域最重要的咽喉要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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