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友谊赛第一轮成绩公布后，光谱科技的人全都难以置信。

他们垄断民用机甲产业多年，是这个领域当之无愧的领头人。友谊赛对他们来说就是个热身，根本没人想过桂冠旁落的可能。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的人太轻敌以至于没有好好应对，也不该被一家名不见经传，不知为何被莱恩哈特先生请来的的破烂修理店胜过吧！

光谱科技前来观战的高层没有一个能维持面上的平静，就算满心疑惑与不甘，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看坐在上首的莱恩哈特。

直到半晌之后，这位总裁沉默地起身离席。

R0996星的钱总长很会办事，自然为光谱科技的高层预留了最好的位置，不仅视野优越，离为本次比赛打分的裁判团也距离很近。

莱恩哈特很快便走到了裁判团所在的房间——这里本来不该有无关人员进入，但在他面前，没有不可以更改的规则。

他的身份立即获得许可，通向裁判团的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而那些请来的修理师们并未注意到这点，聚在前方，不知是在讨论着什么内容。

莱恩哈特扫过他们，从已经陌生的面孔上找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这些人与他是曾经的同事，准确来说，还做过一段时间的下属。

但在军属研发部的那几年，他始终觉得这些人并没有把自己当作真正的总负责人——像老师在时那样。

他曾经为此耿耿于怀，现在却觉得已经没有所谓。

如今站在万人之上的是他，名满天下的也是他。当时不服他管教的人许多已经垂垂老矣，而自己拥有最好的医疗资源，再活三四百年都不成问题。

他们都是人类，曾在一个机构共事，如今天差地别，甚至不像一个物种。

莱恩哈特心头升起一丝感慨，装作轻松自然的样子开口：“好久不见。”

那些修理师回过头来，见到他时只是意外，没有太多情绪变化：“莱恩哈特，这里是裁判团评审的地方，不应随便进入。是你让我们来的，就请遵守自己的规则。”

“别紧张，”莱恩哈特耸了耸肩，“我没打算对干预你们的评审，只是好奇。咸鱼修理店究竟做出了什么，竟然能把连带光谱科技在内的对手打败。”

“你觉得我们有偏颇？那家店是你自己写在邀请名单上的，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真的没有吗？莱恩哈特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心中冷笑。

宋连旌从老师那里学到了知识，而即便过去百年，这些人也对老师崇敬有加。他们真的对宋连旌的存在毫不知情吗？

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宋连旌一个在穷乡僻壤的野路子，怎么可能有如今的水准？而自己亲自教导的光谱科技的研发人员，又怎么可能输在南岸一群乌合之众，和宋连旌只教了不到一个月的学生身上？

这样想着，他却没把话说得这样直白：“我当然信任你们公平公正，所以更想见识能让你们另眼相看的作品。这样，就算有人对你们的评审持有异议，我也能更名正言顺地替你们解释。”

他话说得漂亮，可惜并没给人留出拒绝的余地。

裁判团中一名修理师想了想，提议道：“既然你想要看，不如就透明公开到底，把第一轮比赛的所有作品都放出来，让所有观众都能看到。”

“可以。”莱恩哈特没有迟疑，他对光谱科技有着十足自信。

第一轮比赛中的作品信息以极快的速度全部公开。

他在几天前才见过乔治亚的作品，清楚对方的实力，如果不是评审上有问题，不可能战胜光谱科技和其他一众修理店，这时已经胜券在握。

但对着作品看了几眼后，他的镇定便维持不住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是那个乔治亚自己能做得出来的！”莱恩哈特喃喃道。

这台机甲设计思路成熟，虽然为了适应比赛给出的题目，有些地方能看出小的瑕疵，但和光谱科技今年将要推出的新品已经不相上下，许多功能还要更有新意。如果同时发布，他甚至不确定谁能获得更大的市场。

至于友谊赛上其他团队做出来的东西和它相比，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乔治亚在几天前，根本没有这种实力，莱恩哈特无比确定，如果说是宋连旌的作品，倒还有几分可信。

可他已经提前查看过，那人只在替补名单上，本人甚至都没到场。整个比赛过程中，选手也没有和别人用光脑交流的机会。

那宋连旌的设计是怎么出现在赛场上的？他总不能提前预判友谊赛的题目做出准备吧。

还是说，光谱科技存在内鬼？

莱恩哈特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问题的答案，当下打开光脑，下了几个命令。

他举办友谊赛的本意，绝不是为了给咸鱼修理店当跳板，让宋连旌那种家伙踩着自己上位。如今第一轮比赛落幕，随着那个震惊所有人的结果颁布，话题已经发酵得越来越厉害。

原本还有人在质疑赛制和裁判，但数据一公布，懂行的人都知道谁高谁低。现在星网上已经有零零星星的声音，说光谱科技一年不如一年。

舆论形式突然变成这样，根源竟然是自己发布的命令！

莱恩哈特暗骂，那几个家伙肯定是事先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才会有公开所有数据的提议。

眼见那些裁判团的修理师仍等着回答，他挤出一抹笑：“接下来几天，还要辛苦大家了。”

他脸上笑着，心里已经作出决定：不论是为了和宋连旌的私人恩怨还是为了现在的舆论，光谱科技必须在后面几场中遥遥领先，找回场子不可。

裁判团在他走后，重新聚了起来，对于莱恩哈特的奇怪表现不置一次，只是在研究咸鱼修理店提交上来的那台机甲。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台机甲的制作风格和光谱科技，其实有一点相像？”

“不是这个顺序吧，”一名修理师摇了摇头，“应该是是光谱科技的人，或者说莱恩哈特像他才对。”

那台机甲的设计极为简洁，许多思路直白得令人惊讶，看似难以实现。然而它的制作者通过意想不到的手段完美地满足了机甲的所有功能需求。

在他之前，没人想到这种办法。在他之后，所有旁观者只能不断感慨，不知道别人怎么能长出这样的脑子。

类似的感觉，他们还在军属研发部时十分熟悉。

“看着这台机甲，我竟然会……想起他来。”修理师们唏嘘不已。

他们没有直接说出名字，但彼此都知道指的是谁。

如今联邦称呼元帅，普遍用“指挥官”这个代称。但他们不喜欢。

梅斯维亚的过人之处并不只在指挥上。更何况，他有自己的名字，那个名字具有独特的寓意，曾经响彻星海，连敌人都闻风丧胆，不该被埋没在茫茫故纸堆里，渐渐被人遗忘。

可是……他们没有勇气站出来了。

深雨战争刚刚结束，胜利的消息和元帅的死讯一同传来时，联邦还没有动作。

直到一年之后，星海太平，军部改制，许多原来的实权将领卸甲归田，议会突然风向一转，开始细数梅斯维亚身上桩桩大罪。

军部几名将领和研发部原定的负责人率先站了出来表示异议，祝余当时已经病入膏肓，仍然拖着病体和他们一起。

但议会那时已经从军部回收了大部分兵权，不需要再像当年一样与他们小心交涉，手腕之狠辣比他们描述里的梅斯维亚有过之无不及。

唯一一个幸免于难的只有祝余。但他就此一病不起，几周后便撒手人寰。

他把梅斯维亚当作兄长，双方关系亲近，人尽皆知。但生命最后的时刻所见的，却是一直和梅斯维亚关系不睦的卫陵洲。

抛开这一层关系，祝余会找卫陵洲其实合情合理——他毕竟是先天缺失精神力的病人，弥留之际想要再搏一下，找精神力方面的专家来无可厚非。

但他们两个相见时没人在场，相处也不过十余分钟。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见这一面究竟是为了什么。

祝余再也不会开口，而卫陵洲，从他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那一刻起，就没让人读懂过。和他所出身的医学研究院如出一辙。

医学研究院从帝国时代起就存在了，它坐落于中央星的王城，一直是最神秘的存在。

联邦成立后，出于种种原因，保留了医学研究院和它正在进行的项目。虽然出手进行了干预，但也只是让它的权力结构变得更加混乱复杂，被许多人戏称是“像战场一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深雨战争结束的一百年来，旧贵族被新财团取代，财团之下，新的势力随之生长。联邦权力更迭，医学研究院也在变化。

曾经的掌权者们一个接一个的逝去，这个神秘而古老的机构最终由卫陵洲一手掌控。

但这位卫上将和历代研究院的掌权者都不一样，只要研究中出现空闲，便不会待在中央星。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

R0996星，黑街。

一名拉着行李箱的男子穿梭在街巷之间，他看起来平平无奇，并不引人注目。

唯独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遇见穷苦不幸的摆摊者肯掏钱买点东西，碰上谁家东西丢了，也会热心捡回来。只要不开口，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心大善人。

经他帮忙找回钱包的年轻人点清自己的星币，确认没有减少后，正想进行感谢。一回头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早已融入阴影，彻底消失在黑街错综复杂的街巷之间。

卫陵洲拐进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在空无一人的柜台上点了几下，指尖释放出一点精神力。

【精神力认证通过，欢迎回来，卫陵洲。】

平板的机械声响起，柜台向侧面翻转，露出一个隐蔽的入口。

卫陵洲俯身走了进去，搭乘直梯，一路向下。

达到最底层时，直梯缓缓向两侧打开，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台军用机甲。

它通体漆黑，线条锋锐，充满冷肃之意。哪怕机身残缺不全，也能一眼看出它架构不凡，必然身经百战，所向披靡。

而整个联邦，哪怕换三岁稚童来，也能叫出它的名字。

——“枕戈”，联邦最顶级的机甲。

众所周知，它已经随主人一起在爆炸中被彻底炸毁，机身碎成无数零散残片，永恒地流浪于星海之中。如今流传于世的，只有寥寥几张照片，和几段关于它的战斗视频。

没有人想得到，这台传说中的机甲就在R0996星地下，机身已经修复了将近百分之七十。

卫陵洲沉默地注视着那台机甲半晌，打开行李箱，从中取出一个残损的金色光球。

“枕戈”的智能核心总是安静的，却在靠近这台机甲时不住地跃动起来。

卫陵洲小心翼翼捧着它，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快回来吧，他一定很想你，”他戳了戳那颗光球，“我也在等你。”

“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对他动手的人还有哪些。”

他脸上笑意依旧，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调笑般轻声开口。

“他们都该去死，一个也不能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