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确认, 江和雅女士离世当天,唯一见过的人是她的前夫叶怀骋。”
“叶怀骋早上九点出现在江和雅女士家附近,一个小时后, 也就是6月15日早上10点,他离开江和雅女士家,打车前往机场。”
“法医鉴定给出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 这期间叶怀骋正坐在前往首都的飞机上,拥有充分不在场证明。”
“江和雅女士确认为窒息而亡, 无其他外伤,经调查,江和雅女士在死亡前半个月里有过抗抑郁药物购买记录和服用情况,初步确定,江和雅女士为自杀身亡。”
海市的雨下得淅淅沥沥。
加长的林肯停在殡仪馆前。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绕到车后, 弯腰打开车门。
一身笔挺黑色西装的男人迈下车。
男人面容冷肃,不怒自威,两鬓可见微白。
跟在他身后下车的女人一袭黑色长裙, 仪态端庄。
同样冷着副面孔,眉眼间可见岁月痕迹,但岁月从不败美人。
她与男人分伞而撑,视线逡巡一圈, 落到大堂内的江棋瑞身上。
江泰弘没有进殡仪馆,站在门口,仿佛只是来参与一场无关紧要亲朋好友的葬礼。
他看向大堂内的江棋瑞, 威严开口:“出发吧。”
江棋瑞抱着骨灰盒, 抬眸, 看了眼殡仪馆门前不见丝毫悲伤情绪的江泰弘和江宛菱。
他没有理会,收回视线看向墙壁挂钟上的时间。
等到了点, 才和江元洲一起,迈开腿往外走去。
出殡随行的人不多。
墓园冷清清的。
入了葬,江棋瑞站在墓碑前久不愿走。
他垂着眸,眼泪无声滚落,砸在墓碑上,混进滴滴答答的雨里。
耳旁响起一声低沉冰冷的。
“够了,别再流没用的眼泪。”
江棋瑞缓缓抬眸,看向身侧威严的人。
不等他做出反应,余光忽地瞥见随行队伍后,不知何时多了道身影。
是个长相儒雅的男人。
如今落在江棋瑞眼中,却根本是衣冠楚楚人面兽心。
汹涌的怒意翻涌而上,江棋瑞迈开腿朝叶怀骋所在方向大步而去。
却被江泰弘拉住。
江泰弘警告出声:“江棋瑞,注意你的仪态。”
江棋瑞面无表情看他。
父子二人冰冷的视线短暂交汇,江棋瑞抬手拨开江泰弘手。
而后继续朝叶怀骋走去,毫不犹豫就是一拳。
叶怀骋显然没料到江棋瑞会对他动手。
他被揍得踉跄几步,没等回神,江棋瑞上来又是一拳。
叶怀骋脸上虚伪的表情终于挂不住。
他表情变得阴毒,刚要回手,路嘉洋一家人围了上来。
“叶怀骋,坏事做尽还不够,现在和雅的葬礼你都要来搅和吗?”
“你再闹事,我们就报警了。”
一家人看着是拉架,实则根本就是按着叶怀骋让他单方面挨江棋瑞的揍。
他梳好的头发被打乱,一张脸青青紫紫,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们这群野蛮人!好啊!报警啊!看看到底是谁在闹事!我只是来参加我前妻的葬礼,这违法吗!”
“闭嘴。”
江棋瑞冷着声音又是一拳。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终止在江元洲上前,拉住了江棋瑞的手臂。
少年比江棋瑞半个月前来时瘦了不少。
他拉着江棋瑞,乌黑的眸毫无波澜地朝叶怀骋望去。
破口大骂的叶怀骋一瞬间安静下来。
他好似很惧怕江元洲的视线,惧怕那双仿佛能永远轻易将人看透的黑眸。
他抽回被路嘉洋和路泓慷牵制住的双臂,理了理凌乱的西装。
开口想说什么,又触到江元洲视线,浑身瞬间打了个冷颤,阴沉着脸转身走了。
回到住处,一行人刚下车,江泰弘便看向江元洲道。
“是叫元洲对吗?我们谈谈。”
在场的所有人一瞬间全都停了动作。
江宛菱坐在车里没下车,似乎认为根本没有下车的必要。
路家一家人看看江泰弘又看看江元洲,脸色都不太好。
江棋瑞则是低下头,对身侧的江元洲道:“你可以不跟他谈。”
江元洲抬头看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
从江和雅出事起,江元洲便失了声,至今仍未能开口说话。
因此他最终只是对江棋瑞轻摇头,而后便径直朝江泰弘走去。
两人去了二楼。
路家一家人也没心情回家,跟江棋瑞一起,坐在江家一楼客厅。
路泓慷看一眼靠在沙发上少见失神的路嘉洋,叹口气问江棋瑞:“小瑞,你爸爸,是不是有要带洲洲出国的意思?”
“嗯。”
江棋瑞也没隐瞒,但又补充:“只要小洲不愿意,我不会让江泰弘把他带走。”
路泓慷又是一声叹气:“洲洲这两年已经可以动心脏手术了,现在和雅走了,他一个人留着,也伤心,跟你们离开,反倒可能好些,以你们家的经济情况,也能给他提供更好的手术条件。”
江棋瑞没有应声,看了眼对面一直沉默坐着的路嘉洋。
短暂寂静,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路嘉洋一下子抬眸看去,却只看见高大的男人独自下楼。
江泰弘走到客厅,脚步微顿,看向江棋瑞。
“你回Y国时,带上元洲一起。”
留下这一句,而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棋瑞看见路嘉洋一下子站起身,就要往楼上跑。
他将人喊住:“小路,稍微等一下可以吗?我想先跟小洲聊聊。”
苍白了脸色的少年停下脚步,看向他。
良久,少年轻点头,哑着声音应了句好。
江棋瑞上到二楼,在江元洲房间找到了江元洲。
少年坐在窗前,安静看着窗外雨幕下无声翻涌的海浪。
江棋瑞走进屋带上门,开门见山:“你是自愿答应出国的吗?”
少年缓缓看向他,点了点头。
“你清楚跟他们离开意味着什么吗?”
江棋瑞浑身发冷:“一旦你心脏手术成功,你变得比现在更有价值,他们绝无可能再放你离开。”
江元洲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
他拿出手机,缓慢打字给江棋瑞看。
【前几天,妈妈问我,如果外公外婆能给我提供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疗团队,能让我心脏手术的成功率大大提高,我愿意出国去跟外公外婆生活吗?】
江棋瑞瞳孔骤缩:“他们派人来找姐姐了?”
【我没见到,但答案显而易见】
江元洲又继续打字。
【刚刚,那个人问我,妈妈手里百分之十的江氏股份,是不是转让给了我。】
江元洲看着江棋瑞,良久,沙哑着,说出了话。
“我告诉他是。”
江棋瑞呼吸一滞。
就听见江元洲一字一顿。
“江棋瑞,我要跟你出国。”
·
宋思玺将车开进别墅区,远远便看见熟悉的房子前,站了两道身影。
车停在家门口,副驾驶座上打了半边胳膊石膏的宋康润拉开车门下车。
穆巧云和宋思恺瞬间围了上来。
“爸!你胳膊怎么了!电话里不是说没事吗!”
宋康润笑笑:“没事,真没事,就是不小心撞树上了,医生说一个月就能好全。”
穆巧云心疼地摸了摸他打石膏的胳膊,问他:“怎么忽然断了联系?”
宋思玺到宏镇找到宋康润后,便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家里报了平安。
但因为信号不好,他打电话出来也费劲,因此只是简单报了平安,没细说经过。
宋康润抱了抱穆巧云,解释道:“手机泡水了,刚好遇上第二波洪涝,其他人手机也都没信号,才没能联系你,稍微好点的时候,小玺就来了。”
提到宋思玺,宋思恺看向仍坐在车里的宋思玺。
“哥,你不下车吗?”
宋思玺看着一直没能得到回复的聊天界面,抬手按开后备箱,淡声道。
“嗯,还有点事,你去后备箱把爸的行李拿下车。”
宋思恺“哦”了声,去后备箱拿了行李,回来又忍不住问宋思玺。
“什么事啊哥?我明天就要回M国了,你今晚不在家陪你亲爱的弟弟吃顿晚饭?”
宋思玺应了句“再说”,开车走了。
路上给江棋瑞打了几次电话,提示都是关机。
他昨天离开的宏镇。
一到有信号的地方,便给江棋瑞发了消息。
没收到回复,又给江棋瑞打去电话,提示关机。
而后直到现在,消息一直石沉大海,电话也始终提示关机。
去酒店的路变得格外长。
宋思玺一路上几次险些超速,车甚至顾不上停到酒店对面的停车场,就近找了个临时车位,便停好匆匆下了车。
进到酒店大堂,刚准备往电梯走,半途又停了脚步,调转方向,朝前台走去。
“请问,顶层V1套房的住户,退房了吗?”
前台认得宋思玺,微笑解释。
“我们顶层的V1套房是专门为江先生提供的,房间长年为江先生一个人保留,不论是入住还是离开,江先生都不需要办理任何手续。”
前台看一眼相关记录,又对宋思玺道:“不过根据保洁反馈,江先生三天前就没在套房里住了,应该是三天前就已经离开。”
宋思玺在前台沉默着站了会,才轻声开口。
“谢谢。”
而后转身离开,依旧坐了电梯去往顶楼。
来到V1套房房门前,宋思玺刷卡进门。
这两天宣城下雨,到处湿哒哒的。
房间漆黑冷清。
俨然是被保洁收拾过,放眼望去干净整洁得毫无居住痕迹。
宋思玺沉着脸进到卧室。
他带来的东西都还在,衣柜里江棋瑞的衣服也仍在。
可前台说,这是江棋瑞的专属套房。
留着东西离开,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思玺又进到浴室。
毛巾,干的,所有洗漱用品上,都不见丁点水痕。
宋思玺手脚发冷,停在浴室停了很久,转身回到客厅。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继续给江棋瑞打电话。
关机。
关机。
关机。
一次又一次的关机,将他带回了曾经那段不堪的回忆。
漆黑的房间逐渐吞没男人高大身影。
——阿玺,你就像风,可以把蒲公英带去这个世界上任何可能的地方。蒲公英,是不能没有风的。
“阿玺,我也,喜欢你的。”
——不怕了,我可以来找你,让你带我私奔。
“阿玺,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再走。”
——同学,你不可以进这里!江家?他们上周就已经全家搬去国外了。
“江先生三天前就没在套房里住了,应该是三天前就已经离开。”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
手机砸落在地上。
男人深深弯下腰,逐渐连呼吸都难寻。
死一般的寂静将房间完全笼罩。
直到忽地,门口响起刷卡开门的响动。
江棋瑞进到玄关,插上房卡,弯腰换鞋。
朦胧间听见脚步声靠近,他直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宋思玺。
“阿玺,你回……”
话还未完全出口,忽地被男人抵上门板,发了狠地亲吻。
江棋瑞反应未及,但还是本能启唇,纵容了宋思玺的侵占。
宋思玺很凶。
过去亲人时也凶,可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仿佛真的要将他拆吃入腹。
江棋瑞呼吸困难,眼眶中生理性泛出泪花。
视野朦胧间,他看见宋思玺通红的一双眼。
心下一惊。
宋思玺,哭了吗?
他从来没见宋思玺哭过。
江棋瑞抬手捧上宋思玺脸,在宋思玺蛮横的深吻间勉力开口。
“你怎么了?阿玺?发生什么事了?”
江棋瑞喘着气的温柔语调令猩红了眼的男人逐渐回神。
他看着,抱着真实存在温热的人,缓缓收紧搂住江棋瑞的手臂,埋下脸来。
发闷的声音响起。
“去哪了?”
“我……”
江棋瑞喉头一哽,应不出话来。
宋思玺又问:“手机为什么关机?”
江棋瑞一怔,后知后觉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按了按,的确黑着屏。
他轻声开口:“对不起,我没注意。”
话音刚落,忽地被捧住手。
宋思玺视线落在他右手拳骨的擦伤上:“手怎么了?”
男人声音里是完全本能的紧张和心疼。
没得到回答,宋思玺又抬眸看江棋瑞。
对上视线的瞬间,江棋瑞轻眨眼,而后猝然滚下泪来。
一滴两滴,随之汹涌而出。
宋思玺一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帮怀中人拭去汹涌落下的泪,放柔声音安抚:“出什么事了?瑞宝,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江棋瑞浸泡在宋思玺温柔的声音里,压抑了三天的情绪顷刻鱼贯而出。
他攥住宋思玺衣襟,哽咽得泣不成声。
“阿玺……”
男人抱起他,像哄小孩般轻哄。
“没事了,没事了,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在,瑞宝,没事了。”
江棋瑞浑身战栗着,绝望的,终于在这一刻,被迫接受下那个距离发生已经过去三天的事实。
“阿玺……姐姐……姐姐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