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棋瑞感觉到他的脖子湿了。
温热的眼泪顺着他脖颈, 流进他衣襟。
划过他心口的瞬间,仿佛灼伤进他皮肤,将他的心脏拉扯得生疼。
原来阿玺这些年的改变, 是因为他。
江棋瑞在黑暗里感受到宋思玺的眼泪逐渐汹涌。
宋长草走的时候,阿玺也哭得这样厉害吗?
还是说比现在更加厉害。
心间的痛感逐渐蔓延至全身。
江棋瑞抬手,像过去每一回他哭时宋思玺安抚他那样, 无声地轻拍宋思玺后背。
沉默良久,他开了口。
“阿玺, 我没有放弃你,你也没有需要修正的地方,你从来都是最好的。”
他抚上宋思玺头发。
“江泰弘很早就有要将江氏转移到国外的意思,只是那时候他完全不让我接触公司业务,所以我无从得知。”
“年少时和你说, 想走你走的路,想看你看的风景,想以后一直都和你在一起, 这些话都是真的。”
“我过去有些太天真了,以为大不了,我也像姐姐一样,等时机成熟, 就离开家,和江家彻底断绝关系。直到出国前一天,我发现江泰弘动用关系逼迫景澄一家离开了宣城, 你, 姐姐和小洲, 我们的朋友,都成了他拿来威胁我的把柄, 我才知道,他从来没想过轻易放我离开。”
“江泰弘为达目的从来不择手段,他清楚我不敢拿别人的人生做赌注,我的确……不敢,我也不能,所以我只能跟他离开。”
“其实十年里,我不是没有想过联系你。最开始的确是束手无策,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后来……见你过得好,我又想,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你顺遂的人生了。”
他抱着埋在他颈间的高大男人,声音轻轻的,饱含歉意。
“阿玺,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也过得不好。”
男人将他搂得更紧,眼泪却还在流。
江棋瑞想了想,又开口。
“其实这十年里,我的生活也不全是灰暗的,也有一些开心的时候。”
“嗯……我大学里,有一面很漂亮的花墙,夏天的时候,会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所以每年夏天的时候,我的心情都会好些。”
“还有江小草一岁的时候,喜欢上了这条街上的一条法斗,每天我带它出去遛弯,它都追在那条法斗后面跑,还叼家里的玩具和零食出去送给那条法斗,结果追了一个月,那条法斗和一只博美好上了,它那段时间蹲在窗边失恋伤心的背影,我每次看见都忍不住笑。”
“还有……”
江棋瑞一点点向宋思玺摊开过去他未能参与的十年,直到感觉男人停了眼泪。
他抬手摸摸宋思玺脸:“阿玺,我站得有点累,我们进去吧?”
男人握住他手,呼吸落在他颈侧。
良久,才直起身,很轻应了一声。
见宋思玺还要蹲下帮他换鞋,江棋瑞连忙开口:“今天我自己来吧。”
宋思玺难得没有坚持。
两人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再去开灯。
客厅落地窗窗帘未拉,窗外映入的光让人勉强能视物。
宋思玺将购物袋拎到客厅,放下开口:“我去洗把脸。”
江棋瑞应好,又道:“那我先拿东西去厨房。”
拎着购物袋进到厨房,江棋瑞抬手开了厨房灯。
将生鲜归置到一半,身后响起脚步声。
随即拿着两颗西红柿的手被握住:“我来吧。”
宋思玺声音有些沙哑。
江棋瑞应好,退到一边,忍不住抬眸看宋思玺。
男人洗过脸后应该只是简单抹了把,下巴还挂着水珠。
他额前黑发被打湿些许,垂落黑发下一双眼少见的红。
不止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红的。
和平时很不一样。
江棋瑞忍不住盯着看。
没盯多久,忽地被捂上了眼睛。
男人掌心潮湿。
刚浸过水,少见的寒凉。
睫毛轻扫过他掌心,江棋瑞轻声问:“阿玺,你在害羞吗?”
没得到回答。
江棋瑞抬手搭上宋思玺胳膊。
倒是没将宋思玺拉开,只是在他手臂上来回摸着。
忽然,男人声音响起:“明天不上班?”
江棋瑞一下子没明白,下意识应:“上。”
直到感觉到掌心下手臂温度在攀升,他才明白过来宋思玺什么意思。
动作一僵,缓缓撒了手。
宋思玺将所有东西放好进冰箱,才收回捂住江棋瑞眼睛的手。
江棋瑞适应了一会光亮,看到宋思玺正从购物袋里拿出剩下的电子秤和卷尺。
宋思玺将电子秤放到地上,看向江棋瑞。
江棋瑞莫名有点紧张。
他踩上电子秤,憋着呼吸,低头盯电子秤中间的数字。
60kg
江棋瑞松了口气。
侧过脸见宋思玺盯着电子秤上的数字沉默不语,松出的一口气又堪堪停住。
江棋瑞轻声提醒他:“阿玺,我上次称是58kg。”
宋思玺抬眸看向他。
短暂注视,低头亲了江棋瑞一下。
“到墙边来。”
江棋瑞听话地走到墙边,在宋思玺的指示下背靠着墙。
宋思玺弯腰将卷尺卡在他脚下,而后起身,拉到他头顶。
看到量出来的数字,他停了动作。
江棋瑞已经很多年没有量过身高了。
上一次量身高,还是大学体检。
那一次量出来的结果,是178.5。
现在看宋思玺表情,应该也没变。
和宋思玺分开后,他就再也没长过个了。
江棋瑞抬手拿过宋思玺手中卷尺,打断男人的沉默。
“阿玺,我也帮你量。”
宋思玺配合地靠到墙边。
江棋瑞点了脚,才够与宋思玺头顶持平。
“191,”他羡慕地轻喃,“果然超过一米九了。”
宋思玺侧过脸看他。
江棋瑞将卷尺卷回:“快三十了还有希望长个吗?”
宋思玺沉寂的脸上终于露出抹轻笑。
他伸手将人搂进怀里,应江棋瑞:“有。”
江棋瑞自然是不信的。
但他没有反驳宋思玺,只在埋在他怀里,蹭了蹭他胸口。
洗完澡已经是夜里十点多。
关了灯,躺上床。
宋思玺在黑暗里轻抚江棋瑞还留有伤疤的左手掌心。
江棋瑞靠在他怀里,忽然问:“阿玺,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我吃药的事了?”
“嗯。”宋思玺呼吸落在他发间,“你喝醉酒,我送你回酒店那天晚上,想找解酒药,看到了你抽屉里的药。”
江棋瑞安静片刻,抱住他:“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胃出血难受不难受了吗?”
宋思玺轻蹭他柔软卷发:“还好。”
短暂沉默,又继续道:“那时候顾不上难受不难受,满脑子都是,我要快点。快点把公司做起来,快点达到与你相配的位置,快点把你找回来。”
江棋瑞抱宋思玺抱得更紧了些。
又听见男人开口:“我大学里,没有接受过别人的表白,也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
江棋瑞下意识应:“我知道。”
应完反应过来,宋思玺为什么要再说一遍这样的话。
“你那次来看见的表白,是那个女生第二次和我表白。第一次我没有给出理由直接拒绝了她,第二次我告诉她,我有男朋友了。后来再有人跟我表白,我都会说,我有男朋友了。”
宋思玺将怀中人圈紧。
“你离开时送我的机车模型,我没有丢,存放在储物间里。”
江棋瑞趴在他怀里轻轻“哦”了一声,又听见宋思玺问。
“第二年你给我买的机车模型,丢了吗?”
江棋瑞摇摇头:“没有,也在储物间里,我明天拿给你。”
“好。”
宋思玺揉着怀中人柔软的发:“你去吃的那家早餐店,是叫老袁早餐铺吗?”
“嗯。”
“我经常去那里吃早饭,糖油饼和面茶都经常点,我也喝不惯豆汁。”
江棋瑞仰头,借着月色,看近在咫尺的人。
“因为大学里没有骑车,所以我几乎没有留意过宿舍旁边的车棚。”
宋思玺低头与他对上视线,指腹轻抚他脸颊:“如果回到2013年5月5日,就算你亲口赶我走,我也要拉住你,将你留在我身边。”
长久的对视。
那句重逢后一直是江棋瑞在说的话,这一次自宋思玺口中而出。
“瑞宝,对不起。”
他抚着江棋瑞脸颊的手微微发颤。
江棋瑞抬手握住他手。
漂亮的人在夜色下看着他,回应他。
“阿玺,谢谢你。”
宋思玺呼吸骤停。
回过神来的瞬间,他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怀中人一如既往,轻抬下巴,松开齿关,毫无保留地接纳着他。
宋思玺连吻都开始发颤。
他抱紧怀中瘦削的人,再一次将脸埋入他颈间。
江棋瑞垂眸看一眼扫在脸侧的黑发,抬手回抱住宋思玺。
他轻声开口:“阿玺,明天中午我想吃番茄牛腩。”
“好。”
“蔬菜可以不吃西兰花吗?不太好吃。”
“好。”
“我看到你有买娃娃菜,炒那个吧。”
“好。”
“嗯……汤的话可以喝奶油蘑菇汤吗?”
“好。”
江棋瑞轻声笑了。
他抱着宋思玺,嗅着熟悉的气息,渐渐升起困意。
蹭了蹭男人头发,他困倦道:“阿玺,我有点困了。”
宋思玺终于抬头,轻吻他脸颊:“睡吧,晚安。”
“晚安。”
江棋瑞将脸埋进宋思玺怀中,安心入眠。
不清楚睡了多久,喉咙间有些干涩。
半梦半醒间睁开眼,发现原本躺在身侧的人正坐着。
眼皮撑起又困倦地盖下。
来回几次,刚想问宋思玺几点了,怎么还不睡。
就见坐在他身侧的男人俯身,将耳朵贴到他心口的位置。
而后便就这么趴着,许久不再见动静。
江棋瑞瞬间清醒过来。
他垂眸看小心翼翼趴在他心口上的人。
许久,确定下来。
阿玺。
在听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