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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火烧沂河

拜将台 虚坛 3680 2024-05-14 16:00:08

宽阔雄伟的城门, 在一进一出的人潮擦肩而过时,竟也显得格外狭窄了。

一匹匹战马,几乎是擦着入城百姓的衣襟飞驰而出。

入城的百姓, 齐齐目送着羽林军子弟跨马出城, 脖子不断向身后转动、回望。

一时间,城门洞中, 寂静无声。

昏黄的斜照如同庄严而肃穆的光影,追随在羽林军身后, 留下长长的倒影。

人群之中, 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悲伤,恐惧, 如同浪涛一般, 淹没了所有人。

她们第一次看到,那位在民间故事中战无不胜的战神,戚玉霜。

在她身后, 飘扬着赤红的大旗, 上面用银钩铁画的大字,书写着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字——

“戚”!

这位百姓心中宛如神明的戚大将军,正带领着为数不多的军队,跨马出西门,迎向了犬戎大军到来的方向。

——仿佛,夸父逐日、蚍蜉撼树。

人群之中,有人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惶惧,发出一声巨大的抽泣,大声喊道:

“大将军, 千万保重啊!”

这一声呐喊, 仿佛在一瞬间点燃了人潮中迭起的情绪, 无数人掩面哭泣,高声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被城门洞重重叠叠地回响放大,听在耳中,如同身后掀起的不息浪潮:

“大将军,保重!”

“戚将军,请千万——保重!”

他们无数次听过她的威名,对她抱有着盲目到近乎无条件的信任。仿佛有戚玉霜在,京城就会像故事里北疆的一座座城关一样,永远不会被犬戎攻破。

戚玉霜伏在马背上,手指微微一颤,眼睛霎时间有些发酸。

前方,是仇敌大军,背后,是黎民百姓。

她曾经一次又一次将北疆的百姓挡在身后,为他们力战沙场,用鲜血浇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骁山长城。

如今,是京城的百姓,在期盼着她的胜利,在等待着她的归来。

她生在将门,世受皇恩,食民之禄——为的就是马革裹尸,以血还报的这一天。

她从来就没有退路,这是她自愿背负的。

但戚玉霜没有回头。

就在羽林军最后一匹马踏出城的一刻,京城最后一扇大门,轰然合拢了。

……

京郊,青屏山。

十里青屏山,并非是以其青翠之色而得名,相反,是以这一“屏”字而得以命名的。

蜿蜒曲折的青屏山脉,如同一道屏风,障立在宽阔无垠的洛江平原上,三面环抱,将京城围抱在当中。

虽然青屏山山势并不巍峨险峻,但却为身处平原腹地的京城,树立起了最后一道脆弱的屏障,年复一年地挡下自西北吹拂而来的旷远绵渺的狂风。

唯一一道可供风势通过的峡谷,名为:“扼虎口。”

扼虎口,是通过青屏山,一路向东前往京城,最为重要的咽喉门户。

此刻,戚玉霜与八千羽林军,就站在扼虎口两侧的山崖之上。

这八千羽林军的校尉冯稼,没有敢与杨陵并排,而是立于戚玉霜身后半步的位置。

在众人紧张沉肃的氛围之中,冯稼挠了挠脑袋,似乎想要略微缓解这种令人心脏都感到不适的沉闷,憨笑一声,说道:

“当年在镇北关中,末将就想要追随大将军出战迎敌,可惜大将军未曾用末将等人。不想今日,竟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他并非赵鼎这等依靠姻亲升任的羽林军将领,却也与窦克孝不同,没有窦存锡那样威名赫赫的父亲与一身出众的本领。

冯稼出身寒微,乃是京郊农户之子,少时家中贫困,实在是喂不饱这半大少年,于是含泪将他送去参了军。

二十年过去,冯稼跌跌撞撞地在羽林军中摸爬滚打,糊里糊涂地靠蛮力立下了一册的功劳,留下了满身的伤疤,竟也在快到不惑之年的时候,升到了校尉之职,与窦克孝这样的青年才俊并列军中。

他对这来之不易的官位一直有些战战兢兢。一辈子土里刨食的老父老母看着他骄傲的眼神,村里乡亲们望向他敬畏的目光,让他仿佛每一刻都如履薄冰,不断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配得上这样的位置,统率这么多兄弟战友?

因此,在窦克孝年不过二十,就依靠功劳快速晋升,与他并列之时,冯稼没有升起丝毫的嫉妒之心——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本来就应该在自己之上,他甚至很愿意听从于窦克孝的调遣安排。

当时,赵鼎手下许多人私下嘲笑他阿谀奉承,就连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小将也要讨好,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闻此,冯稼也只不过是憨憨地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后来窦克孝升任羽林军中郎将,其他人才终于闭了嘴。

戚玉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冯将军,别说这样的话。如今,应当是我等勠力同心,共守京城。”

戚玉霜温和的语气,让冯稼有些受宠若惊,他连连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轻轻退了一步,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杨陵站在戚玉霜右手边的位置,沉声道:“犬戎的先锋部队,恐怕就要到了。”

“据前方探马回报,先锋以犬戎客铁部将领莫邪古为首,共三万轻骑,已逼近沂河西岸。”

京城在青屏山三面环抱之中,城周乃是广袤的洛江平原,河流众多,有“六水绕京都”之美称,当年大孟立国于此,也与洛江平原的丰饶富足有关。

沂河便是这“六水”之一,位于青屏山以西数里,南北走向,正巧与青屏山形成平行之势。犬戎人自西北而来,在到达青屏山前,首先要渡过沂河。

“嗯。”戚玉霜没有意外地点了点头,淡淡道,“沂河……很适合成为第一道犬戎的坟墓。”

冯稼愕然道:“沂河河面虽宽,但地处平原之上,流速缓慢,水深不过一人,犬戎骑兵乘马便可渡过,恐怕无法以此拒敌。”

戚玉霜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意味不明地说道:“正是河面宽阔,才能葬下……这三万大军。”

她赤红色的征袍在青屏山崖上掠过的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旗帜。

她的目光,跨过一重又一重山峦,望向了不远处,广袤的平原上,那一条潺潺流淌的银色玉带。

——沂河。

……

轰隆如雷的马蹄声如同从天际而来,所过之处,就连大地仿佛也在不断地颤抖、战栗。

莫邪古骑在高姚马上,右手猛地抬起。

三万轻骑止步在沂河之前。

破振威关,连屠三城,抢渡洛江,莫邪古与这三万轻骑兵一路冲锋在前,手挥弯刀,收割了一茬又一茬反抗的、不甘的生命。

大孟将士与百姓的鲜血,几乎已经将他们身上的黑藤甲染成了血红色。

在他们的身上,跃动着澎湃的嗜血杀意,这股杀意几乎已经冲昏了他们的头脑,催动着他们想要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收割更多的生命,感受新鲜血液爆出的那一刻,那种由内而外疯狂的快感!

杀意,是会蒙蔽人的心智的。

——不过,作为尤班单于最为信重的前锋大将,莫邪古明显还在浓稠腥膻的血气之中,保有着一丝理智。

他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沂河吗?”

“正是。”莫邪古身旁的一位副将连忙回答,“沂河河水极浅,连船只也不用,我军直接渡河即可。渡过沂河,前方就是大孟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青屏山。”

莫邪古用尖锐的牙齿磨了磨嘴唇,嘶声笑道:“听说,大孟的那位白虎星,已经被皇帝放出来了。”

副将们轰然大笑,纷纷道:“她现在就算出来,又有什么用?大孟京城里统共不过两万兵将,都从没上过战场。就算她在,难道还能以血肉之躯抵抗我们十万大军?”

众人虽然话语中嘲讽不断,却依旧像是保持着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只用了一种含糊的方式代称他们口中的那个人,仿佛说出了她的大名,就会得到冥冥之中的注视。

事实上,在至高无上的乌那神保佑下,犬戎依然在那位“她”的手下折戟沉沙,犬戎军队之中,几乎已经将她视作了大孟的邪神。

——“白虎星”高悬于天际,也许是因为从前的犬戎将领屡屡提及她的名字,才为全军带来了厄运,让她穿透了乌那神的庇佑,将恐怖的目光投注到了他们身上。

莫邪古也听出了他们在亢奋状态之下,依然于下意识中有所闪躲的恐惧。他嗤了一声,道:“你们说,她现在会不会正忙于准备守城?”

“恐怕是的!”一位副将抢着道,“在大孟人的眼中,保护那位老皇帝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是她,也要为这让步。”

莫邪古一把把他拍开,眼中露出了一丝轻蔑之色,大笑道:“错了!”

“依我看,大孟的白虎星,现在恐怕正在青屏山中设伏,静静地等着我们。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那么,就让我来会一会这位传说中战无不胜的——戚将军吧!”

莫邪古的右臂猛然高高抬起,如同蓄势待发的利箭,直指沂河对岸:

“全军听我命令——”

“渡河!”

眼中充满嗜血之色的先锋轻骑早已在河边等待得有些不耐,战马的马蹄不断在河岸边踱步。听到莫邪古的一声命令,刹那间,早已准备就绪的轻骑兵一排一排撒开缰绳,向着宽阔的沂河扑去!

黑藤甲,黑铁弯刀,玄黑色的高姚马。

犬戎轻骑如同一道又一道黑色的闪电,刹那间踏入了流速极缓的沂河水中。

果如莫邪古的副将所言,沂河河面虽然宽阔如江,河水却非常浅,犬戎骑兵跨在战马之上,甚至不用渡船,就能够横跨沂河。

高姚马本身就身高体壮,远高于其他马种,在沂河河水之中甚至无法没过马头。犬戎骑兵身上的黑藤甲又以草藤编织,天生浮于水上,最利洑水。一个又一个骑兵以手中的长盾为桨,不断划过水面,更是加快了战马渡河的速度。

莫邪古在全军最后,也催动着战马跨入了沂河之中。

然而,隐约间,他忽然嗅到了一丝奇异的气味。

仿佛是一种隐隐间有些熟悉的味道,飘散在河水之中。这种味道极为刺激,仿佛带着一种隐隐的臭味,但在河水的稀释之中,却又有些闻不清楚。

莫邪古倏地皱起眉头。

然而,仿佛是应和着他心中这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郁的气味从沂河上游飘来,就连河水表面,也逐渐泛起一层极不明显的朦胧之色,犹如将河水隔在了一层胶质之下。

他的战马依旧在不断向前泅渡着,几乎已经到了河心深处,那股味道也越来越浓烈!

莫邪古猛地抬起头。

在犬戎队列的最前端,第一批渡河的骑兵已经跨上了对岸,然而,遇水不侵的黑藤甲上,此时却似乎依然泛着一层水光,在阳光的照耀下倏忽闪动,如同无法落尽的河水,附着在了黑藤甲之上。

莫邪古骤然开口,大喝一声:“不好!”

那不是水,是——油!

然而,他意识到得太迟了。

对面的青屏山上,一排弓箭手从山峦之上无声地冒出了脑袋,火焰燃起的箭尖齐齐指向了正在渡河的犬戎骑兵。

在山峦最高处,一道金甲红袍的身影挺立,断喝一声:

“放箭!”

无数的燃烧着的箭矢,如同骤雨一般,轰然射向了河中的犬戎骑兵!

许多犬戎骑兵愣在了原地,在心中浮出一个难以置信,又觉得有些好笑的念头:

用火箭,射河中之人?

难道大孟人不知道,水是火的天敌吗?

这一排羽箭,射到河中,不是自己就熄灭了吗?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响彻天际的大吼从他们身后传来!

莫邪古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道:“快撤——”

可惜,已经晚了。

第一支火箭射中了一名犬戎骑兵,他立即沉下身,想要将身体浸入水中,将火熄灭。

然而,沂河的河水仿佛中了什么邪一般,那火焰落到他的身上,不仅没有被水熄灭,反而如同干柴遇到烈火,轰地点着了他的黑藤甲,顺风猛然燃烧起来!

犬戎骑兵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然而,他的惨叫声并没有阻止火焰的燃烧,那火遇到河面,仿佛遇到了更为助力的东西,顺着平缓的水面,“哗”的一声,火势直接向外,沿着河面蔓延开来!

河面上,一片滔天的烈火,瞬间熊熊燃烧而起,几乎要将所有正在渡河的犬戎骑兵吞没其中!

莫邪古目眦欲裂,声音中几乎要滴出血来:“快撤!!!”

“这是……猛火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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