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在直播间里刷得飞快，但那一条却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观众们的眼球。

不同战术带来的差别在这一局游戏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屏幕后面操控者红方的是什么人，关于那人身份的猜测一条多过一条，可所有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因为这局惊艳的游戏而联想到“指挥官”。

哪怕此前百年，联邦给他扣上了种种罪名，一说到赢、说到胜利，人们还是会想到他。

——如果那场战役的指挥者是他，如果当时议会那些人和军部的矛盾小一些，他是不是就能顾及到更多战场上的细节，让许多人免于丧命了？

观众心里同时闪过一样的念头，一同出现的，也有更加刺耳的声音。

【这个玩家能赢，肯定是因为认出来地图，提前做了准备吧。真实的战场上又不能未卜先知，他拿什么去赢？】

【情况本来就很糟，何塞将军难道没有尽力吗？只因为输赢就给一个人定罪也太奇怪了吧！】

【你应该不是军校生吧，如果你修过指挥系的课就会知道，他打得很多经典战役都是大逆风，后来人复盘很久才知道他是怎么赢的。可怕的是他当时做出了决定，而且都是对的。】

【你们歪到哪去了？那场战役最后，伊利安不是活下来回到主舰了，但被他亲手打死的吗？这有什么可洗的啊？】

弹幕的话题聊到“指挥官”身上，又有了争吵的趋势，有些恨“指挥官”的人骂得十分难听。主播洛阳看不下去，正打算叫房管，便有一条新弹幕浮现上来。

【这不是洗白，因为他根本就不用洗。】

【最近发生的反转还不够多吗？你们说他一心权势，可最后他研发了领先一百年的重要技术，开源分享出来。你们说他为了一己私欲继续战争，然后呢？想从异种手里获得好处的是联邦高层，被虚假消息蒙蔽了的是我们。如果不是他的坚持，哪里能有这一百年的和平？】

【我相信这件事和其它事的背后还有隐情。就算没有，他已经做了这么多，难道不足以收获感激和尊敬吗？联邦举办庆典战争胜利，办得风风火火，可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不仅没有他的位置，甚至连他的名字也隐瞒遮掩至此！】

【我知道我的弹幕很快会被删掉，可我就想问问。联邦抹黑他，捂嘴为他说话的人，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心虚到这种地步！】

这几条弹幕言辞实在是太尖锐，别说它会被删掉了，但凡多留一会儿，洛阳都觉得自己的直播间要被封杀。

如果明智一点，他应该现在就删掉这些弹幕，主动转移话题，保住直播间的流量。

可那条弹幕上的一字一句仿佛都在戳着心口，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提醒他：你之前究竟误解过一位怎样的英雄。

最终，洛阳拒绝了房管清理弹幕与评论区的提议，点击那几条弹幕，动了动手指。

——把它们加精了。

——

路易斯对于直播一事还全然不知，光是眼下的战况就足够让他焦头烂额。

——他要输了。

可这不能是最后的结果！

他看着己方的机甲在宋连旌的攻势，尤其是他那台极为智能的机甲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力，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宋连旌的城府比他想象得还深，那台机甲比他想象得还要强——他一定要得到。这场比赛他绝不能输，一旦输了，就会彻底错过这个让何塞家族东山再起的希望，甚至还有可能将希望拱手让给他人。

路易斯眼底划过一丝阴狠神态，打开光脑，悄然联系了一个人。

“你们最近不是新研发了回溯系统吗？给我把时间重置，回到最有利于我们的时候！”

面对拿得出真金白银的投资人，《未来战域》的制作公司很快给出回答：“可以的，何塞先生。”

在他满意之前，制作公司补充道：“只是回溯系统还在内测中，有些功能尚未完善，并未正式上线。我们可以为您回溯，但具体能够回到哪个时间节点，我们并不能掌控。”

尤其像是路易斯现在这种烧钱玩法，对于系统的负担是最大的。

理论上来讲，随着时间的回溯，双方的设置都应该回到最初的状态。但路易斯与宋连旌的的机甲此刻正在特殊场地内对战，因为场地与游戏相连，能够将游戏场景内的各项环境尽量同步过来，也将机甲的自身状态上传给游戏。

他们如今最多可以操控数据，让系统内对战的双方看起来都被重置，但机甲在线下受到的真实伤害并不能就此打消。

但路易斯此刻根本没空去顾及这些细枝末节，眼看自己的机甲快被人收拾干净，红方马上就要攻占他们的指挥塔，他眼睛都红了，强行命令道：“现在就给我回溯时间！不论如何，让我的指挥塔和机甲都在游戏里恢复巅峰状态。”

“那时间点……”

“不重要！快动手！”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制作公司不再迟疑，将指令发布下去。

片刻之后，原本还炮火纷飞的游戏界面突然静止，一条全新的系统提示跳了出来。

【突发事件：您的战斗触发了星海中不可知的变化，将被传送回此地图的某一前置时间节点重新战斗。这会是新的风暴，也可能是一场新的机遇。】

提示浮现出来后，直播间里的人先宋连旌一步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游戏还能打到一半重开吗？】

【真正的开挂哥关系户出现了……打不过就回档，太有实力辣！】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红方能取胜本来就很艰难，时间回溯之后，他们的战略战术蓝方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办法打败他们？】

弹幕中的思路和路易斯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论从哪个时间节点上从头再来，他都笃定自己这次抢占了先机。

不止如此，为了弥补己方机甲受到的物理损伤，他还让制作公司给自己能用的所有机甲调整了参数，改变了游戏内的数据判定，提高了他那边机甲的攻击力和防御力——哪怕这在线下是两回事，只要能在游戏中得到胜利的标识，路易斯可以不择手段。

他联系了家族中所有的军事专家，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专注对付宋连旌。

一秒、两秒……

游戏内的时间回溯着，屏幕中只剩一片倒退的虚幻影子，等一切终于停下，成像逐渐清晰时，双方眼前的场景都完全变了模样。

一座浩大的防御工事出现在游戏之中，双方的机甲队伍在无边无垠的宇宙中无言对峙。

宋连旌指挥的红方位于防御工程前，在他们上方，一面金色的旗帜在宇宙中展开，被灯光照彻——那是联邦军队的象征。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宋连旌微微仰起头，那抹熟悉而耀眼的颜色映照在他色泽浅淡的瞳孔上，留下了浅浅的金色。

在机甲对决的特殊场地中，“枕戈”看着那面久违的旗帜，同样停下了动作。通讯器中忽然陷入了沉默，军校生们有些不解，于是也抬起头，看着那面至今仍然代表着军部的金色旗帜。

战争结束的几年后，联邦对军部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改，许多东西都陌生得让旧人认不出来。唯有这面旗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反倒保留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它是为了那位联邦元帅而设计的，那抹金色如同元帅本人的金色眼瞳，在星海永远闪耀。

宋连旌沉默半晌，直到时间回溯的缓冲期结束，游戏加载。

他收回目光，将重心放回战局上。

他对这个时间节点清楚极了——这是安德烈·何塞还没有自以为胜券在握，带领何塞家族的军队贸然出击的前夕。

对于这个部分，路易斯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他们家族多年钻研的，主要都是这场战役的最后阶段，那一场近乎无解的宇宙风暴。

至于前期战局，他们包括联邦所宣传的普遍内容是，“指挥官”为了肃清旧贵族的势力，发布了错误的指令，导致了何塞家族陷入两难。

那场战役的最终幸存者为零，没人知道其中的细节，背后的行为逻辑又是什么。即便在游戏中，也只是根据记录还原了当年的场景。

总归何塞家族想宣传的正是联邦高层想听到的。他们一拍即合，哪怕是谎话，经过百年口口相传，到现在也像是真的一样。

甚至连路易斯自己也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他正在光脑上联系着军事专家们，听他们分析宋连旌有可能的动向，预测他的下一步行为，拼尽全力也要在这里拿下胜利。

——

R0996星南岸与北岸交界的地方，一个女人的身影在人潮中飞快穿行。

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赶路，在行人身旁带起一阵风，然后转瞬已经在几米开外。

突然，她的脚步放慢了。

女人的眼神盯着前方，像是在看着一道仅自己可见的光屏。

那上面正展示着一场游戏，红蓝双方操作着机甲，在一幅真实的地图上对战。

不同于主播直播间里的热烈讨论，希瑟是直接在游戏中点开的观战。于是上面什么除了必要的交战信息外，什么文字都没有。

但她看懂了。

刻意散开的阵型、对敌军行径的引导、对“友军”干扰的排除……

对于指挥官的意图，其实红方还有许多地方的执行不够完善，如果是她在场上，此时应该就能突破重围，逆转攻势。

希瑟想着，指尖又触碰到衣兜里的指环。“刃影”的触感冰冷，可她却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一路燃至早已替换为金属的机械手臂上，仿佛她回到了百年前，无数次让人心潮澎湃的战场。

她屏住呼吸，直到看见了宇宙风暴来临，一瞬间的反败为胜。

那是一个有迹可循的结果，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作战风格。

出自一个……她已失去多年的至交好友。

现在明明没有喝酒，但希瑟打开光脑时，手却抖得比醉时还要厉害，连点两三次才拨通了王数一的备用号码。

她听见自己问：“借走你游戏账号的人，你确定是宋连旌吗？”

“是，”王数一不明觉厉。

性格使然，他的回答大多这样简洁，很难说出点别的什么了。

希瑟一句也没有多问，那个“是”字连同宋连旌的名字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地交错着。

此时是早上八九点钟，数不清的行人在街上来来往往，繁忙的市井中烟火气升腾。

大街上人潮汹涌，女人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她站在道路中央，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