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凉月说完那番话,轻轻一笑,轻飘飘地越过他们,朝城内走去。
猎户父子只觉一阵风从自己身旁经过,一转头,却发现那个白色身影就这样消失了。
两人在寒风中呆立片刻,少年忍不住喃喃出声:“老天,他……他该不会真的是雪人精吧?”
猎户咽了咽唾沫,蓦然回想起这年轻人身上的处处诡异之处,不似凡人的美貌,大雪天穿着单衣……他忽然想起什么,猛一回头,只见来时的地面积雪上,赫然只有两个人的脚印!
半晌,他嗓子里挤出来一句话:“真真……真是妖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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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在猎户父子视线中后,薛凉月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朝血门塔的方向走去,忽然,他眉头一皱,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咳咳咳!”
薛凉月用袖子掩住嘴,一阵闷咳后,他若无其事放下沾满鲜血的袖子,心里想的却是,他大概知道自己这次失去意识多久了。
之前卞柔带给他的是他曾经吃的一种药——或许不能称之为药,应该叫“毒”,名为“白虹”,毒性属火偏金,正好中和玉蠓子的寒毒,效果大概在三四天左右。
也就是说,自己昏迷的时间,也就在两三天左右。
薛凉月按了按眉心,缓步继续朝前走,大约一刻钟时候,他出现在血门塔面前,垂下睫毛,伸手推开血门塔的大门。
黑暗中,十九双眼睛一齐看过来。
——血门塔第一层,上通毒殿,下通地宫,有十九个弟子看守,其中三名三瓣莲,七名七瓣莲,九名九瓣莲,两个时辰一换班。
再往里去,还有十三瓣莲和十七瓣莲的二代弟子,称“幽冥鬼使”或“五龙毒使”,隐藏在毒殿和地宫的阴影处,哪怕有人侥幸从闯入了第一层,稍不留神就会被暗处的毒虫和暗器夺去性命。
黑暗中跃出两个少年,大吼:“什么人?!”
薛凉月没有回答,他仿佛根本没看到这些披甲带刀的弟子,只是自顾自朝地宫的方向踱去。
“唰!”
见无人应答,两名弟子举起短刀便朝薛凉月挥来,顷刻间,黑暗中传来两声清脆的“咔嚓”,两个人跪倒在地,身前什么东西闪动着雪亮的光,定睛一看,那是折断的刀身,已经插进两个人的气管。
而薛凉月仍然在往前走,仿佛手臂都未曾抬起。
三个方向,数十枚银针飞来,没有一点破空的声音,薛凉月掀起眼皮,身形一闪,一瞬间出现在十步以外,黑暗中有人瞳孔一缩,这人的速度,居然比银针还快!
这时,薛凉月脚步忽然一顿,掩唇再次咳嗽起来。
机会来了!
剩余的十七个人一起冲上前来,三人持刀站在薛凉月身后,两人站在他前面,四人人分别站在他两侧,剩下八个人站在外围,手上银光闪烁,显然是暗器,他们配合得很默契!
薛凉月笑了,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来,仿若月牙。
他放下袖子,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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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汩今天很不开心。
自从五年前他头顶压着的一座大山——薛凉月吹灯拔蜡后,他就很少不开心了。
下属:“门主,暗探来报,武林盟召集十八方豪杰,在龙首山开了个会,要来围攻血门塔。”
赵汩:“……”
下属:“门主,惊雷堂发来急信,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并表示资金流转不足,后续药人不要了,希望您退钱。”
赵汩:“回信告诉他们做梦,叫席裘帮我我润色一下。”
下属:“门主,归雪楼也来信了,说您上次卖给他们的药人不见了,要求补偿。”
赵汩:“交给席裘去办。”
下属:“门主……”
赵汩一拍扶手,怒吼:“滚出去!”
下属:“……是。”
下属走后,偌大的主殿内,只剩下赵汩一个人。
这里原本是前朝的墓室,四周烛火跳跃,驱不散地宫的阴冷和黑暗,赵汩坐在石制王座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具尸体,有些坐不住了。
然而他曾经是很喜欢这个位子的,它前面有十节台阶,很高,石椅也很宽大,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铺满了松软而暖和的、织棉的垫子。
当所有坛主,护法,长老在主殿内开会的时候,自己足足比他们高了一人半,能够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滋味别提多美妙了,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要争着当皇帝。
堂前一呼,阶下百应!
人生一世,不就是要这种感觉吗?
所以赵汩过去就特别不能理解薛凉月——薛门主很少坐在那个位子上,也很少召集所有人,几乎所有命令都是由小厮传递、单独下发给特定人的。
而他本人可能会出现在血门塔的任何角落,有时候冷不丁一转角,眼前忽然晃出来一个红衣的鬼面,幽魂似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人,能活活给人吓半条命去!
闲的!
话说回来,赵汩今天很不开心,就连最爱的宝贝王座坐得都不舒服,归根结底,是因为武林盟发现了他干的好事,并且决定要制裁他。
诚然,武林盟不算什么大组织,可是林卷海这个“交际花”,背靠听剑阁,松风下,屠月宗,白马寺四大门派,任何人都得给他三分薄面,更何况血衣门这五年来干的事的确天怒人怨。
总之,林卷海这半个月来四处游走,说服了很多人,如今正式磨刀霍霍向血衣,其他暗中跟血衣门交易的门派此时全都恨不得撇清关系,退货的退货,要赔偿的要赔偿,京剧都没他们会变脸!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更遇顶头风,昨日,地牢里的药人忽然发生暴动,门又没关紧,跑出了十几只到街上,现在弄得人心惶惶,不少人连夜搬出洪城。
各种事情纷至沓来……弄得赵门主头痛欲裂,他原本就不擅长处理琐事,如今只好全权交给席裘,然而总有一些不长眼的下属,找不到席裘的时候,就来烦他。
他可是门主!怎么可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赵汩在冰凉的王座上又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一拂衣袖准备从侧门离开主殿,回自己的寝宫,那里至少有两三个温软暖和嘴还甜的美娇娘等着自己。
这时,主殿的门却再次被推开。
“门主!!”
“谁啊?!”赵汩转头,看见是一名黑衣的十三瓣莲弟子,于是不耐烦道,“去找席护法!”
可那人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一进门便仆倒在地,浑身颤抖,“门主!他他他……他回来了!”
赵汩动作一顿,心中浮现一股不祥的预感,“谁?谁回来了?!”
弟子声音里带着哭腔:“门主!”
赵汩厉声道:“又叫我干嘛?!”
“不……不是,”弟子仰起头,脸上惊恐万状,“我说的是,前……回来了的是……前任门主!”
赵汩一愣,瞪大了双眼,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了什么问题,他朝前冲了两大步,瞪着那名小弟子,“你说什么?!”
该弟子满脸泪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忽然间浑身一震,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声,下一秒,嘴角淌出黑色的血液,瞳孔一点点放大,向前颓然倒去。
“砰!”
额头与地面相触,沉闷的声音在地的宫里回荡。
赵汩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毒发身亡的小弟子,刹那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又好像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最终,千头万绪汇聚成一句——“不可能!”
当年,薛凉月的尸体甚至是他去收的,烧成了一堆灰烬,连诈尸都没法诈,难不成……他真的是恶鬼,从阴曹地府里爬回来了?!
赵汩瞳孔一震,打了个寒战,瞬间清醒过来,这时候还想什么?赶紧跑才是正事!!
他慌忙伸手去拉侧门,可扯了半天,那门好像从里面反锁了一样,根本打不开。
嗒。
嗒嗒。
嗒嗒嗒。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主殿外传来。
“吱呀——”
主殿的门被推开了。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进来,紧接着走进了一个红衣的人。
然而定睛一看,他穿的并不是红衣,那鲜红的颜色,分明全是由热腾腾的鲜血染就!
大门敞开,赵汩看清了他身后的情景,那是一具具的尸体,死法千奇百怪,唯一相同的是,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痕迹,都是在一瞬间死去的。
浓重的腥味扑鼻而来,赵汩血液几乎要结冰了,他更加慌张更加用力地扯着侧门的把手,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整个铁制的门把手被他生生拔了下来。
红衣鬼抬起了头,那张脸上一半都是血,仿若恶鬼,看清这张脸,赵汩瞳孔一缩,愣在了原地,他失声叫道,“是你?!”
那张脸美艳动人,任何人只要见了一面就不会忘记,分明是武林大会上惊鸿一现的江南大美人颜容!
薛凉月勾起唇角,声音慢条斯理,“赵护法,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