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何塞思考的空档，宋连旌也和卫陵洲达成了共识。

何塞家族所提供的机甲的异变和异种有关。他们在机甲中添加了一种特殊的物质，前阵子也出现在了暗网人和异种的契约仪式中。只不过在机甲里，这种物质的浓度更低，只会在驾驶员通过精神力操纵时，对驾驶员产生影响，潜移默化地提升融合度。

融合度是军部专家当年提出来用于划分异种与人类相融阶段的概念。暗网那些契约了异种的人，融合度大约在百分之三十左右，因此还是自己身体的主导。在他们的假设中，百分之六十是个分水岭，超过这个数据后，与异种融合的人类将彻底被同化。换句话说，被吞噬。

由于样本量不多，这个猜测没有得到证实，和异种契约的人类融合度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提升也未可知。

但天下不会有免费的午餐，要得到力量，就必须将什么交换出去。

宋连旌有点自嘲地想，自己不是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吗？

像是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在他精神海中，属于卫陵洲的力量忽然变强，一遍一遍洗刷着上面的伤痕，似乎这样就能将它抹去。

可如果这真的有效，当年他也不会走到最后……

“我有个新方案，”卫陵洲忽然发来消息，他目光紧盯着擂台上的残局，脸上没有了平常那种轻浮的笑，极认真地思考，“异种的东西，或许能被我们利用，让你快些恢复。”

人类与异种做了几百年的敌人，彼此之间却仍然没有百分之百的了解。

就像异种曾经想尽办法搞到人类的机甲，人类之前也研究过异种的尸体，并加以利用——因为足够坚硬，通常是经过处理后用在武器上的。

当然，异种尸体数量最多，最好得到。至于这种物质，宋连旌在战时都只见过寥寥一两次，还是最近才见到这么大数量的一批。

可精神力是人类独有的，异种的东西能用来恢复精神力，这实在是一个太超前的猜想。在谁听来都是天方夜谭。

宋连旌却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他问“枕戈”：“刚刚那种物质，你能搞得到吗。”

“只要继续和他们的机甲对战就行，不过量很少。”

毕竟机甲中这种物质的含量都不高。路易斯手里现在有十来个，加在一起可能也达不到卫陵洲的要求。何塞家族手中的应该不止这些，但他们名下工厂众多，很难迅速锁定，机甲中异种物质的含量又不高，他们使用精神力也没有办法精准定位。

宋连旌思索片刻，抬起头，刚好与路易斯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看来，宋老师对我们的产品有兴趣了？”路易斯笑道。

“我只对能够改变一个时代的东西感兴趣。”宋连旌坐在擂台前的席位上，他看着路易斯时分明需要仰视，神态动作却游刃有余，仿佛他在引领这场对谈。

路易斯：“哦？愿闻其详。”

“我前不久开源的技术你们应该知道，不出三个月，它会风靡整个联邦，出现在每一台新造的民用机甲上。”宋连旌身体微微前倾，路易斯看着他的眼神，从里面察觉出莫大的野心。

有意思，路易斯想。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籍籍无名。宋连旌看似与世无争，实际上那些都是假象，他之前明里暗里操控了那么多事，果然只是为了扬名。

不过没有关系，凭着他的技术，还有那台十分智能的机甲，只要他最后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路易斯不介意将一切一笔勾销——他自认为是相当宽宏大量的人。

交谈之间，青年身上原来的懒散气息消散得一干二净，坐在那里，尽管身形单薄，言谈间仍叫人觉得掌控着整个世界。

军校生们见了，竟然觉得陌生。

宋连旌缓缓道：“你们的机甲内藏玄机，我看得出来，可如果制作工艺复杂，难以量产或保证质量一致，便没有可能取代联邦现有的型号。当然，你们可以选择尖端路线，去做‘枕戈’、‘刃影’那样的定制机甲，只是……”

他言辞毫不留情：“就凭这些东西，也想和它们相提并论么？”

路易斯脸上不太挂得住，立刻拿起那十几个机甲手环：“我们可以保证量产，这十几个就是证据。未来当然也有办法和‘枕戈’媲美。”

闻言，宋连旌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他有双很传神的桃花眼，眼波流转之间，那抹笑意刺得人心烦意乱。

路易斯追加道：“宋老师可以知道更多，只要你愿意合作。”

“前提是，你们是有价值的合作方，”宋连旌说，“十几台机甲而已，数量太少，质量更没法保证，你怎么向我证明？”

“我们当然拿得出来更多，”路易斯说，接着察觉到一点不对。

这明明是自己的地盘，整场谈话下来，主导一切的人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宋连旌。

路易斯说：“这事涉机密，合作达成之后，我们可以为你开放所有权限。”

但现在他们不可能给宋连旌更多机会，更不用说让他近距离查看机甲。这人的水平摆在那里，很可能察觉出什么，如果到时候合作并没有谈妥，他们就亏大发了。

宋连旌微垂眼帘，似是在思考，同时给卫陵洲发消息。

“那种物质你需要多少？”

卫陵洲：“按枕戈刚才对战的提取量，至少要三十台。”

宋连旌悄然给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对路易斯道：“你的考量我能理解，不如我们选个折中的方法？”

路易斯让他直言。

“群战。”宋连旌说，“我们各自提供一定数量的机甲，效果一看便知。”

对战……？那对机甲是有消耗的，尤其宋连旌手下的那台机甲很不一般。刚刚一场下来，他们的机甲遭受重创，想要修复需要花很多工夫，数量一多，损耗连路易斯都要觉得肉疼。把钱花在这种地方，实在是觉得冤枉。

正想着，他看见宋连旌摘下机甲化作的红色耳饰，在自己面前晃了一下。

——是那台看起来破破烂烂，实际上暗藏玄机的机甲。

“要玩就玩大一点，我要赢了，你让我们顺利离开，并给我们送上足够的材料，”青年说，“如果结果相反，这台机甲我交给你们，就当见面礼了。”

路易斯在心中权衡利弊。

宋连旌提出来的群战并不在他意料之中，可仔细想来，如果自己输了，只会有一些机甲受损，再交出去一些负担得起的材料费。如果自己赢了，不仅能和宋连旌达成合作，还能搞到那台十分智能的机甲——他真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构造，能将何塞家族引以为傲的机甲虐得那样惨烈。

虽然这是宋连旌提出的，但他才是能从中获利最大的那个。路易斯和他就细节进行商谈，发现他能派出对战的只有那一台机甲和几名军校生，而那些军校生们在自家机甲面前根本不足为惧。从硬件上来讲，自己赢面很大。

于是他假惺惺开口：“既然这样，我们先派人五五对战？”

宋连旌假作思考：“三局两胜？”

“好。”胜利就在眼前，路易斯想，总之他们是要达成合作的，现在不妨给宋连旌一点面子。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他甚至“好心”地提前给了宋连旌列出单子上的一些材料，并答应了他的其他要求，提供了一处场地，允许他和军校生们先做半个小时的准备。

不得不说，真的是太贴心了。

宋连旌心满意足，带着军校生们进了临时准备的场地，平静地找了张沙发坐下。

“宋老师，怎么办？”以林懿为首的军校生们看着他。他们虽然不太明白宋老师刚才和路易斯对话的用意，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善了。

可一台机甲再强，终究无人驾驶，也不是“枕戈”、“刃影”那样决定性的杀器，在五五对战之中，还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他们想不到自己该怎样取胜，也难以接受宋连旌因为这件事和何塞家族被迫合作。偏偏不论是他，还是和他一起出现的另一名青年，都是一副很安心的样子。

宋连旌坐在沙发上，从路易斯提供的东西中挑出军校生们一开始要买的材料，和几枚通讯器一并交给他们。

“抱歉把你们牵扯进来，这是赔礼。”

军校生们连连说着不用，却在看到材料时产生了联想：“您是要对我们的机甲进行改造，用于对战吗！”

宋老师的修理水平声名在外，刚刚拿出来的那台机甲实战更是惊艳，如果这是他的计划的话，他们甚至觉得……等下自己说不定真的能赢！

宋连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都想到哪儿去了！

短短半个小时，四五台机甲，哪怕再给两只手，他也做不完。

“想改造机甲可以之后去咸鱼修理店官网预约，现在，把通讯器带上。”

军校生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遵从了他的命令。

然后听见他说：“接下来，一切按我说的去做。”

——

半个小时一晃而过，路易斯坐在群战专用的擂台之下，等待着意料中的结果。

第一场，他们毫无悬念的赢了。

可是第二场时，对方改变了作战思路。所有军校生都不计代价地帮助宋连旌那台欺骗性很强的机甲，让它发挥真正的实力，最后竟然拿下了路易斯的人。

如果对方继续这个思路，第三局的胜利恐怕也握在了对方手里。

但是越看那台足以以一敌五的机甲，路易斯便越是心动，想要和宋连旌确立合作，然后将它拿到手里，好好研究。

他需要一场完美无缺，没有任何悬念的胜利。

路易斯眼神一转，找了个借口出去，和家族中的专家进行对谈。

他们很快便得到方案——宋连旌那边的战术很简单，无非是靠着那台骗子机甲的强度碾压过他们的产品。

质量这方面确实比不过人家，但他们还有数量。只要面对的对手足够多，宋连旌的骗子机甲总有被牵扯消耗的时刻。根据现在的数据计算，他们这边提供三十台机甲的话，便能保证获胜。为了更加稳妥，路易斯甚至想将数量追加到五十台——这几乎是他们现有产品的总量了——以防任何意外发生。

只要能赢，能搞到宋连旌手里的机甲，他们亏损再多，都有赚回来的一天。

这样想着，路易斯假惺惺开口：“只剩最后一轮决胜局了，不如我们换个特殊场地，玩点更有意思的？”

“来场真正的、星际情景下的机甲对战。五十对五十，你们那边欠缺的人手，可以由我来补齐。”

宋连旌：谢谢你，你真是太配合了！

他喜出望外，军校生们却汗流浃背，深感不安。

路易斯·何塞的话听起来就不怀好意，都比完两局了，怎么能临时更换场地，更改规则？

更何况，一旦敌人的数量多起来，他们就彻底失去优势了！林懿等人据理力争，却没有得到回应，只能焦急地等着宋连旌的回答。

可他最终还是很“为难”地答应了下来，并且出言询问：“你所说的情景，具体怎么操作？”

“我们和一款叫做《未来战域》的全息星际游戏也有合作，”路易斯说，“机甲对战的同时，可以将数据上传至游戏，让人沉浸式体验——甚至是深雨战争里的真实战役。为表诚意，我们愿意玩劣势的那一方。”

这是联邦有钱人时下很流行的一种玩法，美其名曰忆苦思甜，军校生们也有所耳闻。在这种使用真实地图与背景，只是将交战双方替换为人类的情况下，原有的异种方一般会被视为劣势——人类玩家没有异种那样变态的肉/体和防护力，数量也远远不足，在分到它们的阵线时，往往更容易输。

但军校生们并不知道，《未来战域》中有一副隐藏地图，一比一复刻自何塞家族每个人都铭记于心的，安德烈·何塞将军输掉的那场战役。

他们对那场战役的结果进行了无数推演，哪怕看起来占优，都无法让人类方取得胜利。他们认为，这一定是“指挥官”心机深沉，才将安德烈将军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宋连旌不可能知道这里面的关窍。

路易斯心里甚至升腾起一种诡异的快感——“指挥官”的设计让他们何塞家族沦落到今天屈居边缘星的境地，但宋连旌作为他的学生，今天就要因老师曾经的所作所为输掉比赛，乖乖和他达成合作，交出机甲。

怎么不算是一报还一报呢？

宋连旌确实没想到这一层，他只是觉得这个游戏的名字十分耳熟。

未来战域，不就是王数一相当沉迷的那个游戏吗？

提到这个，宋连旌心里升起了一丝愧疚感——他之前答应了小王要一起双排上分，但近几天忙于修复“枕戈”、和卫陵洲研究精神力，一直没有顾及到他那边。

既然现在有个机会，不如替他上上分？

“稍等，”宋连旌想着，打开光脑。他担心王数一打游戏时看不见消息，便联系了乔治亚，“我先借个账号。”

——

咸鱼修理店。

希瑟原本想睡一觉，倒个时差，却被楼下的一阵香味馋得睡不着觉——喝了太多营养液的人是无法抗拒美食的召唤的。

说是小周特意给宋先生做的，早餐准备了好几种。

他们两个人吃不完这么多东西，便都留出一部分，分给店里其他人和邻居。

……也不知道那个宋连旌有多挑剔。

希瑟腹诽了一句，但对小周的厨艺表现出十足认可，下楼加入了乔治亚和纪小游的早饭。

吃到一半时，她看见乔治亚突然从餐桌前起身，匆匆要去楼上。

“是有什么急事吗？”希瑟问。

“倒不算，”乔治亚解释，“是宋先生叫我帮他联系一下王会计，借个游戏账号。”

王会计，隐姓埋名的王数一？

找他借游戏账号，倒是挺合情合理的。

“他们玩什么游戏？”希瑟摆烂的时候偶尔也会玩一阵，随口问了一句。

“未来战域，”对游戏很有研究的纪小游说，“星际战争游戏，自由度挺高的，可以指挥机甲啊，星舰啊什么的。”

他说完，看见店长女士微微拧起眉头，露出古怪的神情。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