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昂的心中, 陡然警钟大响!
他瞬间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冷月高悬,白雾升起, 初春的寒意如同浸透了潮湿的青苔, 慢慢侵入肌骨之中,在稀薄的清辉之下, 令人感觉脊背生寒。
周昂向后退却的脚步声,在一片寂静之中, 显得格外明显。靴底擦过砖石的细微摩擦声, 惶然地响在黑沉的地面上。在他身后,一柄柄锋锐的利刃, 在月光映照下, 反射出一阵又一阵森冷的寒光,森然排列,如同周昂背后生出的一道冰冷的铜墙铁壁。
这一群他私下豢养的兵士, 被他取名为“龙虎卫”, 在他重金聘请教头进行的训练之下,骁勇善战,据教头所言,可以以一当十,甚至可与镇北军的精兵相媲美。感受到身后兵士的存在,周昂心中的恐惧这才慢慢消散了三分,他清了清嗓子,干涩地说道:
“周显,你交出羽林军帅印, 为兄可以放门外那三人安然离开。”
他虚伪地笑着, 仿佛将一个最为有利的选择, 慷慨地摆在了周显面前。
周显慢慢勾起一个冷淡的微笑。他没有接周昂的话,也没有做出任何选择,而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忽然道:
“皇兄,你听。”
宫墙外,猎猎夜风呼啸而过。
周昂看着周显冷静的神色,心中惴惴,连忙侧耳去听,却只听到了一阵飒飒的风声。
他自觉被骗,大为光火,怒声道:“故弄玄虚!”
然而周显没有再做回答。
风声越来越紧,终于,在掠过宫墙与街巷的呜呜风声中,隐约传来了一阵遥远而嘈杂的响动。
那是什么?
周昂忍不住分神去听,却发现,那从风中传来的嘈杂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踏在街巷的石面之上,就连大地的地面,仿佛也在这剧烈的响声中微微震颤了起来了!
那是……马蹄声!
周昂面色瞬间大变,甚至来不及细想周显手下的羽林军为何会深夜围宫,急声喝道:“龙虎卫何在!”
“快——快关闭四门,固守宫城,挡住羽林军!”
“大殿下,恐怕……已经晚了。”
周昂身后,那名领头的龙虎卫猛然抬头,一把掀开了头盔两侧垂下的铁帘,哈哈大笑道,“大殿下,您,可还认得我吗?”
月光如雪,照在兜鍪之中露出的面孔上,周昂目光所及,如遭重击!
这张脸,他非常熟悉,那是赵鼎曾经数次打压,皆未成功,最终他亲自出手陷害,却功败垂成的羽林军校尉——窦克孝!
他为防窦克孝进入天奉帝眼中,被擢拔为羽林军大将,成为一个像他爹窦存锡一样油盐不进、刚正古板的硬骨头,特意命赵鼎在窦克孝参军入伍进入羽林军中时,就开始处处打压,没想到窦克孝如此命大,数番逃脱,最终还是让他成功出了头。
可今天,窦克孝,怎么会在他的龙虎卫中!
周昂厉声道:“龙虎卫,拿下窦克孝!”
然而,在他身后伫立得宛如铜墙铁壁般的龙虎卫并没有动。
周昂高声的命令,仿佛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声息。
他的心中,陡然浮现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周昂猛然转身,就欲向后退去!
然而,仿佛是应和着他的预感一般,伫立在他身旁的龙虎卫兵士,在他身体转身向后的一刹那,忽然应声而动。
一杆杆铁枪霍然举起,雪亮的枪尖在一瞬之间,齐齐对准了周昂。
周昂额头上的冷汗,刷的落了下来。
因为周显允诺孤身随他入内,他便也没有继续做太多的防备,进入二重宫门,只带了最为信任的一队贴身龙虎卫,这些人是他最早派遣潜入宫城的,其他几支龙虎卫,不是被他调去戍守四面宫城,就是奉他之命留在携景园,守卫那条至关重要、关乎性命的密道。而他为了防备戚玉霜,将最为骁勇的一队龙虎卫留在了第一重宫门!
周显是什么时候让窦克孝潜入龙虎卫中,将这一支他最为信任的龙虎卫全部调换了的?难道,在他们第一批潜入宫廷之时,就已经被周显察觉了?
窦克孝道:“殿下早已料到你贼心不死,故而特意调走宫中羽林军,设下空城计,请君入瓮。你果入殿下彀中矣!”
“你若是能一直隐忍,按兵龟缩不出,我等尚不知道你竟藏兵在携景园水下,更不知道此地竟有一密道。可惜你权欲熏心,竟欲谋反,趁着羽林军离宫守城,悄然混入宫廷!殊不知,当你开始动作之时,殿下就得知了你的位置!如今京城全面戒严,户巷封锁,你自以为做得隐蔽,又怎么能瞒过殿下的眼睛?”
窦克孝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越来越激烈,他紧紧逼视着周昂的眼睛,几乎从双目中透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快意。
周昂目眦欲裂,眼中几欲滴出血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苦心孤诣多年,卧薪尝胆,任凭周显压在自己之上,为了讨得天奉帝的欢心,从不能袒露出哪怕一分的野心,为的就是今天亲手手刃周显,登临大宝!
如何能如此轻易地功亏一篑!
周昂刚想要说些什么,一个人影忽然被窦克孝从人群后拎出来,重重地掼到地上:“大殿下,你看,这是谁?”
一个人影畏畏缩缩地被扔在了砖石地面上,他瑟缩着身子,捂着脸,不敢露出自己的面容。
窦克孝喝道:“抬起脸来!”
那人被周克孝的声音所摄,颤抖半晌,终于缓缓拿下了捂在脸上的双手。
月亮猛然跃出云层,投下一片寒月清辉,清清冷冷地照在宫禁之内,宫墙与砖石仿佛都在这一刻,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月光照在这个人脸上,所有人都看到,这个人长了一张与大皇子一般无二的面容。
窦克孝道:“大殿下,你就是依靠这个人,从华康宫幽禁之中,金蝉脱壳的吗?”
原来一直待在华康宫中的“周昂”,早就不是周昂本人。周昂使这个人冒名顶替待在宫中禁足,自己则早就逃入了携景园湖底避难。直到如今寻得机会,才率兵逼宫。
周昂的脸色一片铁青,口中几乎说不出话来。
窦克孝蹲下身,手指放在“假周昂”的下颌骨上,摸索了几下,仿佛终于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缝隙。窦克孝手指猛然用力,扯住那一线缝隙处翘起的柔软皮肤,一把将一张类似于人皮材质的面具,从“假周昂”的脸上撕了下来!
“假周昂”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奉命留在宫中假扮大皇子周昂,为了不使人看出破绽,须得要将□□死死粘贴在面上。此物毕竟是死物,他只是负责佩戴之人,并不知道其中制作关窍,因此也无法更换。这些日子下来,□□几乎与他的脸长在了一起,如今面具被人强行撕扯离体,其痛楚可想而知。
“假周昂”痛得在地上翻滚哀嚎,面上血肉模糊一片,然而在月光下,众人依旧能够看到,他袒露出来的面容,与周昂本人相去了十万八千里,平凡得没有一丝令人记忆的地方,更与周昂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周显缓缓抬起眼睛,直视着周昂,道:“易容。”
周昂听着手下一声声尖锐的哀嚎,心中的恐惧终于攀升至最高点,他看着周显漆黑如墨,看不到底的双眸,悚然之感逐渐将他淹没。
他的喉头滚动着,忽然急促地说道:“周显,我知道救治父皇的办法!”
“你、你必须留我一命!只有我知道,父皇的病究竟如何救治!”
周显淡淡道:“你给父皇服下的,不就是当年害死母后的那种药么?”
周昂的双目骤然睁大:“你……!”
周显道:“这种药是什么,知道的人,恐怕在这世上,并不只有你一个吧。”
……
宫门之外,嘈杂的马蹄声与人声,响彻在所有人耳畔。
戚玉霜三人周围,无数龙虎卫脸色大变,手中握着的武器都开始微微有些颤抖。
戚玉霜却仿佛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她手按龙泉剑,面对着二重宫门的方向,淡淡地问道:“陛下之病,是否还有药可医?”
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众人都知道,戚玉霜问的,是站在她身后的老堂主。
老堂主的手慢慢伸入了袖子中,沉声道:“据老朽多年行医所知,恐怕陛下病气已入膏肓之间,非人力所能救也。”
“是吗?”戚玉霜叹息道,“可惜。”
老堂主道:“只能请太子殿下,节哀了。”
第二重宫门之内,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如同野兽嚎叫一般,令人耳膜震动,胆战心惊。
老堂主苍白垂下的双眉,猛然皱起!
他知道,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戚玉霜慢慢向前走了一步。
站在戚玉霜对面的龙虎卫头目,顿时目露警觉,大声喝道:“不许动!否则,格杀勿论!”
戚玉霜的目光淡淡投在了他的身上,看得此人一阵心惊胆寒。他猛然拔出宝剑,直指着戚玉霜,似乎是为自己壮胆。
二重宫门内,忽然传来一声周昂的尖声大叫。
就在这一刻,老堂主的袖间,一柄雪亮的药刀寒光一闪,在月光下投射出一片惨然的白芒!
他苍老的身体在这一刻仿佛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灵活,一只手臂钳制向了身旁戚玉云的脖颈,另一只手握着药刀,刀锋就要搭在戚玉云的咽喉之上。
戚玉霜面前的龙虎卫头目手中长剑,也在这一刻,陡然送出!
他要拖住戚玉霜!
然而,戚玉霜仿佛早已有所准备,在千钧一发的刹那间,她的腰肢忽然在夜空之中,扭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手中的龙泉剑在一瞬间已然出鞘,回身送出,寒冷的剑光“铛”的一声削在了老堂主手中药刀的刀柄上,直接将整柄药刀齐根斩断!
龙泉剑森冷的剑尖,顶在了老堂主最为柔软的咽喉之上。
在她身后,龙虎卫头目的长剑即将递到戚玉霜背后的空门,就在此刻,戚玉霜的右腿陡然背踢而起,倒踢紫金冠!
她甚至不用回头,仿佛背后也长了双目般,靴尖猛地踢中了龙虎卫头目的手腕,那柄长剑在一踢之下,竟脱手而飞,直飞上天。
龙虎卫头目大惊,猛然扑身上前,欲与戚玉霜搏斗,然而,那柄长剑,却在此刻从空中落下!
戚玉霜左手一捞,瞬间反手握住剑柄,剑刃朝后,一剑捅入了龙虎卫头目的心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