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草草被儿子这通操作吓了一跳,待听清楚莫远的话,立刻大笑起来,“鬼?哈哈哈……叫你昨晚赌气跑出去,这不是活该吗?”
莫远气愤地推开她,一把拉下自己的衣领,指着那个牙印,“娘,你看看,就是那只鬼咬的!”
何草草眯起眼,微微俯身,凑上去看了一一会儿,疑惑道:“哪有什么东西?”
“牙印呀?”莫远瞪大了眼睛,“你没看到吗?”
何草草直起身,“有个屁,我就说哪有什么鬼,你做梦吧?”
莫远反驳:“刘小胖刚刚看见了,我去找他!你等着”
说着转身就要跑,何草草“哎”了一声,拎住了他的后领,“跑哪去?我们要走了,搬家!”
莫远愣住了,转头一看,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马车,以及马车旁站着的林冀和他怀里的小孩。
莫远再次瞪大了双眼,指着那个小孩,“这是谁?”
何草草笑着道:“这是我们给你找的童养媳。”
说着,她轻轻掰过小孩的脑袋,示意莫远过来看,笑着道:“你看这女娃娃多好看,你念书也不成习武也不成,给人家后厨帮工还毛手毛脚,年纪大了哪家姑娘肯嫁你呀?现在不找个童养媳,将来老了就要打光棍喽。”
那小孩的确长得很精致,但不知为何,莫远刚看到这张漂亮的小脸,就觉得莫名地脊背发寒。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份诡异的直觉,没在意,毕竟他满脑子都是那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鬼,扭头再次看向他娘。
“娘,我真的撞见鬼了。”莫远特别害怕,都快哭出来了,他看看何草草,又看看林冀,“爹。”
林冀叹了口气,安慰道:“鬼都是没办法离开太远的,水鬼只能呆在水里,上吊的只能蹲在房梁上,咱们离了这里,那鬼就找不着你了。”
莫远半信半疑:“真的吗?”
何草草瞅他那样子,懒得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脑袋,敷衍地安慰道:“怕什么,真的有鬼,娘也给你切成丝儿绊米饭吃。”
莫远还要说什么,何草草指了指马车,不耐烦道:“上车再说,咱们赶时间呢。”
莫远只好跟在林冀后边上了马车。
途中他悄悄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隐隐作痛的地方,的确是一片光滑,但昨夜的记忆那么清晰,连那张天仙似的脸蛋儿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那个吻,回忆起来有种心悸的热。
莫远胡思乱想着,直到林冀怀里的小孩发出那声惊叫,他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自己的“童养媳”。
“草草,附近有城镇吗?”
“怎么了?”
“这孩子烧得越来越厉害了,我怕他撑不过去,找家医馆看看罢。”
……
何草草和林冀讨论了一通,结论是赶时间,不能停,莫远问了一句,只得到了一个很扯的“没钱”,他盯着那小孩看了半天,从口袋里慢慢地摸出了一块松子糖。
他伸出手,想把那颗糖塞进小孩的嘴里。
“嘀嗒。”
一声轻响突兀地在莫远耳畔响起,仿佛是水珠落在什么东西上,很怪,而变化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莫远只觉眼前一花。
一只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别给他,我想吃。”
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垂响起,甜腻而轻柔。
莫远眼前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只看见一片虚空,马车,爹娘,小孩都不见了,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白皙如玉的肌肤仿佛发着淡淡的光。
不属于他的黑发垂在肩上,慢慢滑到胸口,有人从背后贴着他。
莫远瞳孔一缩。
身后之人亲了亲他的脖子,轻笑道:“莫远,这颗糖给我好不好?”
莫远浑身颤抖起来,那人拿着他的手递到唇边,舌头一勾,从他指间舔走了那颗松子糖,顺便还舔了舔他的指尖。
“我都已经走了,你你……”莫远咬着唇,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半句带着哭腔的声音。
那只鬼笑起来,手指点了点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得意道:“心肝儿,你这里有我的印记,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也能轻易找到你。跑不掉的,放弃吧。”
莫远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微微仰着头,努力憋着泪水,“你到底要干什么?!”
“唔……”那只鬼敛了笑,翻过莫远的手掌,指尖在掌纹间缓缓滑动,好像在思考,半晌,他很认真道,“我去问了月下老人,你我命里有缘,合该要结成夫妻的,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莫远听了,更加惊恐了,比当初以为要吃他还惊恐,他扭过头,“我是男的!”
那只鬼笑了:“都人鬼殊途了,你还拘泥于男女之别,岂不可笑?”
“可是,可是……”莫远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什么,抗议道:“我有媳妇!你不能插足!”
“那我把她杀了。”那只鬼弯了弯眼角,无辜道:“谁叫上天安排的最大呢?”
莫远:“不行!”
那只鬼凑过去亲了亲他嘴角,撒娇道:“我就要你,谁也不许抢……除非你不娶妻,不然新婚当夜新娘子就要变成跟我一样的鬼。”
莫远微微偏过头,那只鬼抵在他耳边委屈道:“难不成你还能找到比我还好看的媳妇?”
莫远心里慌成一片,嘴硬道:“你是鬼……”
“我不是鬼,我也当过人的。”
那边的声音变得哀怨起来,莫远愣了一下,下意识扭过头,只见那人正蹙着眉,眼眶微微发红,盯着自己的指尖,“能当人的话谁想当鬼……”
莫远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堵得难受,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只鬼握着他的手,小声道:“我生前的名字……你想听听吗?”
莫远:“你说。”
“薛凉月。”
那只鬼深深地看着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同时在他掌心写下那个名字,微凉的指尖划过命纹和姻缘线,最终停在纹路的起始点,痒意顺着掌心直直落入心底。
而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莫远心头一震,在眼眶内盛了许久的泪水掉了出来,顺着脸颊淌下去。
真奇怪。
薛凉月神情哀伤地看着他,慢慢融化在空气中,掌心的触感渐渐消失,莫远呼吸一滞,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朝前捞去!
……
“咚!”
他的头狠狠撞到了马车的车顶。
将林冀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儿子的眼睛通红,好像快哭出来了,忙问道:“小六,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何草草也掀开帘子,探进来一个头,“怎么了?!”
莫远捂着脑袋,愣愣地盯着车顶看了许久,才眨了一下眼睛,他摇摇头,声音干涩极了,“没……事。”
何草草皱眉道:“别作妖啊,这几天我忙得很,没功夫管你。”
说着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林冀一边拍着小孩的背,一边小声安慰莫远,“别怕,出了什么事跟爹娘说,你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莫远放下手,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爹,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姻缘这个东西吗?”
林冀不假思索道:“信啊,怎么不信?”
“为什么?”
林冀眨了眨眼,慢慢笑道:“若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和你娘两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怎么也走不到一起吧?”
“是我救了你爹啦。”何草草在外头懒洋洋道,声音里带着得意,“要不是我,你爹就要被发配北疆挖石头去了,他那身板,挖两天肯定就撑不住了,当时我受人之托,去救他牢友,顺手把他救了,小六,你说这是不是姻缘哪?”
莫远:“姻缘……很重要吗?”
林冀:“或许吧。”
何草草道:“废话,那可是老天爷安排的。”
莫远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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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个月,直到他们一家在五屋山里安顿下来,那只鬼都没再出现过,莫远时不时想起他那张眼眶发红的脸,想起他哀怨地望着自己,手指在自己掌心写下“薛凉月”三个字……心里头就堵得慌。
所以当他某天晚上洗过澡走进屋子里时,看到那个靠在他床上的背影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惊吓,而是松了一口气。
莫远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会儿,叫了那人一声,“薛凉月。”
薛凉月回过头,淡淡看着他,并不说话,只是伸出了一只手,莫远不知道该干什么,试探着握住了那一只手。
薛凉月:“上来。”
莫远握着他的手,借力爬到了床上,薛凉月搂着他的腰,头埋在他的颈窝间,喃喃道:“你想好了吗?”
莫远手指蜷了蜷:“想好什么?”
薛凉月轻声道:“要不要一个鬼媳妇。”
“没想好。”
莫远立刻摇了摇头,他声音很低,仿佛害怕被人听清楚一样,一边说话一边捏紧了薛凉月的衣袖。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咒术,为什么我好像……看见你就想哭。”
最后一句话莫远再次带上了哭腔。
薛凉月轻轻拍着他的背,“我哪有那样的本事,我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还会变成一只鬼吗?”
莫远:“你让我想想……”
“你随意。”
顿了顿,薛凉月小声道:“都依你,之前骗你的,我杀不了人的,顶多能烦烦你。”
他声音平淡里带着辛酸,带着几分鼻音,听起来可怜极了,叫人听了再硬的心肠也软成一摊春水,然而在莫远看不见的地方,薛凉月嘴角却慢慢勾起,笑得很得意。
小莫远,真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