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雨, 第二天气温明显低了许多。

云善一个人站在院墙边，仰着小脑袋看上面的花朵。

西觉在棚子下做手工。

“云善。”兜明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朵花。这是他从山上为云善带回来的花。

云善迈着小小的步子, 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一点点挪到兜明身边。

兜明把花交给他, 他开心地咧着小嘴笑, 攥着小花，一点点往西觉的方向走。

云善这两天已经不用扶着东西，可以自己走路。但他走得不稳，走得很慢。

从院墙到棚子那要穿过整个院子，对云善来说，这是一段不小的路程。

走到半途, 他没站稳，摔趴在地上。梁小飞想去扶他，被花旗制止，“让他自己走。”幼崽总是要自己学会面对困难。

云善跌倒，妖怪们不会立刻扶他，也不会着急地叫他的名字。跌倒对云善来说从来不是一件大事, 他很少因为这个哭闹，除非真的跌疼了。

他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坐在有些潮湿的水泥地面上, 先是看了看自己按在地上的手。

他坐在那看了有两三分钟，然后撅着屁股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小花, 云善继续他的征程。

挪了好几分钟，云善好不容易走到西觉身边, 他一把抱住西觉大腿。

西觉拎着他两只小胳膊把他提起来抱进怀里，先是夸了云善好厉害, 自己从那边走过来。又拍拍云善身上的衣服，问他疼不疼。

云善笑眯眯地把手里的花举给西觉看。

西觉边和他说话，边带云善进屋。早上他们吃米汤，云善和他们一起吃米汤。花旗给云善撕了一点馒头，云善自己攥在手里啃了很久。

“一会儿去镇上给云善买双鞋子。”花旗说。

云善脚上穿着的那双小板鞋已经磨得不成样，鞋面全磨花了。鞋头的白色表皮被磨掉，露出里面灰色的皮。样子脏兮兮的，那是怎么都刷不干净。

小丛会做布鞋。妖怪们觉得小布鞋没有现在人类幼崽穿的小凉鞋好看。今天他们打算去给云善买两双新的小凉鞋。

吃完饭，小丛带云善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等坨坨收拾好碗筷，他们就去镇上。

云善换成了一件白色棉麻小短袖，穿着卡其色小短裤，一双带着绿色花边的小袜子。还带着一顶蓝色的遮阳帽。

他们一行人进了童装店，顿时把店里塞得满满的。

坨坨和小丛每人给云善挑了双小凉鞋。小丛挑的是棕色的皮凉鞋。坨坨给选了表面是布做的凉鞋。

云善穿上小鞋子，被坨坨牵着在店里走了一圈。花旗见他没有不舒服的样子，决定把这两双小鞋子都买下来。

现在云善会走，就能自己试鞋。去年花旗给他买鞋，鞋子只能套在脚上看。

梁小飞去结账，店员一边忙着收银，一边笑着说，“这个小宝宝真是个宝贝。这么多人陪着呢。”

“家里就这个最小。”梁小飞笑着付了钱。

云善穿上新鞋子，不要人抱，自己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我牵着你。”坨坨拉起云善左边小手。

小丛拉着云善右边小手。

有两个哥哥牵着，云善胆子明显大了许多，步子也迈得大了。

出了店门往南望去，那边很是热闹。

“今天是不是逢集？”坨坨问梁小飞。

“是。”店员在屋里喊。“现在正逢集呢。”

花旗当即抱起云善，几个人朝着集市走去。

电动三轮车、两轮电瓶车和行人塞满街道。妖怪们奋力地在里面挤出一条路。

一旁散称的猫耳朵、锅巴的香味钻进兜明和坨坨的鼻子里。

“小飞哥。”坨坨指指摊子上的零食。花旗在，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直接要。

梁小飞摸摸他的脑袋，问摊主要了塑料袋，让坨坨想吃什么装什么。

云善看坨坨拿东西，也伸着小手要。店家看他是个小宝宝，拿了一块带着白芝麻的饼干递给他。

陌生人给的东西云善不要。他缩回小手，转过脸去不看人。

零食摊主笑着问，“你家孩子认生啊？”

“认生。”花旗回答他。

摊子上还有散称的辣条。样子像是梁小飞小时候吃的那种1毛钱1张的。

“辣条也要。”梁小飞又问摊主要了一个塑料袋，自己拿夹子夹了好些辣条。

坨坨好奇地凑过来看，“小飞哥，这个好吃吗？”

“好吃。”梁小飞肯定地说。“回家还能配馒头吃。”

前面连续几个都是卖水果的摊子。

梁小飞指着黑色的一堆桑葚问坨坨，“吃不吃桑葚？”

“这个山里有。”兜明说。

梁小飞立马笑道，“那你下午摘一些回来，我想吃。”

5月底，街上已经有卖荔枝的了。梁小飞知道妖怪们都爱吃这个，于是买了三斤。

两家炸鸡锁骨的摊位在街道两边面对面，都做鸡锁骨和炸串。兜明动动鼻子，选了左边那家。

梁小飞买了30块钱鸡锁骨，又给每人炸了三串吃的。

坨坨边撸炸串边踮着脚看摊主炸东西。他把摊子上的东西看了个遍，里面有炸肉串，炸金针菇，炸平菇，还有炸香蕉。剩下的都是他不认识的。

他还第一次知道还有炸香蕉的，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但是三块钱一根实在是有些贵。坨坨舍不得这个钱，他打算自己回家炸。

他们继续往前走，看到有老年人卖鸭子、卖鸡。一个摊位上只有几只，用绳子绑着鸡爪、鸭爪，连个笼子也没有。

旁边的摊子上有笼子，里面关着一群兔子。

西觉和兜明蹲下来，很感兴趣地在笼子前看来看去。又问看摊子的老大爷兔子怎么卖。

“大的30块钱一只，小的10块钱一只。”老大爷报出价格。

“买兔子放在山上养吗？以后还能找到？”梁小飞问西觉和兜明。

兜明肯定地说，“能找到。”

家里的牲口养了快两个月，他们只吃过一头驴。牲口都还没长大，现在吃肉不划算。

兔子繁殖快，过几个月后，这些兔子能繁殖出好多小兔子。到时候一天吃一只兔子也不错。

兜明把兔子挨个抓出来看了，里面大部分是公兔子，只有一小部分是母兔子。

有一只小兔子应该满月，半个巴掌大，在笼子里缩成一小团，也被兜明拎着两只小耳朵拽了出来。

云善看小兔子小小的一团窝在地上，顿时就喜欢上了，闹着要下地。

花旗放他下去。云善笑眯眯地蹲在小兔子面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摸摸小兔子。自己乐得嘿嘿笑。

他倒是不怕，小手抓着小兔子后背就把兔子给抓起来了。

梁小飞却担心小兔子咬云善。他蹲下来握着云善的小手，轻轻把小兔子拿走放在地上。

“云善别抓，小兔子可能会咬人。”梁小飞轻声和他说。

云善蹲下来，继续摸小兔子。

兜明把母兔子全挑出来，又挑了两只公兔子。“就要这些。”

他们一共买了9只兔子，8只大的，一只小的。小的留着给云善养。

街尾的摊子上卖的都是日用品，像是铁锅、马扎、铁锹之类。

妖怪们转到街尾，又去菜市场买了菜，这才回家。

坨坨边走边扒荔枝。吃着甜丝丝的荔枝肉，他第一次和梁小飞说起梁树叶。“小飞哥，以前我们认识一个人。”

“什么人？”梁小飞拎着荔枝回头问。

“就是一个小孩。”坨坨说，“他上学堂，后来跟着老师去南方游历。”

“他出山了？”梁小飞十分好奇。没想到，坨坨他们村子不是与世隔绝的。

“算是吧。”坨坨伸手从梁小飞拎着的袋子里拿出一颗荔枝，边扒开边说，“他说去南方给我们带荔枝吃。”

“然后呢？”梁小飞好奇地问，“带回来了吗？”

坨坨摇头。

“他是出什么事了吗？”梁小飞担心地问。如果没有花旗、西觉这么大的力气，深山里的人要在现代生活并不容易。

“没有。”小丛跟在一旁回答。

事实上，不是树叶出事，是他们出事了，所以才没能等到树叶回来。

“反正，我们没吃到荔枝。”坨坨吐出小小的荔枝核，“每次吃荔枝，总是能想起他。”

“那他后来呢？”梁小飞问。

“不知道。”坨坨说，“后来我们就没和他在一起生活。”

梁小飞又问，“他回山里了吗？”

“应该回了吧。”坨坨想。树叶游历完应该会回到东望村。

这下梁小飞知道这群山里人为什么这么爱吃荔枝了。大概等待那个人带荔枝回去，结果等空了，心里对荔枝就有了些执念。或许，也是因为吃荔枝能让他们想起那个人。

云善一路上都惦记着小兔子，一直低头看兜明手里搬的笼子。

到了家，兜明把小兔子从笼子里抓出来放到院子里，提着笼子里剩下的兔子去山上。

云善穿着新买的小凉鞋坐在棚子里，岔着腿把小兔子圈在腿中间。他就坐在那看小兔子这边蹦蹦，那边蹦蹦。

西觉在另一边劈竹子，打算自己做竹席。带竹席去树林里，中午可以在树林里午睡，不用在家开空调。

空调房里虽然凉快，呆久了会让人不舒服，没有在树林里舒服。去树林里乘凉还可以省些电。

兜明从外面回来时，手里带了一把草。他把草扔在云善腿间，小兔子闻着味，蹦跶到草边，低着头吃草。

“小兔子吃饭了。”兜明告诉云善。

云善拽着小兔子一只耳朵，把小兔子扯起来看。看到小兔子嘴巴里嚼着草，他又把小兔子放了下去。这下他真的知道小兔子在吃饭了。

下午，马斌开车来了。

到了梁小飞家，他发现院门锁上了。知道那几个人应该在山里，马斌没有打电话，而是自己上山找。

云善的爬爬垫现在没用处了，被梁小飞搬到山上垫在身下睡午觉。

马斌气喘吁吁地找到梁小飞他们时，梁小飞他们还在睡午觉。

云善肉嘟嘟地睡在花旗旁边，一旁的小树上扣着一根黄色毛线，毛线另一头拴着个小兔子。

兜明坐起来，见到是马斌，于是又躺下继续睡。

马斌直奔梁小飞，躺在爬爬垫上，不客气地把梁小飞往一边挤。

梁小飞被弄醒，看到马斌躺在一旁，高兴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12点多到的。”马斌舒服地吁了口气，“我还以为能蹭顿饭呢。”

“谁让你不先打电话？”梁小飞往一旁挪了挪。“先睡觉吧，睡醒再吃。”

马斌躺在爬爬垫上，上方是遮住太阳的树枝，耳边是一阵又一阵的蝉鸣，偶尔有风吹过，带走身上的热气。

马斌闭上眼睛，没两分钟就进入梦乡。再醒来时是被饿醒的。

“山里真的舒服。”马斌坐起身子。

梁小飞正抱着屏幕画画，一旁还有个竹子做的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盆黑色的桑葚。

“梁小飞，我饿了。”马斌站起来不客气地说，“给我弄点吃的。”

“野果。”梁小飞开玩笑地把装满桑葚的盆子递给马斌。

马斌捏出两个桑葚丢进嘴里，“真甜。”

兜明本来没动吃兔子的心思，听马斌说饿了。他当时就说，“吃烤兔子吧。”

“哪来的兔子？”马斌看着树下拴着的小兔子笑道，“那么点大的兔子吗？那么大的我吃不饱。”

梁小飞：......“不是我们今天买的兔子吧？”

兜明奇怪地看向梁小飞，“不是今天买的兔子，哪还有兔子？吃野物犯法。”

梁小飞：......就知道是这样！

兜明去抓兔子，小丛和坨坨回家拿调料。

云善抱着一颗小树，静悄悄地不知道在干嘛。

“云善。”马斌走过来看，发现云善趴在树上正在啃树皮。

云善抬头看了马斌一眼，松开树，一点点地往花旗那挪。

“云善，你不记得我了吗？”马斌蹲下问，“咱们1月份的时候还见过呀。”

“马斌你是不是傻？小孩子哪有记忆。”梁小飞笑话他。

“云善。”马斌喊一句云善，云善就加快一点速度，后来竟然颠颠地跑起来。没跑两步就摔倒了。他干脆在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往花旗身边爬。

“云善认生。”花旗笑着说。

云善躲在花旗怀里，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马斌。

“上回云善都让我抱了。”马斌略带失落地走到梁小飞的摇椅旁蹲下。

他从盆里抓了几颗桑葚，边吃边说，“告诉你个事。”

“什么事？”梁小飞转头看他。

“我听咱们寝室的胖子说，苏安安上回问他你现在的情况。”

梁小飞怔了片刻。

马斌，“我听胖子说苏安安从南方回来了。”

梁小飞平静地哦了一声。马斌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要不是马斌提起苏安安这个名字，梁小飞早在忙碌的生活里忘了这个人。现在想起，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波澜。都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兜明很快拎着处理好的兔子回来了。

“公的母的？”梁小飞关心地问。母兔子得留着下崽呢。虽然家里不靠卖兔子挣钱。说不定以兔子的繁殖速度，他们年底能卖些钱。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公的。”兜明当然不会去抓母兔子。

“打火机。”梁小飞伸手问马斌要。马斌抽烟，随身带着打火机。

花旗从一旁捡来树枝，搭了个架子，兜明把兔子穿在树枝上，架在架子上开始烤。

坨坨和小丛两人背了个小背篓回来来，里面除了调料，还有今天上午在街上散称的零食。

“这日子真舒坦。”马斌坐在树下，忍不住感慨。“像我小时候的生活。”

“我爷爷带我烤过兔子，还烤过鸟。”

坨坨掏出手机，上面绿色的石头挂件吸引马斌的注意力。

马斌走过去，撩起手机挂件上的石头看起来。也是职业习惯，看到石头，他总要仔细看看是什么材料。

他上手一摸，再一看就知道是玉石。肉质很细腻，虽然种水不怎么样。这种石头一般会出手镯，边角料才会磨成珠子。珠子一般都会穿成手链，不会有人穿手机挂件。

“多少钱买的？”马斌问坨坨。

“不要钱啊。”坨坨天真地说，“西觉自己做的。”

马斌：......难道是山里带出来的石头？

“小飞？”马斌小声问，“是西觉他们从山里带来的石头？”

梁小飞点头，坏笑着说，“回去你让云善把他的玩具项链拿出来给你看。”

“怎么？”马斌疑惑地问。“云善的玩具项链有什么特别吗？”

梁小飞啧了一声，“五颜六色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