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凉月站在高处,沉默了一会儿,由于戴着面具,并不能看见他到底有没有尴尬,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道:“送客。”
“哎!”齐衡轩一扬眉,“你……”
“没听见他说的是莫远吗?”薛凉月走下台阶,缓步朝二人走去,轻笑道,“你们要找的是莫六,莫远是我相公,莫六是什么东西?不认识。”
齐衡轩指着他:“你这是诡辩!”
话音刚落,只见那道红色身影微微一晃,下一瞬间出现在齐衡轩身畔,齐宗主只来得及用余光捕捉到那快得可怕的一指,整个人便一动不能动了——薛凉月同时点了他的三处穴道!
“二位还是离开吧。”薛凉月站在大门处,背对着他们,扭过头,伸手将面具拉下一半,只见上半张脸上,那双桃花眼弯着,笑得如同一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呵哈哈……本门主急着回去看相公,恕不奉陪了。”
他瞥一眼旁边那两个弟子,又重复了一遍,“送客。”
齐衡轩眼珠子上爬上密密麻麻的血丝,他恶狠狠地盯着薛凉月,顶着被封的死死的穴道,用尽全身内力,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王……八……蛋……”
一柱香后,齐衡轩和沐流熙两人被打包扔到了血门塔的门口。
沐流熙把齐衡轩扛到不远处的屋檐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语重心长道:“齐宗主啊,你这暴脾气真得改改了,人家好歹是一门之主,更何况他过去就挺讨厌我们……”
他伸手给齐宗主解了穴道,齐衡轩活动了一下脖子,不满道:“他算什么门主?!每天跟缩在血门塔里装神弄鬼!老子五年前就看他不顺眼了,现在看来,果真是个卑鄙无耻的败类,小远什么眼光!!”
沐流熙冷眼旁观,越看越觉得齐宗主像一个对未过门儿媳挑三拣四的恶毒婆婆。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惊悚的想象扔出了脑海,随后拍拍齐衡轩的肩膀,“算啦,听那小弟子的意思,莫六侠还好得很,不用着急,他们两口子的事就叫他们自己解决吧。”
“等等!”
齐衡轩忽然压低了声音,盯着血门塔的方向,“沐先生,你看看,那个是不是……”
沐流熙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只见血门塔大门口,一个红衣人悄无声息走了出来,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脸上带着的恶鬼面具。
沐流熙眸光一动,心下了然,低声问:“跟上去?”
齐衡轩点点头:“跟上去。”
他们不远不近缀在此人的后面,两人轻功很好,脚下一点声音都没有,薛凉月一点都没注意到。
最终,他走进了一家花枝招展的酒楼,齐衡轩和沐流熙自然也跟着钻了进去。
结果刚一进去,迎面便看见血衣门的席护法穿着大红锦袍,手上拿着面具,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席裘笑道:“门主说,刚才多有得罪,为表歉意,他吩咐在下带两位来洪城最有名的酒楼来接个风洗个尘,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齐衡轩/沐流熙:“……”
与此同时,另一边,一架低调的马车从血门塔门口出发,驶向了城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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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凉月从马车上下来,脚步略微一顿,犹豫片刻,轻轻摘下面具,扔在了车上。
他不紧不慢从院子里穿过,推开半掩着的屋门,打眼便看见一地散落的碎瓷片,和黑褐色的药液,水渍上还落着一支红梅,泡得乱七八糟,清幽的梅香和苦涩的药味混合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莫远靠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勾唇笑起来:“哟,大忙人回来啦?”
薛凉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摊水渍,站在屋门口没动,冷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忙什么去了?”
“我怎么会问这个呢?总要给你点隐私不是?”莫远眨了眨眼睛,坐直身体,望着他笑,“只要不是去偷汉子,你随便忙。”
薛凉月眯了眯眼:“那你叫我干什么?”
莫远语气很惊异,“我怎么知道你这般听话,喊一声就来了。奇哉怪哉,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
薛凉月:“……”
他无言地望着莫远。
后者看着他又懒懒笑了起来,“要说我到底为什么找你……唔,大概是无聊吧,这鬼地方连条狗都看不到,你再不回来,我可真就无聊死了。”
……所以我很好玩是吗?
薛凉月深吸一口气,冲莫远招招手,“过来。”
莫远挑眉:“做什么?”
“不是无聊么?”薛凉月道,“陪我去血门塔,有事。”
“有没有搞错?我是个伤员呐,”莫远盘腿坐在床上,伸手指了指自己,“你叫我这大冷天的陪你出去喝西北风?嗯?”
“哈。”薛凉月冷笑一声,小心绕过地上水渍,走到窗户边,把窗扇“砰”地一拉,“窗开这么大,我还以为你格外喜欢喝西北风呢。”
他转过身,抬眸凉凉地看着床上那人,“外边有马车,吹不着风,去不去?”
莫远眯了眯眼,干脆利落地翻身下床,笑道:“去。”
半炷香后,莫远舒舒服服地靠在马车宽大的后座上,薛凉月扔给他一个水囊,言简意赅,“药,喝了。”
莫远接住水囊,握在手里还微微发烫,他没怎么扭捏,仰头豪气地把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
放下水袋,莫远随手拿起薛凉月的面具,放在手上把玩着,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问,“去哪?什么事?”
薛凉月不答:“到时候就知道了。”
“哟,还卖关子哪。”莫远忽然凑近他,手指贴在他脖颈间探了探,皱起眉头,“咦?”
薛凉月瞬间炸毛,捉住他的手,“干什么?!”
莫远脸色阴沉下来,他看着薛凉月的眼睛,冷冷道:“你体温恢复正常了。”
“怎么了?”薛凉月也看着他,有些不耐烦,“我就合该一直不正常吗?”
“你正常了吗?”莫远手腕一翻,反客为主抓住了他的手腕,拇指按在脉搏上,眼神又冷了三分,“你在喝什么?碧篙,焱陆,还是白虹?”
薛凉月甩开他的手,“关你屁事?”
莫远抬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喝下去,活不过三十岁。”
薛凉月眯眼,“我已经活过了血衣门门主的平均寿命了。”
莫远:“……”
他气极反笑:“那你好厉害哦。”
薛凉月悠哉悠哉偏头看向窗外,一脸无所谓。
莫远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行。”
薛凉月没吱声,只听他继续道:“你要死了,我就成鳏夫了。”
“……”薛凉月淡淡道,“你可以续弦。”
“那不行。”莫远往后靠了靠,仰望着车外,语气特别真诚,“我这个人比较专情。小时候我有个童养媳,她七岁那年死了后,我伤心了整整二十八年没有娶妻,直到遇见你。要是你三十岁死了,我岂不是要到六十八才能续弦,那时候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谁要我呀。”
薛凉月依旧不看他,懒洋洋道,“那你就鳏着吧。”
莫远:“……”
他冷笑一声,一扬手,把薛凉月的面具扔到了车外。
薛凉月听见响动,猛地一回头,正好看见莫远收回空空如也的手,他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莫远,“你干什么?!”
莫远看着他,心情舒畅地笑起来,“鬼玩意丑死了,早想丢了。”
“莫远,我杀了你!”薛凉月终于绷不住了,他恶狠狠剜了莫远一眼,扭头冲车夫喊一声,“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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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莫远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一路上,直到下车,薛凉月都把这丑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的鬼面具牢牢戴在脸上,任莫远怎么好声好气地哄也不肯摘下来。
一句话也不说,单方面冷战。
莫远扶额:“阿月,我错了,你别这样。”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一开始不是自己在兴师问罪吗?怎么问着问着变成赔罪了?!岂有此理!他脸色一变,正想扭回一开始的话题,马车却一停。
薛凉月终于开口了,他惜字如金,“到了。”
车帘被人恭恭敬敬地掀开,薛凉月忽然从旁边抓起一件血红的大氅扔到了莫远身上,便自顾自走了下去,莫远挑了挑眉,扣上大氅跟在他身后翻身下车。
薛凉月走在前面,一点也没有等他的意思,莫远停了一会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薛凉月并非在生气,他只是试图避开刚刚那个话题。
哈。他心底轻笑一声,大步跟了上去。
“阿月,我跟你说。”莫远脸上笑意吟吟,步履悠哉地走在薛凉月身畔,自顾自道,“我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白猫,我平日里回家的时候,特别喜欢揪它尾巴玩……”
薛凉月没有说话,扭过一个拐角,莫远接着笑道:“一开始一拉它尾巴就给我一巴掌,冲我叫。后来,我一去邻居家它就跑,经常躲到草垛下边,我趁它不注意就扒拉出来继续扯尾巴,后来它就不理我了,怎么逗都不理我,阿月,你说它是不是有病?”
薛凉月终于忍不住了,瞥他一眼,诚恳道,“我看是你手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远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我家根本没养猫,你不觉得这只猫特别像你吗?”
薛凉月叹了口气,摘下面具,抬头眯起眼看他,语气略带嗔怪,“那还是你手欠。”
莫远眨了眨眼睛,忽然靠了过去,手肘撑在墙上,偏头看着薛凉月。
甬道昏暗,唯一的一点光被他收在瞳孔里。
薛凉月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莫远便勾起唇,缓缓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