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思蓉面对江棋瑞的邀约, 看向江棋瑞,缓缓笑了。
她应:“随时有空,可以拖家带口吗?”
江棋瑞轻笑一声:“欢迎。”
看着男人转身离去, 费思蓉记忆退回到她最艰难的那几年。
生完孩子,重回职场。
生活和职场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平衡。
那天刚好丈夫出差,负责照顾孩子的保姆请了假。
孩子无人接送, 费思蓉一整天连口饭都顾不上吃,拼命挤压工作, 终于得以在下班前空出两个小时,向江泰弘请假。
她现在都清晰记得当时的画面。
听到她的请假申请,江泰弘头也不抬:“原因。”
费思蓉道出实情:“阿姨今天请假了,孩子没人接,我已经处理完手上所有工作……”
话到一半, 办公桌前的男人倏地抬头。
充满威压的一双眸看向费思蓉:“我给你开工资,是让你来公司解决你的家庭问题的吗?”
费思蓉浑身一震。
江泰弘将一份文件丢出:“处理好这份文件,工作以外的事, 你自己想办法协调。”
拿着江泰弘丢来的文件走出办公室,费思蓉开始恍惚。
江泰弘总助这个位置,她从毕业进到江氏,一步一步费尽了无数心血和精力才得以坐上。
她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有问题, 不该挤压工作时间,来匀给生活。
恍惚间,后知后觉发现办公室门外不远处站了个人。
很漂亮的青年。
冷淡模样, 像料峭雪山上生长出的花。
是前阵子刚进公司的太子爷。
费思蓉一瞬间收起恍惚神情, 站直了向面前人轻点头:“小江总。”
青年淡淡注视着她, 短暂沉默后,开口:“如果你信得过我, 可以告诉我托儿所地址和你孩子的信息。”
费思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江棋瑞。
很快回过神来,她瞬间低头道:“占用工作时间是我的不对,我等会给托儿所老师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让孩子在托儿所等我几个小时。”
青年听她说完话,看着她,不解开口。
“为什么要让孩子等?你觉得工作,比亲人重要吗?”
从回忆中抽离。
费思蓉垂眸轻笑着,摘下胸前工牌,丢进垃圾桶,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天气转暖以后,宋思玺在玄关鞋架上摆了盆盆栽。
光秃秃的,一眼望去只有盆土。
江棋瑞问过宋思玺种的什么。
宋思玺没告诉他。
过去小半个月,土壤中长出嫩芽。
江棋瑞回家时趴在鞋架上观察了很久,仍是没看出养殖品种。
他摸出手机要查,想了想,最终还是把手机收了回去。
几天后,他出门上班时,惊讶地发现,绿芽中间长出了一朵金黄色的小花。
有点像菊花。
但不是菊花。
江元洲的两轮修复手术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江氏资产完成清算那天,正好是江元洲出院的日子。
江棋瑞和宋思玺帮少年搬走住院两年却并不多的行李。
驱车离开的路上,江棋瑞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看后座少年。
“你要见江泰弘吗?”
江元洲直接把眼睛闭上了。
江棋瑞笑了声:“那先开车送你回去吧。”
江元洲却是开口:“不用。”
两家医院离得不算远。
既然江元洲说不用,江棋瑞也不跟他客气。
车开到江泰弘所在医院楼下。
江棋瑞刚准备解开安全带下车,被宋思玺拉住手。
“我陪你上去。”
江棋瑞看向宋思玺:“不用,我很快下来。”
宋思玺却是道:“我在门口等你。”
闻言,江棋瑞没再拒绝。
半年不见,江泰弘肉眼可见的苍老。
原本只是两鬓微白,如今却满头白发。
见江棋瑞走进病房,躺在病床上的人哼了声,铁青着脸移开视线。
江棋瑞也没跟他多说。
走到病房内沙发前,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点开电视。
财经频道正在播报江氏解散的相关新闻。
江泰弘听到,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恰好这时宋思玺走到门边。
看到宋思玺的瞬间,江泰弘再也控制不住怒火。
“我说过!他会毁了你!!!你以前明明很乖!很听话!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江棋瑞放下手中遥控器,看向江泰弘。
“如果不是他,我的确变不成今天这样。”
“我会悄无声息的,早早死在某个寂静的夜里。”
江泰弘赤红着眼,一瞬间安静下来。
宋思玺倚在门边,紧紧盯着站在病床前的人。
江棋瑞今天没穿西装,穿的是宋思玺前两天帮他买的休闲服。
蓝白色调,款式青春。
他柔软的卷发自然垂落,脸颊最近吃出了点婴儿肥。
安安静静垂眸站着的模样,像还未毕业的大学生。
江棋瑞没再多说。
在江泰弘红着眼似是而非的注视下,转身离开。
宋思玺上前一步,牵起他手,紧紧攥住。
两人走出病房。
宋思玺转身带上门。
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他垂眸看向病床上的人,无声开口。
再、也、不、见。
话落,男人冲江泰弘莞尔一笑,“砰”地关上了门。
江泰弘一瞬间气得不轻。
胸膛剧烈起伏着,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他想要抬手去按床头的呼救铃,却在撑起间从病床上滚下。
重重砸在地上,砸得眼冒金星。
眼前白光闪过的瞬间,说不清缘由地想起了他见江和雅的最后一面。
他有准备地将车停在江和雅每天的必经之路。
在女人出现时,走下车,出现在她面前。
提着花篮正笑着的人见到他的瞬间,笑容凝滞,僵在原地。
那是一场一切都牢牢把控在江泰弘预期的谈判。
父女二人各自坐在车后座两端。
江泰弘轻蔑地打量着江和雅朴素的穿着,居高临下开口:“你的儿子,到能做心脏手术的年纪了吧。”
江和雅瞬间警惕地看向他:“那与你无关。”
江泰弘嗤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如既然的虚伪。”
他看向江和雅的目光变得凛冽:“你明明清楚把他送到我身边,我可以给他提供全世界最好的治疗环境,大大提高他手术成功的几率,却要在这里假惺惺地说,和我无关。”
看着江和雅逐渐苍白的脸色,江泰弘一字一顿继续。
“就像你明明清楚,你弟弟是为了保护谁,才心甘情愿被我绑在Y国这么多年,你却假惺惺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偶尔施舍他一点廉价的关怀。”
见江和雅脸色苍白到完全失去血色,江泰弘嗤笑一声。
“我早就说过,你最会虚伪的善良。”
那时候。
江泰弘那时候分明没有正眼看过江和雅离去背影,可趴在地上眼前白茫茫一片时,他却看见了那时候的江和雅。
浑身脱力,踉跄着离去。
画面兜兜转转,他忽然看见一个很小的小女孩。
个头才只到大人膝盖,一双漂亮的眼睛又圆又亮。
女孩双手叠在胸前,小心朝他走来,糯糯开口:“爸爸,你身体不舒服吗?”
江泰弘想起来。
想起那是他入赘江家的第五年,他急于证明自己,急于做出一番成绩。
他冷漠地拍开小女孩试图伸向他的手,恶言相向:“你不需要管我的事,今天的课业都完成了吗?”
小女孩低头看被拍红的手背,轻轻点了点头。
那天江泰弘发了高烧,坐在客厅沙发上意识昏昏沉沉。
等再睁开眼,感觉到额头上冰冰凉凉。
他撕下额头上贴着的东西一看,是儿童退热贴。
一垂眸,就见小女孩蜷缩在沙发上,脑袋轻轻靠着他的腿。
这曾经模糊的一幕在几十年后忽然变得清晰。
清晰到江泰弘的整个世界皆为之震颤。
满头白发的人垂落手,倒在了病床旁。
·
江棋瑞才接江元洲出来不过一周,便又要送江元洲去新的疗养院。
江元洲的身体情况至少要再疗养监测一年,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处理完手上所有江氏的事,江棋瑞一下子闲了下来。
忙忙碌碌二十多年,忽然闲下来,他竟还有些不习惯。
江棋瑞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宋思玺,直接收获三天三夜全家各地打卡。
第四天,他终于受不住,一脚将宋思玺踹去了一楼客房。
到夜里没有宋思玺在身旁,他却又睡不着了。
盯着天花板,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找宋思玺,忽然听见敲门声。
“瑞宝,睡了吗?”
男人含笑声音隔着门板传入。
江棋瑞侧过身,盯着卧室门,没有马上应声。
门口安静了会,宋思玺声音再次响起。
“开开门,给你看个好东西。”
江棋瑞轻笑。
却故意等了会,才冷淡着声音开口:“什么好东西?”
门外人声音里的笑意更深。
“开了门,我就给你看。”
忽悠人成分很高。
但江棋瑞还是掀开被子起了身,下床走到门前开了门。
不想男人真的带了东西。
门打开的瞬间,熟悉的花盆送到眼前。
玄关开了很久的金黄色花朵,结出了果实。
长成了一株绒白的蒲公英。
江棋瑞看着宋思玺递到眼前的蒲公英,短暂停了呼吸。
宋思玺走进屋带上门,将人搂进怀里,带着走到窗边。
他抬手推开窗,将手里的蒲公英放到窗沿上。
春风拂过两人发梢,卷走窗沿上的小毛球,偏向远方。
江棋瑞望着小毛球随风飘进未知的黑夜。
良久,他侧过身,看向近在咫尺的宋思玺。
28岁,枯萎在泥土里的海棠花被拾起,埋进另一片充满生机的土地。
30岁,土壤里生长出蒲公英。
18岁的蒲公英终于在十二年后,乘上风,开始飘往这个世界上任何可能的地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