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人一起吃完火锅,天已经暗了。
下午还淅淅沥沥的雨,到晚上又变得大了起来。
望着乌沉沉盖下的雨幕,江和雅面露担心。
“一定要晚上走吗?雨太大,又是夜里开车,不太安全。”
江棋瑞也仰头看窗外。
其实回去没什么事,明天的行程也是从下午开始。
他每次回国,都会专门空出一天时间来海市。
江和雅继续道:“留给你的房间我平时都会打扫,床单被罩也都是你过去用过的,要不要留下来睡一晚?”
江棋瑞点了头。
海市这一片小独栋,基本是二层带个阁楼。
江和雅、江元洲和留给江棋瑞的房间都在二楼。
江棋瑞房间没有浴室。
他在二楼的公共浴室洗过澡,回房间时,路过江元洲房间。
江元洲房间亮着灯,房门大敞着。
屋子里两个少年正坐在房间角落的地毯上,对着图片翻找满地的乐高零部件。
路嘉洋余光瞥见门口身影,一下子抬头。
“舅舅,要进来一起搭乐高吗?”
不等江棋瑞开口,路嘉洋又补充道:“这个很解压的。”
看来开着门就是在等他。
江棋瑞迈开腿进屋,也跟着在堆乐高的毯子上坐下。
江元洲一言不发地将一张图纸推给他。
江棋瑞接过。
全图是一座城堡,他这张图纸上标了颜色的部分是城堡前的四个柱子。
江棋瑞开始在面前一摊的零部件里找柱子。
找了五分钟,就找到四个顶。
他对着图纸深思。
解压吗?
一抬头,就见对面两人正看着他。
路嘉洋憋笑憋得辛苦,就连江元洲那总如死水般沉寂的眸里也漾起了一点笑意。
见江棋瑞看来,路嘉洋很给面子地马上给他递台阶。
“你要不试试找这个?这个我们已经搭好底了。”
江棋瑞看一眼路嘉洋递来的图纸,再看一眼自己的。
他委婉表示:“不用了。”
看着都挺差不多的。
他淡淡岔开话题:“小路也是今年高考吧?”
“嗯。”
“几号考试?”
“7号。”
江棋瑞算了算日子。
“那就是下周了。”
“是的。”
江棋瑞又问了个下午问过江元洲的问题:“紧张吗?”
路嘉洋笑:“紧张肯定是紧张的,但也在正常可消化范围内。”
一番闲聊,江棋瑞好歹是把四根柱子给找齐了。
一抬头,发现路嘉洋和江元洲已经把城堡地基都打好了。
路嘉洋大概是看出他属实是不太擅长玩乐高,没再给他递。
倒是江元洲,又挑挑拣拣出一张图纸,往他面前推。
江棋瑞拒绝了他发出的邀请:“我回去睡了。”
江元洲看向他,视线又落了一瞬到他缠着纱布的手上。
在江棋瑞站起身后,江元洲开了口:“还会再来吗?”
江棋瑞脚步微顿,低头看向坐在乐高前的少年。
那双漂亮的黑眸望着人,仿佛总是能将人望穿。
江棋瑞知道,他并不是在要一个回答,而是在要一个承诺。
因为同样的问题,江元洲过去也问过。
短暂沉默,江棋瑞给出回应。
“会的。”
而后他转身离开,帮两人带上了门。
他走后一会,路嘉洋放下手里的城堡看护小兵,思索着看向江元洲。
“舅舅这次来,好像格外有心事。”
“嗯。”江元洲伸手戳了戳被他放到毯子上的小兵。
路嘉洋看着他动作,慢慢笑着抬手揉搓他脸:“我们小洲怎么看出来的?”
江元洲乖乖由他揉着,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一顿饭,他看了二十六次手机。”
“观察这么细致。”
路嘉洋停下蹂躏的魔爪,分析:“首先排除掉是因为工作,毕竟舅舅每次来我们这都不会处理工作上的事。亲人的话,舅舅在意的就只有江姨和你吧。那么只剩下……舅舅是不是谈恋爱了?”
“为什么?”江元洲问。
路嘉洋想了想:“一般恋爱的人,不是都比较在意手机里有没有消息进来嘛。”
江元洲仍是不解:“为什么?”
路嘉洋回答不上来了:“不知道,毕竟哥也没谈过恋爱。”
他拿起小兵继续拼凑。
身侧的漂亮少年却是半晌没再有其他动作,只是盯着他看。
路嘉洋被他盯得笑出声,放下小兵看他:“怎么了?”
江元洲搭上他手,倾身将脸埋进他颈间。
路嘉洋显然很习惯他这个动作,顺势抬手揉了把他柔软的卷毛。
江元洲趴在他怀里,伸手圈住他腰,说:“哥,我困了。”
·
江棋瑞说睡觉只是托词。
他来时没有留宿的计划,自然也没带夜里要吃的药来。
毫无困意。
他站在窗前,看雨幕下如同深渊巨口一般深刻不测的海洋。
站了许久,他感到有些口渴。
轻手轻脚离开房间,下到一楼。
刚在厨房倒了杯水,就听见一声很轻的:“小瑞?”
江棋瑞动作一顿,转过身,看见穿着睡衣的江和雅正站在厨房门口。
他抬手看一眼表上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一点。
“我吵醒你了?”
江和雅轻笑摇头。
“我也没睡,心里惦记着,你可能睡不着。”
江棋瑞拿过手边水杯,避重就轻:“有点渴。”
江和雅看着他,视线落到他缠着纱布的手上。
“小瑞,你最近是不是又开始吃药了?”
江棋瑞沉默下来,一时没应。
直到江和雅又问:“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江棋瑞轻攥手中水杯,到底还是回答:“半个月前。”
江和雅的声音逐渐变得忧虑:“发生什么了?你……又发病了?”
江棋瑞垂下眸,轻声应:“没,只是下班太累,泡澡泡睡着了。后来小草在外面一直叫,还抓门,我就醒了。”
江和雅听着,月色下柔和的眸逐渐泛起水光。
江棋瑞说得不痛不痒,可到底只是睡着了,还是其实是沉进水里,失去意识了?
“姐姐……”
“你手呢?”江和雅又问,“怎么受伤的?”
江棋瑞仍是一样的回答:“不小心摔碎了杯子。”
“去医院看过吗?”
“没有,不严重,我自己……”
江和雅按亮客厅灯:“你跟我来。”
江棋瑞只得跟上。
江和雅从橱柜里拿出医药箱,走到沙发上坐下。
她打开医药箱,拍了拍身旁座位。
纱布是江棋瑞受伤那晚缠上的。
他处理得粗糙,稍深的伤口看着仍是可怖。
江和雅垂眸看着,眼泪陡然落了下来。
她在江棋瑞开口前别过脸,抬手拭去,而后转回身,动作轻柔且细致地帮江棋瑞处理起伤口。
处理好,绑完纱布,她收着东西问江棋瑞:“是不是睡不着?”
江棋瑞看向江和雅红彤彤的眼眶,没再否认:“嗯。”
“还是吃的以前的药吗?”
“嗯。”
江和雅将医药箱放回储物柜,又从储物柜里摸出瓶药来。
她走回到江棋瑞跟前,将药瓶递给江棋瑞:“看看是不是这个?”
的确是江棋瑞吃的助眠药物。
江棋瑞接过后,见药瓶是开封过的,他又看了眼生产日期,是今年的。
他瞬间看向江和雅,脸色不太好。
江和雅冲他笑:“没吃过几次,不用担心我。”
江棋瑞轻攥药瓶,问:“叶怀骋现在还来找你吗?”
“不怎么来了,他好面子,每次来只要被你筠姐和慷哥看见,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闹得他下不来台。”江和雅说这话时,脸上有很浅的笑意。
她说的是路嘉洋的父母。
萍水相逢的一家人,却在这些年给了江和雅和江元洲母子二人最多的帮助。
江棋瑞松下一口气,轻声道:“那就好。”
江和雅轻拍他肩膀,说:“上楼睡吧,你不是明早就要走嘛。”
江棋瑞点头,跟着起了身。
·
第二天早上,江棋瑞如旧是六点多自然醒的。
他洗漱完下楼,俩小孩早已经上学去了。
今天天气依旧阴着,但没再下雨。
离开前,江和雅拿了很多水果给他。
送着他上车,看着他发动车。
江和雅站在车边,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对他说:“小瑞,你会自由的。”
她伸手摸了摸车里人头发,如幼时一般。
“已经好好地活到了二十八岁,就一定可以继续好好活到三十八、四十八、五十八、六十八……”
“在你获得自由之前,我会永远祝你自由。”
江棋瑞抬头,喉头发紧地看向江和雅。
江和雅对上他视线,冲他笑:“去吧,路上注意完全,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轿车缓缓驶离,开出一小段距离,江棋瑞又从后视镜看逐渐缩小的人。
明明也没有回头,江和雅却仿佛感知到般,抬起手冲他挥手。
遥遥的,江棋瑞仿佛听见她说。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