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店,宋思玺询问江棋瑞。
“有什么想吃的吗?”
江棋瑞摇头。
“那我拿主意了。”
江棋瑞应了声好。
路过仍停在酒店门前的摩托时,江棋瑞视线停留一瞬。
宋思玺捕捉到,止步在摩托前。
他转一圈手里的车钥匙,没有说话,看向江棋瑞。
江棋瑞便以为他是打算开摩托出行。
宋思玺开来的这辆摩托和普通摩托有不小差别。
车身没有那么长,后座看着不像是能坐人的样子,倒是边上的车斗不小,车斗内不仅有座位,甚至还连着安全带。
虽然感觉有点荒谬,但江棋瑞还是挺认真地思考起了自己坐进去的可能性。
入了夜,看不太清车斗内的具体构造。
江棋瑞想得正入神,倏地瞥见宋思玺眼底逐渐积聚的笑意。
短短一天内已经被逗过两回的江棋瑞瞬间回过神来。
他很轻开口:“宋思玺。”
憋笑的人瞬间破功,笑出声来。
“这款车型只能载宠物,你要是想坐,我下回开辆能载人的来。”
“不想。”
江棋瑞应得快,应完自己都愣了愣这番脱口而出。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跟人拌过嘴了。
见宋思玺还在笑,眉眼张扬得同年少时别无二致,江棋瑞咽下逐渐加速的心跳,迈开腿往路边走去。
不过走出两步,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这边,我的车在停车场。”
宋思玺笑着拉住江棋瑞,伸手指明方向。
宣城的五月末寒凉似初春,袭面而来的风里含着雨季的湿淋淋。
等宋思玺松了手带江棋瑞往停车场走去,江棋瑞跟在他身后,很轻地碰了碰刚被他拉过的地方。
·
车停在宣城高中对面时,江棋瑞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宣城高中是百年老校,十几年前搬过一次校区,因此这十年来并没有太大变化。
倒是周边街道,老街不再,高楼层出。
江棋瑞跟着宋思玺下车,来到一家装修很新的面馆。
店里灯光明亮。
因为刚好是宣城高中的晚自习时间,餐馆空荡,仅坐了几桌人。
两人前后进到店里,听着声的老板娘从后厨走出。
“欢迎光临,要吃点……”
话到一半,看见宋思玺,老板娘瞬间露出熟稔的和善笑容:“是小宋啊,最近工作不忙?”
宋思玺应一声,与老板娘闲聊:“陈叔今天不在?”
“刚出去拉货,就跟你前后脚。”
说着,忽然看见从宋思玺身后走出的江棋瑞,老板娘一下子没了声。
盯着江棋瑞看了会,她一脸惊喜:“小江?!是小江吧!”
江棋瑞看向眼前四十出头的妇人。
很和善的面孔,十年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
江棋瑞轻点头。
老板娘瞬间笑得分外灿烂:“你们高中那会,我听小宋说你出国留学去了,后来一直是小宋一个人来,还以为你们不联系了。”
江棋瑞呼吸微轻。
老板娘没有察觉异常,只是笑着道:“还联系就好,像你们高中时候关系那么好的缘分可不多得,有空一定要常联系。”
“哎呀,看看我,一高兴话就多了,都忘了你们还饿着,想吃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宋思玺应一声,看向江棋瑞。
江棋瑞也跟着应了声。
两人来到靠窗的座位坐下。
一大面落地玻璃窗正对宣城高中,玻璃窗中间安了块心型木板,木板上贴着密密麻麻的便利贴。
五颜六色,写满少年心事。
【为!什!么!高!三!五!一!只!放!一!天!】
【张xx永远爱林xx![爱心]】
【上面的,举报给教导主任了啊】
【数学到底为什么这么难啊!(发疯)(猴子上树)(一把夺过数学试卷撕掉)】
【陈记面馆的面最最最最好吃啦!】
江棋瑞微仰头,一张张看过。
不知看了多久,忽地听见老板娘声音。
“前两年这片拆迁,我和老陈把原来心事墙上的便利贴都收起来了,这些都是这两年新贴上的。”
老板娘将热腾腾的骨汤面放到江棋瑞面前:“你和小宋以前也写过便利贴吗?要是还记得内容,我可以回去帮你们找找。”
看见面都已经煮好,江棋瑞才意识到他刚才究竟无意识地盯着心事墙看了多久。
他下意识抬眸看一眼宋思玺,正好撞上宋思玺含着点笑看他的深灰色双眸。
江棋瑞又很快把视线收回了。
垂下眸时,他听见宋思玺回答:“是写过一张,不过没写字,画了幅简笔画。”
“还记得画了什么吗?”老板娘问。
宋思玺没有继续马上回答。
江棋瑞感觉到对面人投来视线。
他垂着眸拿过筷子,又抽了张纸轻轻擦拭桌面。
将面前的一小片桌面擦得纤尘不染,才听见宋思玺慢悠悠的回答:“画了一只挑食的小少爷。”
江棋瑞动作微顿。
老板娘闻言,似是想起什么,看一眼江棋瑞,也跟着笑了。
“好好,我跟老陈回去找找,找到了一定给你们带过来。”
宋思玺没拒绝,礼貌道谢。
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江棋瑞看向面前分量十足的大碗。
骨汤面冒着热气,汤汁乳白,香气扑鼻。
江棋瑞却没什么胃口。
他清楚不是面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
面不改色喝一口面汤,挑起面条送入口中。
是记忆里的味道。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
这让江棋瑞的胃口比平日稍好了些,可当隐隐感觉反胃时,发现碗里的面也才少去三分之一。
江棋瑞垂眸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
几乎是在他放下筷子的同时,宋思玺声音响起:“不合胃口?”
江棋瑞抬眸,给出刚想好的托辞:“不是,中午吃得比较迟,不太饿。”
宋思玺看着他,看不出信是没信。
盯了会,宋思玺站起身,朝后厨走去。
不多时,他端了个小盘子走出后厨。
坐回到江棋瑞对面,将盘子推到江棋瑞面前。
盘子里装着几片浸泡在汤汁里的酸辣萝卜。
“还喜欢吃吗?”他问江棋瑞。
江棋瑞盯着盘子里雪白的萝卜,忽然有些出神。
好一会,他才重新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片。
清爽的酸辣在口腔内漫延开来,压下涌上喉头的反胃。
“嗯。”他轻应。
宋思玺注视着他道:“那吃完这些。”
江棋瑞抬眸,重新看向宋思玺。
对上视线,宋思玺补上后话:“可以?”
坐在对面的男人随手卷起两边袖子,线条流畅的胳膊撑在桌面。
他用的商量语气,像哄小孩。
因为比江棋瑞高些,深灰色双眸微垂。
餐馆灯光柔和,如同错觉般地将此刻的男人照出几分温柔。
江棋瑞轻轻攥紧手中的筷子,答应了下来。
然而直到他重新挑起面条,男人的视线依旧不见收回。
直白的,鲜明的,完全无法忽视。
以至于江棋瑞面条挑到半途,又慢慢放回碗里。
而后他默默扒拉出刚才埋进碗底下一口没吃的青菜和鸡蛋,全部吃完,才终于感觉到宋思玺收回了视线。
江棋瑞老老实实一口开胃萝卜一口面条,最终将一碗面吃得只剩不到二分之一。
他吃完时,宋思玺早已经吃好坐在对面看他。
给他递来一张纸,宋思玺问他:“要在附近逛逛消消食吗?”
江棋瑞没拒绝。
他高二时出的国,离开的十年里,一次都没有回过宣城高中。
宣城高中周边的变化真的很大。
大到江棋瑞跟着宋思玺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意识到那段路是两人以前经常走的。
他高中时不参加学校的晚自习,上完白天的课就会回家。
高二上的一段时间里,因为元旦汇演,每天放学后多出了两个小时的留校时间。
在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两个小时里,他会和宋思玺一起在学校附近吃过晚餐,而后踩着夕阳,慢慢绕到学校侧门的路口。
拐过路口,就能看见家里派来接他回家的私家车。
所以他一般会在路口处和宋思玺告别。
江棋瑞走到熟悉的路口,不自觉停下脚步。
余光瞥见宋思玺也跟着停下。
大抵是到了晚自习下课时间,学校里陆陆续续传出学生们的嬉戏打闹声。
江棋瑞驻足良久,侧过身,看向宋思玺。
路口昏暗。
也许是太暗了,江棋瑞想。
以至于宋思玺现在就站在他眼前,他却比年少从私家车后视镜远眺逐渐远去的少年身影时还要看不清宋思玺。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江棋瑞坐在副驾驶,微侧着脸,失神看窗外闪过夜色。
偶尔暗下的车窗倒映出宋思玺侧脸,江棋瑞就会想,宋思玺今天主动来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今天想过很多遍。
每一遍得出的结果,都只有一个。
为十年前那场荒唐的不告而别讨要一个说法。
可现下分别在即,宋思玺却仍是没有开口问他。
车载香水的味道很清爽。
关着窗,平稳的行驶让江棋瑞有些昏昏欲睡。
合上眼时他又想。
不问也好。
还是不问的好。
·
市中心路段有点堵车。
宋思玺熄了火侧过脸时,正看见副驾驶座的人合着眼,脑袋微垂,身形轻晃着隐隐有要撞上车窗的架势。
他适时伸手,托住了即将撞上车窗的脑袋。
陷入掌心的头发柔软。
宋思玺就这么倾着身,低头看被他身影笼罩的人。
江棋瑞晚上出门时换的是一套暗色休闲服,很简单的款式。
他皮肤白,穿暗色便显得模样更加清泠泠的。
即使合着眼,眉眼间依旧是化不开的疲惫。
没什么血色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秀气的眉沉重地拧着。
宋思玺指腹轻扫过江棋瑞眼下。
掌心触感让他想起昨天机场时他拉住江棋瑞手臂。
很瘦。
他又想起餐馆里,江棋瑞垂着眸,盯着碗里面条难以下咽的模样。
越发沉闷的性格、变本加厉的食欲不振、比年少时还要瘦削的身形。
一幕幕摊开了一个毫无悬念的事实在宋思玺眼前。
分开的这十年里,江棋瑞过得一点都不好。
总叫人辨不出情绪的深灰色双眸中翻涌出及其罕见的恼火。
他指腹摩挲至眼前人苍白的唇。
有那么一瞬,他近乎恼怒地想就这么撬开指腹间冰凉的唇。
好叫这冷冰冰的人把一切该说的、不该说的、想说的、不想说的都一并吐露出来。
可最终,他只是深吸一口气,放轻动作将熟睡的人摆正,而后沉着脸回到了驾驶座。
·
江棋瑞醒时,入眼一片漆黑。
他轻动,感觉有什么从肩头滑下。
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发现是一件外套。
纯黑的皮夹克外套,能嗅到宋思玺身上清爽的味道。
江棋瑞清醒过来,发现他还在车里。
车内一片漆黑,驾驶座没人。
刚摸上车门,忽地听见一些细微声响。
他抬眸,透过车窗,看到了正在停车场玩耍的一人一狗。
宋思玺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只飞盘,正在停车场前的空地上丢着跟宋如花玩。
小柯基抖着一身肉奔跑得不亦乐乎。
仅着一件单薄T恤的宋思玺慢悠悠遛狗。
一阵风过,江棋瑞回过神来,拿下身上的外套,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没走出两步,宋思玺便注意到他,收回飞盘朝他走来。
“醒了?”
江棋瑞轻应一声,将外套递回给宋思玺:“谢谢。”
宋思玺接过穿上。
穿好后他对江棋瑞道:“我回去了。”
江棋瑞应了声好,两人便往停摩托的地方走去。
走到时,江棋瑞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宋思玺的车还在这。
他会什么时候来开走?
还是可能直接找代驾?
站在离摩托车两三步远的地方,江棋瑞看着宋思玺将小柯基抱进车斗。
宣城的夜晚比记忆中冷。
江棋瑞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没了温度。
周遭一点点安静下来,江棋瑞的世界逐渐变得寂静无声。
他垂下眸,如同即将溺亡之人般,生不出挣扎地被呼啸而来的死寂吞没。
视野里宋思玺的身影逐渐远去,没入夜色。
漆黑的夜一瞬间仿佛化作深渊巨口,吞没了宋思玺,而后也将江棋瑞一并吞没。
周遭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
江棋瑞呼吸困难间,骤然听见一声清脆的狗叫。
他猛地回神,才发现宋思玺和小柯基并未离开。
宋思玺正蹲在摩托车的车斗旁,给小柯基系安全带。
小柯基则是扭着半边身子,充满不舍地冲江棋瑞叫唤。
“汪汪汪汪汪!”
宋思玺系安全带的手一停。
忽然他靠近小柯基,将耳朵凑了过去。
江棋瑞还没弄明白宋思玺这是在干嘛,就听见宋思玺一本正经道。
“哦,嗯,这样啊,我们如花竟然有这样的心事吗?”
?
“汪汪汪汪汪呜~”
宋思玺露出为难表情:“可是怎么办,我和你江叔叔不是那样的关系。”
??
“汪汪!汪汪汪汪汪!”
“好吧。”
宋思玺似是经过一番慎重考虑,最终勉为其难:“我尽量帮你争取。”
话落,他朝江棋瑞看来。
“我们如花说,它今晚想跟你睡一晚。”
不等江棋瑞做出反应,就见宋思玺将小柯基抱出车斗。
而后他打开车斗底座,从里面拿出……狗窝、狗罐头、狗玩具、狗粮、狗碗、尿垫、宠物湿巾、狗狗沐浴露、狗狗指甲钳、狗狗牙膏牙刷,狗狗梳子。
“你知道的,我们如花从小离开爸妈,一只狗跟我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