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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红色的雾-10

化雾 洗尘的细雨 4961 2024-08-08 13:31:24

下午二点三十五分,柳下溪盼望着的握有物证室钥匙的老李终于回来了。

撕开物证包的封条,上衣被血污了,柳下溪掏出放大镜仔仔细细地察看,满意地点点头。半包变样的红双喜,一个气已经燃尽连旁边的塑胶也燃坏了的打火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只有这些吗?居然没有钱包!出门在外的人必备的钱包居然没有?柳下溪戴着手套,在衣服里乱摸,果然在裤脚处找到异样,里面有十几张钱,缩水般的皱……平铺在裤脚处,死者是非常小心的人。

他的钱包在哪里?

假设一:他的钱包与货款一起被抢了。

假设二:他的钱包放在裤袋里在案发现场掉在地上,被某个旁观的群众偷偷拾走了。

假设三: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把钱包取走了。

假设四:死者根本没带钱包。

一个长期在外的商人怎会不带钱包吗?当然不会,应该有!

一切等大队长他们回来再说还是先行请刘华来问话?柳下溪有些迟疑,自己算不算越权?

在院子里看看天,天空好高!

柳下溪捏紧拳头,叫上李果,要去岔河口镇带刘华来问话。李果不解:“为什么呢”

柳下溪指着死者遗物上衣胸口处淡淡的痕迹:红砖粉末。

李果一击掌,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刘华碰过尸体。”

柳下溪哭笑不得。

两人到了镇上,才知道刘华去了学校:“他儿子在学校打架,把同学给打伤了!”

柳下溪心“咚咚”在跳,急忙问道:“受伤的学生伤重不重?”

“不晓得,在镇上的卫生所。”

柳下溪的直觉没有错!躺在病床上的正是邹清荷。他看见柳下溪进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柳大哥!”第一次看见柳下溪在他面前阴沉着脸,蛮恐怖的。

“伤到哪里?”柳下溪凑上前去,绷带包裹着脑袋。“后脑出了点血,想不到他突然发疯似地拿起手上的饭盒就砸我的脑袋,幸好那饭盒是塑胶的。”吐着舌头,想起就有点害怕。人啊,一发癫真恐怖。难怪说:好汉怕蛮汉,蛮汉怕不要命的。当时,被吓住的自己完全忘记反应,只觉得腿发软。

“我说过什么?”柳下溪扶他坐起来给他喂了杯水,“你就是不听话!不是叫你不要打草惊蛇么。”

“没什么事的……其实,是他找上我的,说是你昨天找过他。头不痛了,我想回学校。”邹清荷不好意思地说。

“老实躺下,出了血,头肯定会痛。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想让家人替你担心么?哎,你说了什么,他要打你?”柳下溪摸着他的额头,还好温度正常。

“就说了一句:‘对大叔说一声,河堤上的钉子没有捡干净。’话刚说完,他就打人,幸好,当时有不少同学在旁边,拉开了他。但他一直追着我打,没法子,老师送我来的卫生所。”

柳下溪询问了医生,得知清荷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李果协同乡派出所的同志,把那对父子抓了起来,招来摩托车直接带回县里去了。

柳下溪再一次见到刘兴旺,一双神经质的眼睛隐藏在镜片后面,微突的嘴唇紧抿,双手相互摩擦,却一言不发,死盯着桌子,既不抬头也不肯回话。

没有跟他对话,柳下溪起身去另一房间,那里李果与刘华大眼瞪小眼,记录簿上一片空白。

柳下溪坐了下来,刘华看起来更显苍老。“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么?”柳下溪以盯猎物的目光盯着他。

“不知道。”刘华躲过他的眼睛,垂下头。

“河堤凶杀案你还有印象吧。”

“有。”还是没有抬头。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是学生崽先发现的。”刘华声音极低,底气没有以前壮了,是对这封闭式的空间有着本能的害怕吧。

“你在撒谎!”柳下溪把死者的上衣丢在他面前,“你在上次证词里说你没有碰过尸体,那这上面哪来的红砖粉?”

刘华迅速地抬起头来:“学生崽坐在红砖上,他碰过尸体。”

柳下溪笑了:“他只是用手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这是皮鞋鞋尖的印痕,那学生穿的是胶鞋。他可穿不起这种皮鞋你也舍不得丢掉它呀!”柳下溪从桌底下的柜子里掏出一双皮鞋来。

刘华一见,脸色苍白,大叫了声:“不。”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李果惊道,仔细探了探刘华的鼻子,发觉他还有气。“这双鞋又是从哪里来的?”

“刘家的录像厅里找出来的,放在装碟片的柜子里,很奇怪吧?鞋子不应该放在那里的。”皮鞋又不能清洗,只能擦油。红砖粉未不能完全弄干净。

“你是什么时候去录像厅的?”李果诧异。

“昨天晚上啊,深夜录像厅没有人静悄悄的。我是牺牲了晚上的睡眠时间,当了回大盗,做了次贼。其实也没指望能找出什么,纯粹是碰运气。乡下人节俭,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这值钱的新式皮鞋又怎么舍得?你去打听刘家事情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刘兴旺是在我围着录像厅转悠的时候出现的,给我感觉这录像厅里有他要保护的秘密。晚上想了会儿,就进去瞧了一下。”柳下溪说得云淡风轻。

刘华悠悠醒转。柳下溪给他泡了杯浓茶,叹了一口气:“溺爱孩子,也不是这样子溺爱的。这种方式待孩子根本就是不对的,等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连杀人也觉得理所当然的时候,那他就会变成连环杀手。一不如他的意就出手伤人,这样是在害他。你的第二个老婆也是他杀的吧?”

刘华的手在抖,茶水泼掉了,手捧着脸,泪水沿着指缝流下来:“是我杀的,公安同志,人是我杀的,我有罪。”

柳下溪叹了一口气:“你穿不进这双鞋,那天早上你儿子刘兴旺跟你一起出车了。死者的打火机,燃烧到塑胶处,食指也烧焦起泡了。死者一边跑,左手按着伤口,右手按着打火机,跑到了路边。你把车停下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是血激起你儿子的杀性吧。对着来求救的死者胸口就是一脚。”柳下溪把死尸现场拍下的照片丢在刘华面前:“你看看,这是条人命啊,当时你们救了他,他也许不会死。”柳下溪又把死者的上衣拿给他看:“上口袋内有血迹,打火机就放在这口袋里的,当时,你们还有一番对话吧,为了求你们救他,死者把打火机放进了口袋,掏出裤袋里的钱包,要给你们钱吧,是谁拿走了他的钱包?”

“是我!是我见钱眼开!里面有好几千块,我在外面跑东跑西几年也赚不来那么多钱。”

柳下溪怜惜地看着他:“你真是!儿子要考大学却忙着建房。”

“不建房落不到户,村里的户籍已经销了。落不到户就不能考大学。”刘华喃喃低语,“都怪我,娶了那恶婆娘,本来是娶回来照顾兴旺的,好让我在外面跑生意不用担心儿子,那婆娘总是用竹扫把打兴旺。我不知道啊,兴旺那孩子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忍,不想让我担心。如果不是我那天提前回来,看到她在打兴旺,我还不知道。一气之下把她按在水里溺死了,然后乘着夜黑把尸体丢进塘里。夜里回来,夜里走了。邻居都不晓得。公安同志,人都是我杀的,跟兴旺没有关系,他是可怜的。判我的刑,放了兴旺。”

柳下溪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捧着茶杯,喝一口水,叹了一口气。对面的李果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叹什么气?案子不是结了么?”

“一笔胡涂帐。”柳下溪摇摇头,“人不是刘华杀的,他是老实人啊,他的儿子心理上有问题。”

柳下溪放下杯子,重新来到拘留室,李果颠颠地跟在后面。刘兴旺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态不变。

“我现在发觉破案真是很有趣的事情,特别是由自己经手,很有成就感。”李果情绪高昂,“我想,将来我可能会是神探。”

柳下溪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你父亲认罪了,说人是他杀的。”一坐下,柳下溪立即说了这句话。刘兴旺全身一抖,抬起头,冷冷的目光阴森森地扫视着他。

“他还说,你继母也是他杀的。”柳下溪不惧地回视他的眼睛。

刘兴旺突然笑了起来,李果吓得往柳下溪身后躲。那笑容只能用“狰狞”来形容。柳下溪不惧,淡然道:“你继母对你做过些什么?”

刘兴旺恶狠狠,脸扭曲变形,长长呼了一口气,脸色稍稍恢复了正常:“公安,你想知道啊?没什么,她白天打我,骂我,晚上爬上我的床。她还说过只要那老鬼死了,就可以永远跟我在一起。我不想跟她在一起,老爸极疼爱我的,她想老爸死,我哪里能让她如意?她要用敌敌畏毒死老爸。我只好趁她舒爽后睡着了把她按进水缸,然后再用竹扫帚在她身上划痕,水鬼的传说在我们这里可是很悠久的。”

“不是抓痕吗?”柳下溪只觉得一阵恶寒。还以为是手指抓出的痕迹原来是扫帚划出的痕迹……想不到他杀人的时候如此冷静,还想得到借用乡民对水鬼的畏惧……

“你是想问,她干嘛急着要毒死我老爸?那是因为她怀孕了。老爸不在家的四个月里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怕呀。她肚子里的种是我的,我的……我讨厌她,可没有地方去。”刘兴旺越说越小声,突然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李果听得目瞪口呆,所发生的故事简直不像跟他在同一世界。

等他稳定情绪,柳下溪叹了一口气。李果却敲着桌子:“把那天早晨在河堤上发生的事说一遍。”

“同样没有妈妈,邹清荷每天活得开开心心,我羡慕他。有几次,我跟老爸一起出车都看到他骑着自行车快乐得像拥有了整个世界。我想跟他交朋友。他不理人,叫人请他一起看录像他也不去,请他吃东西他也不接受。他快乐着,却不肯把那份快乐哪怕一点点分给我,他独自一个人乐着。我知道,他几点会骑车经过河堤,每天都叫老爸那么早去运红砖。那天,雾大,大雾之后是大晴天。跟往常一样开车在河堤上,突然前面有光在雾里一闪一闪。车停了下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在路边晃动。我们不想多事,打算走。他掏出钱来,大把大把的钱求我们救他。那么多钱够我读大学的了。老爸收了他的钱,想救他。我不想救,为什么要救他,他的死活干我什么事呢?我一脚把他踢回斜坡上。老爸吓坏了,要去看他,发现对方动也不动,老爸胆子小,不敢再过去。我拾起落在地上的钱包,里面还有不少钱。老爸叫我先回去,剩下的事由他来办。我把钱包里的钱拿起来,走远了,就把钱包丢进河里。中午回来后,老爸告诉我,那个人已经死了,第一目击者成了邹清荷。”

“天,这小子真毒!”李果低叹。

是啊,心已经被毒完全侵袭了。

“他们父子会被定什么罪?”李果不懂刑法。

“由法院定罪,二罪并罚,父亲包庇儿子估计少不了三到五年,儿子恐怕要十年以上。”

“你说,刘兴旺会不会继续残害别人?”李果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有案底的人,再犯罪会判得很重。”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也许他一直在等待能救赎他的人吧。”

“什么意思?”

“那颗潮湿阴暗的心在等待别人给予它温暖。”

“太深奥了。柳哥,说简单点。”

“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对了,我看你跟清荷关系也不是太好,是怎么回事?”

李果不好意思地摇头:“我在追求他姐姐,那小子没给我好脸色看。”

“笨啊,讨好他姐姐当然也得讨好未来的小舅子。”

“是吗?该怎么讨好他?小荷也是很难讨好的。”

“机灵点嘛。他是学生,送他几本参考书之类的。”

“……说得也是。”

刘兴旺的案子如冷水进了沸油锅,炸开了。

学校师生联名请求法外施情,邹清荷原就没有料到刘兴旺插了一脚,在联名薄上也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说真的,他还是蛮同情刘兴旺少年时的阴影的。

柳下溪不以为然,他觉得刘兴旺更应该去看心理医生。这个人有多重人格!虽说邹清荷在这里算是聪明有远见的少年,也还是一样不懂“多重人格”这个词。

最伤心的是那些对刘兴旺有憧憬的女同学们,常常听到她们在校园里哭。

邹清荷也难受,自己好像做了坏事似的成了坏人。就因为他在学校惹了刘兴旺,成了第一个被他打的人。接着刘兴旺就被警察带走,弄得好像是他直接造成这后果似的。真冤!他在学校遭受无数的白眼,全校女生都把他当成公敌了(这是夸张的形容,只有一小部分女生对他冷眼)。

柳下溪终于见到了被押回的张健与表弟李卫前。回想起美国学者谢尔顿的研究,他把人们的体态分为三种类型:圆胖型、瘦长型和健壮型,不同体型的人有着不同的性格特征。圆胖型的人倾向于安逸和舒适;瘦长型的人倾向严肃和拘束;健壮型的人则精力充沛,缺乏敏感。谢尔顿通过对不良少年的观察研究,提出健壮型的人最可能成为罪犯,因为这种人容易发怒,从而作出犯罪行为。

张健是健壮的,这些日子的逃亡也没有使他缩水。整个人呆滞木然,双目发赤,他的表弟李卫前是瘦个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瘫在椅子上,猴脸尖腮。

凶器已经被他们销毁,抢来的钱只动用了小部分,被抓到后他们对罪供认不讳。

那天他们一直在跟死者商量至少要把购货的成本给他们,但死者不肯,怎么也不松口。火就窜了起来,动手的是李卫前。他们也不是真的想他死,只是要吓唬死者。但血流出来以后,大家都慌了。后来听到有拖拉机的声音,死者趁他们分神逃了出去,他们也不敢追,反正钱在他们手上,就离开了。过了一段时间,忍不住又回来,刚想上岸窥探情况,可是又听到了拖拉机声,这下,他们不敢多做停留,直接逃走了。

这个案子开审时,关注刘兴旺的不少师生都去听审了。

邹清荷没有去,他心里别扭,实在无法想象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同学是杀人犯。

听同学们议论,他得知刘华将劳改三年,刘兴旺得到不少同情的眼泪,加上未成年,判劳教一年,劳改五年,算是极轻的了(主要是他继母那案子没有被呈上去,知情的只有柳下溪与李果,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对别人再提起,只说了刘兴旺的个性扭曲是被继母虐待造成的)。

审判后的第二天中午,有一位清秀的女同学找上邹清荷。递给他一个密封的信封,开始邹清荷还以为是这个女同学给他的情书。“是刘兴旺给你的。”少女打破了他绮丽的想象。

邹清荷有些不解,撕开信封,白纸上写着一首新体诗:

《咏莲》

那一天早晨

踏着剔透晶莹的晨珠

沾湿了我的赤脚

我来到荷塘边

等待花开的刹那芳华

香随风飘入了我的鼻

荷叶罗裙脸芙蓉

迷了我的眼,丢了我的魂

那一天早晨

我以桂木为舟驶入了荷塘

菱叶呀搅起一阵萦波

荷叶儿随风起舞

我用素手亲自折下

迎着朝阳展开的笑脸

我心爱的莲呀

迷了我的眼,丢了我的魂

不明白,邹清荷发呆,什么意思呢?又不好意思问人,甚至连他信任的柳大哥也不好意思问。

邹清荷去了拘留所,刘兴旺不肯见他。

在心里留下的疑问,始终没有弄明白,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他没有理由留一首诗给自己嘛。

在某天晨跑的时候,他还是告诉了柳下溪这首诗,以及刘兴旺奇怪的举动。柳下溪只是笑笑,有些神秘的样子。邹清荷有自己的推测:莫不是刘兴旺警告自己?等他出狱报复自己?“‘素手亲自折下’感觉就是‘洗净脖子,取下尔的首级’的意思。”

柳下溪大笑:“你想太多了。要报复也应该报复办案的我,你放心,有我在,他找不了你的麻烦。”

“对了,另外两个人判了多久?”

“一个九年,一个十二年。”

“这案子让人不舒服,心里发毛。”

柳入溪拍拍他的头:“任何案件都让人不舒服,如果舒服的话你就不正常了。人内心深处都有着一股黑暗吧。有的人能克服,有的人克服不了。人与人打交道和沟通,中间隔着浓雾,刘兴旺要的并不是父亲赎罪般的宠爱吧。内心潮湿的人比平常人更渴望阳光,所以浓雾的早晨过后阳光才会特别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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