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爆竹声愈演愈烈。
唇上没有触感落下, 江棋瑞只听见一声很轻的:“新年快乐。”
而后落在唇上的滚烫呼吸远去,宋思玺盖住他眼睛的手却没有马上收走。
江棋瑞心头忽地涌起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怅然若失。
可他又不清楚,他隐秘之中期望了些什么。
身体又开始出现那种轻飘飘的感觉。
他本能地像第一次出现那种感觉时那样, 摸索着靠近,抱住了宋思玺。
埋进宋思玺温暖的怀抱里,身体里的失重感果然有所缓解。
宋思玺的身体似乎有一瞬僵硬。
转瞬即逝, 让江棋瑞觉得应该是他生出的错觉。
他安心地趴在宋思玺怀里,问宋思玺:“过12点了吗?”
“嗯。”
江棋瑞声音轻轻的:“阿玺, 你也新年快乐。”
“嗯。”
“但是,为什么要捂住我的眼睛?”
零点后的烟花爆竹声达到顶峰。
宋思玺没有马上回答。
再开口也是不答反问:“你有什么其他亲人对你的昵称吗?”
江棋瑞安静片刻,告诉宋思玺:“在我很小很小很小,只有一点点记忆的时候,我外婆还没有去世, 她会叫我瑞宝。”
他说完,窗外的烟花爆竹声渐渐有回落的趋势。
忽然,他听见一声很轻的。
“瑞宝。”
江棋瑞浑身一颤, 整个人瞬间变得酥酥麻麻。
他半晌说不出话,最终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入宋思玺怀中。
宋思玺这才松开捂住江棋瑞眼睛的手。
他手悬在半空,良久落下,轻轻回拥住江棋瑞。
等到烟花爆竹声渐停, 江棋瑞从宋思玺怀中抬起头。
“27关通过了吗?”
“嗯。”宋思玺拿过枕边的数码游戏机,“还玩吗?”
江棋瑞点点头,接过, 重新靠到宋思玺肩头。
28关跟27关的关卡机制很像。
江棋瑞刚刚光顾着笑, 没太看清宋思玺27关是怎么通关的。
他玩了几次28关, 也通不过,于是又把游戏机递回给宋思玺。
“阿玺, 你再玩一遍给我看看。”
宋思玺接过,一次通关了28关。
等他再侧过脸,身侧人已经靠在他肩头合了眼。
睡着了,还不忘“照顾他习惯”搂着他的胳膊。
宋思玺放轻呼吸,将数码游戏机关机放到床外侧。
而后他伸手,将被子往上拉,盖住熟睡中少年肩膀。
收回手时,少年的呼吸落到他手背上一瞬。
他动作一顿,收回到半途的手悬在了空中。
悬在空中的手微蜷,又松开。
来来回回数次,最终落下,轻触少年唇瓣。
原以为隔着化妆棉触碰到的感觉已经足够真实,如今真正毫无阻隔地触碰,才发现根本天差地别。
柔软的、温热的、隐秘的潮湿。
稍微用一点力,浅色的唇便会漾出鲜红。
洁白整齐的牙齿,指腹一颗颗磨过,压上滚烫的舌。
湿热的触感令宋思玺骤然回神。
他呼吸一滞,近乎错愕地收了手。
拇指指腹湿哒哒的,少年微启的唇间隐隐可见水光。
宋思玺下意识想要起身离开,却因着被江棋瑞抱住的那只手受到了桎梏。
睡梦中的人甚至发出了不满的轻哼,将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
宋思玺只好重新躺下,不再看身侧人。
他无比清醒又大脑浑沌地盯着天花板,许久,长舒出一口气,抬手盖住了眼睛。
·
江棋瑞悠悠醒来,朦朦胧胧间第一感觉是,枕头有点硬。
硌得脸疼。
他稍微往后靠了点,睁开眼。
时间尚早,天未大亮。
江棋瑞在微弱的光线下,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张帅脸。
他瞬间不动了。
想起大约五年前,他也曾躺在这张床上,清晨睁开眼,看到这张脸。
彼时的宋思玺尚青涩,睡觉时冷冰冰的,皱着眉,看起来脾气很臭的样子。
而如今……也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桀骜模样。
但如今江棋瑞看在眼里,却一点也不会觉得眼前人看起来脾气臭了。
宋思玺是全世界脾气最好的人。
刚睡醒的少年不自觉弯了一双眼睛,静静看着身侧还在睡梦中的人。
看他长长盖下的睫毛,看他高挺的鼻梁,看他凉薄的唇。
忽地,江棋瑞想到昨天跨年时,宋思玺捂住他眼睛,落在他唇上的呼吸。
感觉很近很近。
可他没有看见,不知道很近,究竟是多近。
江棋瑞想着,不自觉慢慢靠近宋思玺。
近到唇瓣离宋思玺唇瓣大约五六公分的位置,他停下,静静感受了会宋思玺的呼吸。
好像,比这还要再近。
四公分、三公分、两公分……
江棋瑞停下。
差不多,是这样的距离。
他忽然想,宋思玺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捂住他眼睛,靠他那么近?
盯着宋思玺近在咫尺的唇瓣思索间,睡梦中的人忽然微侧过脸。
江棋瑞只觉唇上轻触到什么温凉。
他瞬间停了呼吸。
是宋思玺的唇角。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飞速跳动。
“咚咚咚”
身体又开始变得轻飘飘。
他浑身发烫,下意识像昨晚一样,整个人扑进宋思玺怀里。
可是这招似乎失效了。
感受着宋思玺滚烫的体温,身体里的失重感却愈演愈烈。
浑身滚烫,心跳失速。
很像发烧的症状。
江棋瑞抬手,摸了摸额头。
忽然间,听见头顶上一声沙哑的询问:“身体不舒服?”
江棋瑞只觉得浑身烫得更厉害了。
直觉告诉他这时候不能面对宋思玺,于是他卷着被子往里一滚,把自己滚成了一只现包饭团。
被子忽然被卷走,宋思玺空荡荡地在床上躺了片刻,坐起身看向挨着墙的饭团。
他靠近问:“怎么了?”
饭团没动静。
沉默片刻,宋思玺开口:“早上好。”
好一会,饭团才勉勉强强往外滚出半圈,而后慢慢探出半个脑袋,瓮声瓮气应:“早上好。”
宋思玺看眼前人通红一张脸,放轻声音问:“发烧了?”
江棋瑞看他,视线不自觉落到他唇角,又脑袋冒烟地赶紧把视线移开了。
“好像没有,额头不烫。”
宋思玺看着他,轻抬手:“让我试试,可以吗?”
江棋瑞没有马上回答。
他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缩得只露出一双眼睛,才点了点头。
宋思玺手背贴上江棋瑞额头。
的确不烫。
但他还是不太放心:“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棋瑞埋在被子里轻张嘴。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次没法再像上一次在陈记面馆里时那样,坦荡地向宋思玺陈述自己的症状。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在变质。
很重要的,会带来很大改变的某种东西。
于是沉默良久,他轻摇头,对宋思玺说:“没有哪里不舒服,阿玺,你去洗漱吧。”
但显然宋思玺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他看着江棋瑞,没有动,也没再开口。
江棋瑞与他对峙半晌,败下阵来,只好硬着头皮现编。
“我……晨……晨那个。”
短暂安静,宋思玺反应过来,表情微怔。
他下意识往下看了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少见浑身僵硬地起了身,语言系统紊乱了一会,才找回声音开口:“我先出去?”
江棋瑞已经将整个人又缩回被子里。
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不用,你去洗漱吧,我躺一会就好。”
宋思玺这才应好。
找半天才找到拖鞋,转身进了浴室。
听到关门声,江棋瑞又在被子里窝了一会,才缓缓探出脑袋,看一眼房间。
见卧室的确不再见宋思玺身影,他才慢慢往外滚,滚出被子,仰面摊在床上。
灵魂出窍地盯了会天花板,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嘴唇。
嘴唇上酥酥麻麻的感觉还在。
他盯着天花板不知想了些什么,又伸出手臂,亲了两口自己的手臂。
触感好像差不多,但又似乎天差地别。
脑海中再次浮现宋思玺凉薄的唇,江棋瑞扯着被子往里一卷,又把自己卷回成饭团。
·
等宋思玺洗漱完从卫生间走出,江棋瑞已经把自己从被子里放出,正乱着一头柔软的卷发,坐在床边发呆。
睡裤摩擦着床沿卷起大半,少年白皙的小腿搭在床边。
宋思玺视线落过去一瞬,又很快移开。
走到床尾,拿起江棋瑞昨晚脱在床尾的拖鞋,绕到床侧,弯腰放到少年脚边。
视线垂落间,注意到少年红了一圈的小腿肚。
他眸色微深,出声问江棋瑞:“小腿怎么了?”
江棋瑞反应慢半拍地低头看了眼。
“袜夹勒的。”
想起同样用法的衬衫夹,宋思玺下意识问:“大腿也?”
“嗯,昨晚看挺红的。”
江棋瑞应着,抬起腿,撩起裤脚。
宋思玺的睡裤给他穿很是宽大,只是将裤脚撩至膝盖,抬腿间便自己滑到了腿根。
日头渐盛,屋内光线充足。
少年一双腿笔直修长。
白皙大腿间鲜明的红印分外惹眼。
少年抱着腿上下看了两眼:“今天好点了,应该过两天就能消。”
话落,他抬头,看向宋思玺。
恰好看见宋思玺别过脸,垂了眸,说:“嗯,你去洗漱吧,我先下楼看看爸妈醒没。”
江棋瑞应好。
宋思玺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等江棋瑞洗漱完,下到一楼。
穆巧云、宋康润和宋思恺都在,唯独不见宋思玺。
穆巧云看见江棋瑞,热情招呼他上桌吃饭。
江棋瑞礼貌地跟餐桌前的每个人都问过好。
接过穆巧云递来的粥,道过谢,仍是不见宋思玺身影,他忍不住好奇问:“云姨,阿玺出门了吗?”
穆巧云反问:“哥哥不在房间吗?”
江棋瑞点头:“他大概二十分钟前就下楼了。”
“我和爸爸一直在楼下,没看见他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眼尖的宋思恺看见了刚下楼梯的宋思玺。
他抬手指:“妈妈,瑞哥,我哥在那!”
两人朝宋思玺看去。
宋思玺面不改色走近,猜到他们在疑惑什么,主动出声解释。
“在三楼储物间找了点东西。”
穆巧云闻言笑笑:“我就说没有看见。”
她重新看向江棋瑞:“小瑞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我们今天准备去水族馆,你要不要一起去?”
江棋瑞看向穆巧云,轻轻摇头。
“今天要回家,贾主任昨晚应该也有给我家打电话。”
“那是要回去的,不能让家人担心。”
不会有人担心。
但江棋瑞没有解释。
穆巧云又问:“吃完饭就回去吗?”
江棋瑞应了声。
宋思玺微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穆巧云又开口:“等吃完饭,让你叔叔送你回去吧。”
江棋瑞轻笑摇头:“不用的云姨,我可以自己打车。”
穆巧云也笑:“好吧,那吃完早饭,哥哥你送送小瑞。”
宋思玺收回视线,垂眸应好。
江棋瑞不可能穿着昨晚那套奢华的礼服的回去。
宋思玺找了套自己偏小的衣服,给江棋瑞换上。
打车要走出别墅区。
在玄关换好鞋,宋思玺拿过衣架上的白色围巾帮江棋瑞围上。
将人围得严严实实,他才打开门。
今天依旧在下雪。
天雾朦朦的,世界白皑皑一片。
两人踩进雪地,宋思玺看一眼江棋瑞垂在身侧的手。
“手冷吗?”
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江棋瑞看向宋思玺,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宋思玺便牵起他手,揣进了自己口袋。
江棋瑞在他口袋里挠他掌心。
宋思玺抓住他捣乱的手:“回家后如果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江棋瑞应好,而后忽然问他。
“阿玺,你有想好要考哪所大学吗?”
“嗯,京大。”
江棋瑞看着他,慢慢弯起一双眼:“好,那我也考京大。”
宋思玺脚步微顿,侧过脸看他。
江棋瑞与他对视,靠上他肩膀,缓缓轻声开口。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赋予过选择的权利。吃什么,穿什么,上什么样的学校,和什么样的人往来,都不由我自己决定,也从来不会有人问我,要我做的事,我喜不喜欢。”
“虽然有过困惑、迷茫和痛苦,但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过选择,从来不被过问喜恶,久而久之,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什么,是不是想要什么。”
他在宋思玺口袋里慢慢抓紧宋思玺温暖的手。
“十三岁那年跟你回家,是我自己做出的第一个选择。十四岁那年拉住你,鼓起勇气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是我第一次违背我父亲明确下达的指令。”
“我到现在依然不会去想喜欢这个字眼,所以读什么样的学校,其实我心里没有想法。”
“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你,甚至现在比以前还要喜欢。”
宋思玺呼吸微滞,目光紧锁在江棋瑞身上。
江棋瑞看着他,目光纯粹又坚定。
“所以阿玺,我想走你走的路,想看你看的风景,我想以后,也一直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