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莫远没敢回家,他从地上爬起来,扯下蒙眼布,套上外衣,跌跌撞撞地找到一个河流,用发抖的手把自己清洗干净,摸到红肿的那一处时,他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这时候他身后传来水声,莫远心下一惊,立刻回过头去,却只见一尾鲤鱼跃出水面,又落入水中。
莫远松了一口气。
“呵。”
一声笑从岸上传来,莫远瞳孔一缩,回过头,看见薛凉月衣冠齐整,正拿着那根布条,无辜地冲他笑笑:
“腰带不要了?”
莫远眼眶发红,泪珠还粘在睫毛上,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薛凉月半蹲下来,将腰带放在岸边的石块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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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后,薛凉月非常识趣地很久都没出现,直到莫远十六岁生辰的那天,莫远低头吸溜面条,抬头时就看见对面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托着下巴冲他懒洋洋笑。
莫远瞪大了眼睛,“你……”
他飞快瞥了一眼旁边的何草草几人,薛凉月放下手,冲他抬了抬下巴,“吃你的,他们看不见我。”
说着,他手指抵着一样东西推到莫远面前,那是一根红线编成的平安节,薛凉月手指碰了碰他的指尖,“小远,生辰快乐,平平安安。”
莫远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飞快地拿过那只平安结,做贼似的踹进袖子里,而旁边的其他人的的确确什么也没看见,如同他仍旧在好端端吃着面一样。
薛凉月走到他身后,亲了他侧颊一口,笑吟吟道:“心肝儿,晚上再来找你。”
半夜,莫远被人从后面抱住,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捂住嘴,紧接着衣带便被人拉开了,他瞪大了眼睛,小幅度地挣扎起来。
……贺悦背靠着墙壁,睡得正香,而在同一张床的另一边,一个恶鬼正抵着他的哥哥,撞得整张床都微微晃动着。
泪水淌到枕头上,洇出一大片水痕,莫远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模糊的视线中,小贺悦微微皱起眉,仿佛被吵到了。
他只敢小幅度地摇着头,乞求背后的人能放过他。
但薛凉月怎么可能放过他?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反正这都是梦,他压根不在乎把“贺悦”搞醒有什么后果,他只想看到十八年后嚣张得不可一世的莫六被他弄到崩溃。
一想起莫远醒来后也会保留着这段记忆,薛凉月就莫名兴奋。
“小远,别叫出声呐。”他抵着莫远的耳朵笑吟吟地道,“被人发现你就惨了。”
莫远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何草草叫了他三遍,全被当初听不见,好在一年前生了场重病,怕伤了根本,何草草没再对他动过手,要换做往日,她指定对拿着鸡毛掸子把他赶下床来。
薛凉月抱着他,垂眸看着少年熟睡的侧脸,不禁勾了勾嘴角。
这真真是最好的年纪,若是永远停在这个时候就好了,可惜……
还有不到一年。
莫远在他怀里发出细小如幼兽的哼唧声,窗外光落下一条,横贯少年侧脸,最终停在鼻梁。
……从这个角度望去,真的和十八年后的他一模一样。
薛凉月嘴角缓缓回落,他闭了闭眼,嘴唇贴上少年的额头,缓缓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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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玉林宫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太子尚未入土为安,而病入膏肓,昏迷不醒的太平帝,却在众太监宫女的看管下从龙榻上离奇消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传出了宫廷,朝廷中人心惶惶。
太后在此时已是分身乏术,她只能先顾眼前之急,派遣自己的侄子率领禁军严守宫门,又把周堂玉掉到了自己身边,至于其他事务,暂且搁置一旁。
当那个黑衣青年于夜色中突然出现在她寝殿里时,她手一抖,茶盏掉到了地上。
碎片带着茶沫,蹦得到处都是。
“你是……”
陆云沽负手立于窗边,微微侧过脸,轻笑着唤道:“皇祖母。”
太后瞳孔一缩:“慕柔?!”
周堂玉身影在帘帐后若隐若现,陆云沽浑不在意,他微微一笑:“是我。多年不见,您凤体可安?”
太后手指握紧了帕子,须臾又放开,她沉声道:“慕柔,哀家十年前问你想不想当皇帝,你说不想。”
陆云沽道:“是。”
“那时你既然已经选择了江湖……就不要插手庙堂里的事了。”太后盯着他,冷冷道。
陆云沽依旧是浅笑:“江湖、庙堂,分别又有多大?都是人心鬼域罢了,当时是当时,如今是如今,储君已经没了,我如今突然想插手一下帝位之争也未尝不可。”
太后:“你……”
陆云沽:“更何况,如今的时局要比十年前好得多。当年我依你的话,做的是你的傀儡皇帝,而现在……皇祖母,是您有求于我。”
太后冷声道:“哀家倒不知有什么好有求于你的。”
陆云沽嗤笑一声,道:“皇祖母,您不求我,难道打算去跟姜琅和薛凉月做交易吗?而且太子是怎么死的,您解释得清楚吗?”
他转过身,朝太后的方向走了一步,笑吟吟道:“皇祖母,您信我,至少能留一条命,毕竟您当年的救命之恩……柔儿可一直铭记于心。”
“哀家谁也不信。”太后手指敲了敲桌面,她吐出一口气,神色晦明不定,“哀家累了。”
她缓缓站了起来,头上的凤尾钗子坠着的明珠随着动作一步一晃动,颤巍巍的。
“长胜帝在世之时,在内,世家党争,在外,北方狼骑南下,直逼长。内忧外患,是我一边在朝廷中周旋,一边当了宫里的所有家当,连带着赵家的家底,一纸军书寄到北庭……我的同胞哥哥战死延关城,我庶出的弟弟死谏,逼退胡、元、李、严四家对王权的践踏。”
太后一步步走到陆云沽面前,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威严和沧桑两种气质在她身上达到了一种矛盾的和平,陆云沽注意到她的自称已经变了。
“我只是老了,你们这些虫豸就扑上来,嚼食着赵家的身体,恨不能立即叫我立即从玉林宫里搬出去!”
陆云沽分毫不退,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两朝太后,字字诛心:“您也知道,您老了。赵家也不是当初的那个赵家了。”
太后瞳孔一震。
“赵家已经成了比当年四大世家更可怕的寄生虫,满朝文武,一半是其门客,欺上瞒下之风甚嚣……”陆云沽伸出手,握住那颤巍巍晃着的凤尾明珠,将它从发间抽了出来。
“皇祖母,事情要朝前看,您不能一直留在五十年前。这些事您心知肚明,可偏不肯承认。”
花白的长发瀑布般垂了下来,滑落肩头,太后好像一瞬间老了二十岁,她朝后退了好几步,跌回太师椅中,剧烈喘息了几声。
“周堂玉”从帘后转了出来,却是一个谁也没见过的高挑青年,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太后怔怔地看着他:“......你又是谁?”
“鄙人上一任洪尘笑,不才,周总管的师父。”那人笑笑,“前段日子去一个地方,见了个故人。”
他将信件递到太后手中,意味深长道:“赵韫,您的兄长......还没有死。”
陆云沽在一旁轻声补充道:“感音寺或者蓬莱......请皇祖母,选一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