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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朕的大秦要亡了! 青色兔子 3541 2024-07-17 11:45:26

在胡亥看来, 只要能避免被刺杀而死的下场,别说只是看起来有病, 就是真有病他也愿意。

如果蒙盐想刺杀他,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一击便中。

为了接见蒙盐, 胡亥特许了尉阿撩持剑立于殿中、就守在自己身前,殿外更是两队郎官随时待命。

只要蒙盐一击不中,不管是尉阿撩,还是殿外郎官,都不会给他再次动手的机会。

所以胡亥穿戴起铠甲,把防护堆到了最高;他很有自知之明,压根没考虑敏捷度的问题, 以他这点身体素养, 就是光着身子跑, 都躲不开身着重铠的习武之人, 敏捷度堆了也是白堆。

此刻胡亥一面说话, 一面打量蒙盐。

只见少年眉宇间压着一股桀骜,身量高挑,看起来不像是力量型选手,然而腰细腿长, 很适合追杀突击;与尉阿撩已经长成的青年之态相比, 健硕不足,而灵动有余。

两人若打起来,尉阿撩当不至落于下风。

况且为了保险起见,胡亥不只安排了蒙氏长孙阿南等候, 更是叫赵高一起殿上侍奉。

毕竟当初杀蒙氏,乃是原主在赵高唆使下做出的丧病决定。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蒙盐就算是个疯子,有赵高在,总能吸引一部分仇恨值。

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咳……

当然胡亥跟赵高说的时候,是用心良苦状的,“如今战乱频仍,朕要起复蒙氏。你与蒙氏素有旧怨,只怕日后要受委屈。不如这次趁着朕见蒙氏子,你也一同见见,把旧怨给解开。以后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像仇人一样。”

赵高内心呐喊:大爷的!小臣宁愿自己上战场!也不愿意看到蒙氏起复啊!蒙氏起来之后,还有我的活路吗?

可是面对皇帝诚恳期盼又隐含压力的目光,赵高还能说什么,只能笑得比哭还难看,应声道:“多谢陛下体恤,小臣真是太感动了!”

此刻赵高就缩在胡亥右手边站着,恨不能钻到地下去,叫蒙盐看不到自己。

胡亥合计完敌我力量,心中稍定,照着早就打好的腹稿,恳切道:“蒙恬大将军与弟弟蒙毅,两人自幼陪伴先帝,后来一人在外将兵,一人在内理政,实乃先帝肱骨之臣、我大秦英烈!”

蒙盐静默听着,浓密睫毛低垂,掩去眸色,叫人看不清楚情绪。

“英烈”么?多么讽刺。

父亲、叔父与诸位兄长都成了英烈,又是拜谁所赐呢?

“当初朕方继位,因朝局动荡,朕见事不明,冤杀了两位忠臣。”

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

胡亥有一句说一句。

蒙盐眉毛微动。

以帝王之尊,能说出这番话来,对臣子认错,的确是叫人惊讶的。

毕竟这是个天有罪地有罪皇帝也无罪的时代,哪怕遇上了洪涝地动等自然灾害,都是叫丞相引咎辞职。

皇帝若是下了罪己诏,多半就是到了政权危急之时了。

“蒙恬蒙毅生前荣誉自然都要恢复,”胡亥诚恳道:“不只如此,朕意赐你父亲与叔父,随先帝葬于皇陵。如何?”

蒙盐终于动容。

在这个时代,大家普遍相信人死后有灵。

先帝的骊山陵墓,集帝国之力,修建超过十载,构筑仿照大秦,要供奉先帝异世亦为帝王。

蒙恬蒙毅本就是先帝信臣,能随葬皇陵,荣耀体面倒还罢了,最关键的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不必受苦。

当日蒙氏落难,蒙恬蒙毅双双死去,阖族成年男子被杀,家人不敢大办丧葬,只一袭素衣裹了去,草草葬在城郊新坟中。

如今若能让死去的父亲与叔父随葬皇陵,也算是蒙盐尽孝了。

蒙盐喉头微动,嘶声道:“如陛下所愿。”

他也不谢恩,语气行动间,倒好似是施恩于皇帝一般。

你杀了人家全家,还能计较对方的态度吗?

胡亥丝毫不以为忤,微笑道:“你在外快一年了,许久未见家人了?正好你侄子阿南在……”

侍者阿圆领着五岁的阿南上殿。

见到大侄子,蒙盐一直冰封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的长兄已死于此前惨案,这五岁的阿南便是长兄唯一的骨血。

阿南上午就被胡亥带过来。

他却是个活泼开朗的个性,因年纪尚小,母亲庇护又好,父祖之殇对他没有留下太大的阴影。

过来一上午,阿南待胡亥,已经不再警戒谨慎,忘了母亲方氏的叮嘱,能说能笑,比胡亥的亲儿子小团子对胡亥还要亲近些。

此刻一见蒙盐,阿南愣了愣,反应过来,笑着叫道:“小叔叔!”手臂后折,小鸟般冲过去扑到蒙盐腿上。

蒙盐抱起大侄子,钳着小孩后背的五指收紧,忍住激动,尽量露出个笑脸来,问道:“你娘呢?”

阿南脆生生道:“娘跟婶子们一起看着妹妹呢。”又扭动道:“小叔叔,你弄疼我了。”

原来这蒙盐吃亲情牌啊!

胡亥眼珠一转,道:“前阵子外面闹盗贼,朕放心不下你的家人,便都接入宫中了。正好你回来了,这便去一并见过。”

明明是他以家人辖制蒙盐,使得蒙盐不得不现身,说起假话来却毫不脸红。

蒙盐无意也无法与皇帝计较真假,能与家人一见,已是意外之喜。

也许是怕这个有病的皇帝改了主意,蒙盐终于吐露了入殿后的第一句软话,“谢陛下。”

虽然语调生硬,跟说“杀了你”是差不多语气的,但胡亥还是笑眯了眼,有进步有进步,才见面就愿意谢恩了,等过上一年半载的,岂不是要成为他的死忠粉!嗯,保持这种信心,他觉得自己能征服宇宙!

于是蒙盐在前抱着阿南,随后是赵高,再之后才是尉阿撩拱卫下的胡亥。

盖因胡亥总觉得,若让蒙盐走在身后,只怕会后背发凉、汗毛倒立。

一行人来到蒙氏未亡人暂居的宫殿中。

胡亥才要跟着一起进去。

蒙盐转身,叩首道:“我在外日久,此刻能与家人相见,愿得一隅私语,请陛下回避。”

胡亥一噎——哟,还要说悄悄话。

还不能让朕听!

怎么着,这是要商量谋反呐?

胡亥稳住表情,笑眯眯装大度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阿盐你请——朕就在这外面赏赏花。赵高,你看今儿的云彩……”

蒙盐利落起身,抱着阿南入殿,当着众人的面,把殿门给关上了。

胡亥:朕忍!

赵高胆战心惊了半天,就怕蒙盐发难,好容易送走了瘟神,忙见缝插针给人穿小鞋。

指着紧闭的殿门,赵高碎嘴道:“陛下,您看这这这这这蒙氏子!当真无礼!简直没把陛下您看在眼里嘛!他自己一个人就敢如此无状,若是来日有了兵权,那还了得!陛下,您宅心仁厚,免他一死已是大恩,如今还让他与家人团聚,简直比上古明君还要仁善了!但是蒙氏子如此桀骜——陛下,您起复蒙氏一事,可要三思呐!”

方才赵高缩在殿角战战兢兢的小模样,胡亥都看在眼里,还觉得他可怜来着。

现在一听这番话,虽然说的是实情,可动机就不太好,分明是要给他心里拱火。

胡亥撸着赵高的脑袋,跟撸狗头似的,骂道:“就知道三思!三思!朕看你改名叫‘赵三思’算了!朕费了这么大功夫把蒙氏子弄回来,为什么?为了找个人跟你似的整天拍朕马屁吗?咹?动动你那聪明的脑袋瓜,别整天往下三路琢磨!他无状朕不知道吗?朕是好欺负的吗?朕为什么要忍下这口气?想明白了再跟朕说话!”

赵高脑袋受制,被摇得七荤八素,慌乱中还记得谢恩,“谢陛下赐名‘赵三思’。”

胡亥忍俊不禁,把手一松,连之前被蒙盐堵住的气都消了,一脚踹在赵高屁股上,“给朕绕着宫殿跑。快去,‘赵三思’!”

赵高知道皇帝这便是消气了,故意苦着脸应道:“喏。”这便慢吞吞跑起来。

胡亥一面看着,还一面击掌催促,“跑快点!快点!”

殿外胡亥嬉笑怒骂,殿内却是未亡人与未亡子执手相看泪眼。

当初蒙氏遭难,家中成年男子都在朝为官,一个都没跑得了。

只有蒙壮和蒙盐,这两个最小的儿子,少年心性,翘了学堂,跑去郊外打猎,才阴错阳差逃过一劫。

等蒙壮和蒙盐夜晚归府,远远就看到府门口兄长们都带枷列队而出,数队郎官将府中团团围住。

父亲与叔父被囚已经有一段时间,阖族惴惴不安,然而总觉得以蒙氏之功,其中必有误会,顶多关一阵子便会无事,谁知道竟会是弥天大祸。

蒙壮鲁直,当即就要冲上去救人。

蒙盐心思细腻,抱住小哥哥,叫道:“以我二人之力,如何能救?当今之际,避祸为先。如今祸出宫中,无人能救,你我唯有隐姓埋名、暂避风头。”

然而咸阳城内外紧闭,急索蒙氏走失的二子。

蒙壮和蒙盐无处可逃。

又是蒙盐出主意道:“如今朝中,唯有右相冯去疾长者仁厚,又与父祖累世相交。你我落难投奔,他纵然不施以援手,也必然不会落井下石。”

蒙盐所料不错。

冯去疾将二人藏匿在自家庄子上,待风头过后,使人送二子往北地去。

只是后来皇帝竟又生了起复蒙氏之心,就不是他们所能预料到的了。

而蒙壮、蒙盐逃脱去往北地,留在咸阳城中的蒙氏成年男子,无一幸免。

行刑日过,偌大的蒙氏一族说散就散。

如今风气,女子改嫁也是寻常。

能嫁与蒙氏的女子,娘家也多有势力。

蒙氏这种覆灭,是再难起势的,于是行刑之后,诸姻亲家疼女儿的,便即刻派人把女儿接回家中。

诸未亡人,虽然都悲痛,然而其中能看清现实之人,便也都选择了回娘家。

蒙氏唯有长媳方氏不同,不但自己留了下来,更是撑住偌大的蒙氏,上扶年长婆母,下扶年幼小姑,一力安排丧葬,兼顾膝下阿南;又带领没有娘家可去的几位妯娌,好歹拉扯着蒙氏一门的幼童。

蒙壮与蒙盐听说了大嫂方氏之事,也都感激钦佩不已,只恨不能露面于咸阳,与家人一见。

谁知忽忽近一年过去,皇帝忽然接了蒙氏余下的族人入宫,更是要传召他们二人。

蒙盐与蒙壮一商量,道:“如今族人都在宫中,你我不能不去。然而此去是吉是凶,不能预料。若是再遭不幸,蒙氏一门岂非要就此断绝?小哥哥你素来鲁直,便留在北地,等我消息。”

蒙壮如何能让弟弟赴险,兄弟二人险些打起来。

最后还是蒙盐骗过蒙壮,孤身来了咸阳,谎称蒙壮哀痛过甚、染了风寒、在路既无良医又无良药,竟然一病故去。

此刻蒙盐入殿,见过众人,都是激动垂泪。

蒙盐知道此刻族中,除了大嫂方氏还能立起来,余者都还需旁人照拂。

“大嫂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出几步,单独说话。

蒙盐先给方氏叩首道谢,“大嫂救我蒙氏满门!阿盐替父兄谢你!”

“快起来。”方氏忙扶他起身,揩泪道:“如今蒙壮也去了。蒙氏男子,只你一人。如今陛下要用蒙氏,召你前来,你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城中数万兵马——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亡夫在时,隔几日便要感慨一回这个幼弟的胆大妄为。

所以方氏对蒙盐很不放心。

见蒙盐虽然听着,却低头不语,方氏又道:“你是蒙氏唯一长成的男子。说句难听的话,阿南如今只有五岁,能不能平安长大,都还不知。今日囡囡生病,我和你几位嫂子守了她半日,虽有太医看诊,却未见好转。便是他们将来长大了,若是无人教导,还不知道会走什么样的歪路。你是他们唯一的叔叔,千万要珍重自身,将来教导于他们。”

她见蒙盐仍是沉默,瞥一眼四周,低声快速道:“那是皇帝!难道你还能与他谈恩义仇怨不成?只一则不臣之心,便能治你的罪。你好好活着,便是你故去父兄最大的安慰了,也别叫我们终日为你悬心。”

蒙盐神色阴郁,终于开口,却是沉声道:“蒙氏血仇,我必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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