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前任骑士长平静地问道。
“什么怎么办?”克莱门那四个学生走在地平线的末尾,风滚草的前方。伦纳德正喜悦地炫耀着臂甲上奥利弗的签名,而杰西·狄伦正兴致盎然地打量着那几个年轻人聚成一团的身影。
“您说您原来的计划是偷走残火上的宝石,让教皇误会我们是一群蟊贼。”艾德里安提高了声音,好让奥利弗也能听清。“现在拉蒙先生把残火和作为迷宫心的龙息石球都破坏了,而您必须向教皇大人交差。”
奥利弗尴尬地摸摸口袋,他的确顺带出了残火之剑上镶嵌的宝石——那块被银质镶边包裹的灰暗石头正躺在他的衣兜之。他倒没起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纯粹觉得这是父亲的遗物,丢了可惜。
更何况,奥利弗没有在里面感受到任何力量的存在。如果他没有判断失误,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燧石。残火之剑很像尼莫那柄法杖。它们的确拥有力量,但那力量与传言的完全不符,神秘莫测的背后是简单到让人发笑的东西。
“尼莫那根法杖呢?”奥利弗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加入了提问者的行列,只不过看向杰西的视线有点飘。
“一个个来,就算是我也没有两张嘴巴。”杰西打了个哈欠,“那根法杖还在克莱门大教堂好好放着呢,那群疑心病重的家伙估计什么都查不出。至于拉德教的教皇……唔,我当然得去交差。而且我不会自己去,你们得跟我一起。”
一边玩小蜘蛛一边竖着耳朵听的尼莫一个哆嗦,差点把小蜘蛛按扁。而灰鹦鹉正歪歪斜斜扒在尼莫肩头,两只小眼睛随着小蜘蛛的动作转着。
“我们都要去?”尼莫悚然道,作为小镇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他可不懂得如何和那群大人物打交道。而作为深渊之底的魔王,随意掌握上级恶魔性命的神秘生物,他打心底不想要这种尴尬的体验。
“怎么,现在您倒在意了?您怎么就不能这样对待一下我呢?我的头发可比那个老秃子浓密多啦!”杰西不满地哼哼,颇有深意地暗示道。
听到这个不敬的称呼,骑士长冰冷地瞪了杰西一眼,而后者委屈兮兮地转开视线。
“不,你知道为什么。奥利刚解释完没一会儿吧?奥尔本要大乱,我们不宜久留。”尼莫摩挲着差点被戳扁的小蜘蛛,力图平复它的情绪。
“我可不认为教皇会热情挽留我们多住几天。奥尔本要乱,为了保持立减少麻烦,他本人绝对会很快返回圣地。您的借口完全没有说服力。说真的,您不想要那根法杖啦?上面的骨球是那只假猫送的吧——如果你们什么时候再去趟凯莱布,骨节蜥蜴的王可是会非常伤心的。”杰西摊开双。
“我……我当然想要回法杖,可是戈德温自己也说过不会包庇奥利。就像克洛斯先生提到的那样,教皇肯定很快就会得知迷宫里发生的一切,我们根本没办法瞒下来。你代替我见教皇,帮我瞒下了路标镇的事情,我很感激。可危险就是危险,奥利的状态还——”
“拉德教教皇道恩·奎因,我最近占卜过这个人。相信我,这一趟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实质性危害。”杰西加重了“我”这个字的发音。
尼莫不吭声了。
奥利弗看看尼莫,又看向杰西,最后看回尼莫。目光扫了几个来回后,他的声音有种梦呓般的虚弱感:“那么我们陪狄伦先生面见教皇,脱身后立刻去申诉,解除我的死囚身份。大家有什么反对意见吗?”
没人说话。
奥利弗吸了口气:“如果申诉成功,我们可能要分开行动一段时间。我想和大家商量下这件事——等消息传开,我们很可能会被佣兵公会和其他组织重点关注,暂时低调一阵比较合适。”
“正好我和尼莫这边有点私事需要处理,至于风滚草需要做的每月任务,我们两个人会自行完成,报酬还是按照老规矩均分。大家可以趁这段时间找个平静的地方休整下。带好通讯水晶,再集合时我会联络各位……怎么样?”从克莱门学院这边得到的情报让过去的真相更加扑朔迷离,但这是洛佩兹家族和魔王之间的纠葛,他们不缺战力,奥利弗并不想把其他同伴牵扯进去。
“杰西·狄伦。”一直面色苍白,沉默不语的安终于在此时开口,“我想看看你的占卜。”
除了还在盯着小蜘蛛的巴格尔摩鲁,剩余成员的视线同时聚集到女战士身上。
杰西扬起眉毛,整了整一尘不染的衣领:“嗯哼?”
“你一直在用占卜结果作为自身建议的论据,我想大家也有点好奇。现在是时候展示下你的占卜方式了。”安的语调十分认真,“我有想占卜的事情,你可以开个价。不用特别具体,‘是’或者‘否’这种程度就好。”
“噢——您未必付得起。但可以,这次免费。毕竟你们看了这一次,就不会再提出这种傻乎乎的要求啦。观看占卜过程根本毫无乐。”杰西拉长强调,一只脚按拍子踩踏着空间隧道柔软而灰暗的内壁。“提出您的问题吧,可爱的萨维奇小姐。”
“加拉赫·索尔特会赢吗?”女战士单刀直入地问道。
尼莫有点吃惊地望向安,他压根没想过安会问这么一个……似乎和她毫不相干的问题。
“虽然我现在就能给您答案,但您可以好好看着。”杰西勾勾嘴角,伸出修长的指,指挥家似的随便划拉了几个动作。
奥利弗和艾德里安同时抬起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杰西·狄伦正经使用魔法。
然而效果十分奇怪。
无数谁都不认识的金色字符在空飞快闪烁,怪异的图形变幻着形状。奥利弗能勉强看到几秒接近奥尔本图的形状,其余则是彻底的一头雾水。这些字符和图案越来越密集,闪动得越来越快,渐渐聚集在一起,凝成个核桃大小的金色圆球,悬停在杰西掌心。
他将它一把捏碎,细小的金色光屑四处迸溅,迅速熄灭。杰西眼皮抬都不抬,脸上的笑容浓了几分:“加拉赫·索尔特的确会赢,然后奥尔本将迎来它史上第一位女王。按照目前的信息,结果是这样没错。”
杰西·狄伦是对的,奥利弗麻木地想道,他们根本看不懂这位“占卜师”的占卜过程。他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尼莫,却发现尼莫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思考。
安的脸色则又苍白了几分。她咬紧牙齿,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女战士死死盯住杰西,像是试图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找出谎言的痕迹。遗憾的是,无论从何种角度看来,杰西·狄伦都不像在说谎。
“我得想想。”女战士喃喃说道,“奥利弗,先别太快下决定好吗?在你们见完教皇后,我们再表决下风滚草要不要现在分开。”
“‘你们’?”奥利弗迅速抓住重点。
“我有点事情要调查。”安的目光转向别处,“相信我,教皇应该不会在乎我一个人的缺席。毕竟我作为黑章活动了这么久,实力很容易确认。有你们在他面前晾着,他准没工夫顾及我。”
“好。”尽管疑惑,但女战士一脸酸涩和茫然。奥利弗第一次看到安露出这种表情,他体贴地没有追问。
安冲他感激地点点头,随后将脸转向杰西:“也谢谢你,狄伦。你给出的信息比我需要的要多,希望这个预言的代价不会让你太过虚弱。”
杰西“啊”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金发青年脚一软,十分自然地倚上骑士长的肩膀。“艾德,我的头晕极啦!怎么办呢——”
艾德里安一言难尽地盯了杰西几秒,叹了口气,将对方拦腰一抱,很干脆地扛在了肩膀上。杰西块头不小,这让前任骑士长看起来很像一个狩猎成功,满载而归的猎户。
杰西:“……”
奥利弗思考片刻杰西·狄伦的身份,决定自己默默窒息一会儿。他挪到恋人身边:“尼莫,刚刚狄伦搞的东西……你看懂了吗?”
“看懂了。”尼莫的脸上依旧残留有几分严肃,“那根本不能被称为魔法。”
“怎么说?”
“那只是单纯的计算。把奥尔本现存一切生命的行为特征、过去经历集合在一起,再加上环境相关的全部信息,计算出所有的可能性。他算得非常细致,撇开一切无关紧要的变数,最终答案就是那一个。”
“哦。”奥利弗有点迷茫地应道,“但你看起来有点不太好,是看到了什么糟糕的信息吗?”
“如果加拉赫·索尔特赢了,要立新王,那么他只能扶持仅剩的皇室成员——还没有成年的黛丽娅公主。奥尔本的新任女王怎么想都是黛丽娅·阿拉斯泰尔,对吧?”
“不是吗?”
“不是。”尼莫拧紧眉头,“我应该没看错,女王的名字是‘安德莉娅·阿拉斯泰尔’。可这不可能——安德莉娅公主在十一岁的时候就病故了。”
“我记得这件事,那些年吟游诗人总是谈到这个。安娜贝尔和安德莉娅,双生的公主。”奥利弗抓抓头发,“他们说安娜贝尔殿下将女儿取名‘黛丽娅’,就是为了纪念自己这位过早亡故的双胞胎妹妹。安德莉娅殿下还活着?……这都二十多年了吧。”
“是啊,有点荒谬,当时的皇帝还专门举办了葬礼呢。”尼莫摩挲着下巴,“我知道她们是因为,呃,当时她们被称为‘奥尔本的夜莺’,有不少人就这个题材作过诗。可你知道狄伦的身份,他应该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犯这种低级错误。”
“有没有可能是加拉赫元帅那边扶持了一个假的?毕竟未成年的女王实在是……那些老贵族肯定死都不会妥协。加拉赫元帅肯定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不清楚,但这场战争不是我们能够插的。安的状态不对头,到时候看看她那边的情况再说吧。”尼莫将小蜘蛛放在奥利弗的肩膀上,让它熟悉下对方的气息。狄伦刚刚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尼莫本能地想要远离这场将要到来的战争——
【那把矛……哎呀,是萨维奇小姐。传闻的没错,您就像夜莺一样美丽。】
说到杰西·狄伦,他们第一次见到狄伦时,那家伙似乎说过这么一句话。当时安差点上揍他。
等等。
尼莫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过头,有点惊恐地看向安。女战士正抱着双臂,脸上阴晴不定,整个人仍然散发着强悍的气息。
……应该不会吧。
可正当他打算进一步发散思维,终点到了。
空间隧道虽长,但胜在是条干脆利落的直路线。地平线的行动速度极快,不出个小时,众人便再次看到了外界的阳光。伊萨梅尔大迷宫的空间绝对被折叠过,这隧道刚好开到克莱门学院高墙外的小树林,距离他们的起点不到半小时脚程。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林的空气泛出冷意。就算树林的地势高低不平,地平线的佣兵们也尽量整齐地聚集在了一起。
“我们该告别了。”戈德温硬邦邦地说道,“既然确定了学院里可能有问题,按照章程,我们需要率先确保人质和雇主的安全。现在地平线将要确认克莱门皇家军事学院的情况,无暇顾及对风滚草的调查。”
“谢谢,老哥。”奥利弗的回答十分诚恳,然后将脸转向尼莫。“我翻译一下,戈德温的意思是他暂且不打算把我们扭送佣兵公会总部,并且暂缓将伦纳德他们送回学院的计划。”
“谢谢,老哥。”尼莫同样诚恳地说道,顺势用盖住奥利弗肩膀上样貌异常的小蜘蛛。
戈德温的脸吓人地扭曲了几下,像是吃了什么腐败过头的东西。他轻哼一声,转身向自己的队伍走去,一点告别的意思都没有。
“再见啦!”尽管人还没走远,奥利弗还是双圈在嘴边,用力大喊道。
戈德温停住脚步。地平线的团长没有转过身,只是僵硬地抬起一只,赶苍蝇似的挥了几下。
“我们也该走了,不过你确定现在就要去见教皇吗,奥利?我们是不是……呃,该准备准备……”
“夜长梦多,我们最好快点离开克莱门。”奥利弗回头望着身后的伊萨梅尔大迷宫,声音有点感慨。“不过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我们没在迷宫里待多久。这里的物种这么全,肯定有会见到我一直好奇的一种怪物……唉,不过我们估计不会再回来啦。你听说过‘帕鲁鲁象鼻怪’吗,尼莫?老爸得给我讲了几十个关于它的故事,特别真实。我好奇了很多年,可惜都没看到过这种怪物的资料。”
数步外的戈德温再次停住脚步,这次他停了非常久。
戈德温垂下目光,望向脚下的苔藓和豌豆大小的白蘑菇。夕阳的光辉从树干之间倾泻而下,遥远的过去与眼下的场景逐渐混合在一起。他有点恍惚。
地平线的团长最终都没有转过头,奥利弗·拉蒙还在和他的恋人谈着什么,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该说谢谢的是我……奥利弗。”他以一个对方根本不可能听见的音量低语道。
地平线依旧忠实地执行着任务。仔细确认过学院的情况,他们最终将四位学生送到了克莱门城心最大的旅店,并联系了他们的家人。一切一如往日。
只不过有一点小小的不同——这次在地平线的佣兵们绕着烤肉把酒言欢时,他们的团长头一次加入了他们,并平静地给自己点了份焦糖苹果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