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颂年目送妈妈和妹妹上了高铁后, 自己回到车上坐了很久，他拿出手机看了会儿老家的实时监控，这个点王秀萍并不在家, 镜头正对奶奶床的位置，打开声音能听到屋外的鸟鸣声。
往前翻，他看到早上八点多王秀萍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的画面, 时间只有三十秒。
章颂年试着打开广播喊了两声奶奶，本来没指望得到回复，谁知过了半分钟王秀萍突然出现在镜头前，伸出手好奇摸了摸监控, 暗自嘀咕：“听错了？”
章颂年赶紧按了视频通话，收拾好情绪后笑着打招呼，“奶奶。”
“真是你啊，我还以为刚才听错了呢。”
王秀萍坐到了床边，“今天怎么没上班？”
“下午请假送我妈跟圆圆去高铁站了，刚送走。”
王秀萍掰着手指算了下, “那待了快一个星期吧，你妈怎么舍得花钱的？她平时那么节省。”
“酒店的钱我出的, 应该没花太多，主要为了圆圆能玩得好。”
“圆圆这回真争气。”
孙女考得好, 王秀萍也开心。
章颂年欲言又止, “我妈应该晚上六点多到市里。”
王秀萍感觉他话里有话, “你们吵架了？”
章颂年心想这已经不算是吵架, 而是战争了。
王秀萍一看他那不服输的眼神就知道母子俩肯定又吵架了，忙问道：“因为啥吵架？”
章颂年暂时还不敢跟奶奶说实情, 随口糊弄道：“别担心，就是小事。”
王秀萍叹了口气, “你妈这人就这样，嘴上不饶人，说话直，实际没啥坏心眼，过两天你给她打个电话，这事就过去了。”
章颂年苦笑，“再说吧。”
劳云娟可能并不愿意接他的电话。
自己带大的孙子，感情自然也异常深厚，王秀萍知道他并不是爱惹事的性格，猜想吵架可能也是劳云娟的错，劝了两句就不说了，转而叮嘱他别熬夜要按时吃饭。
章颂年认真听着，乖巧答应，聊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奶奶，你说我这辈子要是没孩子会怎么样？”
王秀萍笑了，“哪有人一辈子没孩子的？你又不是身体不好。”
“现代很多人不愿意生孩子啊，养孩子成本太高了，跟你们那时候养娃不一样了。”
“净说胡话，两个养不起，一个你也养不起啊。”
章颂年坚决道：“养不起，我不打算要孩子。”
“你这孩子，想法咋就跟别人不一样呢！”
王秀萍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等你老了就知道后悔了。”
章颂年摇摇头，再次重申：“奶奶，我认真的，我真的不准备要孩子。”
王秀萍还是没当真，反而催他抓紧找对象，“你年龄也不小了，该找了，能自己谈咱就不相亲了。”
章颂年眼睛闪了闪，“我有对象。”
王秀萍激动坏了，“真的？多大了？长什么样？哪的人？”
这些问题章颂年现在一个都不能回，他想了想之后的长假，轻声道：“今年国庆要是有时间就带回去给你看看。”
王秀萍想到能见到孙媳妇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满是皱纹的脸线条更是挤到了一起，一脸高兴：“行行行，那我提前准备好。”
章颂年看着奶奶开心的笑容，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你年龄大了，就别做太多农活了。”
“习惯了，闲不下来。”
王秀萍笑道：“现在已经不怎么干了，就在院里种点菜，平时你爸妈偶尔也会回来帮忙。”
章颂年嗯了声，语气关怀问了她几句身体情况，确定一切都好后挂了电话，他揉了揉微僵的脸，重重呼出一口气，准备迎接晚上来自父亲章志儒的暴击。
作为家中主要的经济支撑，章志儒在章家的话语权很高，劳云娟也很听丈夫的话，平时无论大事小事都会跟他说，咨询他意见，像儿子是同性恋这等大事，劳云娟自然也不会隐瞒。
所以当晚上十点多接到父亲电话时，章颂年并不意外，他对埃德温嘘了声，淡定按了接听。
章志儒声音颤抖，“你妈说的都是真的？”
章颂年哪知道劳云娟到底说了些什么，反问道：“什么真的假的？”
章志儒一字一字蹦出来，咬牙切齿道：“你跟一个外国男的同居的事情。”
同性恋这三个字他说不出来，觉得丢脸。
章颂年坦率承认：“嗯。”
砰一声，他听到玻璃杯砸向地面的声音，电话那端章志儒一连串脏话直接骂了出来，章颂年也不反驳，默默把声音调小，听他骂了几分钟。
埃德温摸了摸鼻子。
章志儒怒道：“听到没？你马上跟那个男的分手，滚回来相亲结婚！”
章颂年寻思事情都发展成这样了，不孝子骂名也背了，不如把火烧大点，免得他爸妈还觉得有商量的余地，既然不让他上桌吃饭，那他干脆把饭桌掀了，他语气平淡回道：“分不了，我们都睡一起了，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要是能生孩子，说不定早怀上了。”
这番话可谓是简单直接又通俗易懂，比劳云娟口述的要更具冲击力，就算是章志儒这样完全不了解同性恋这个群体的人听了也知道自家儿子到底跟男人做了什么，他气得不行，抄起一个凳子，对着屋里的东西一通乱砸，边砸边哭，又是喊爸又是喊妈的，“爸，我对不住你啊！”
“老天爷，你不长眼啊！”
“我怎么就生出一个孽子！”
劳云娟从他手里夺过手机，哭着求章颂年：“团团，你跟你爸说你会改，咱们改了就好了。”
章颂年觉得眼下着实不是沟通的好时机，他也不指望父母能在短短几天内就接受，他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不如给他们时间先缓缓，他声音无奈道：“妈，你劝劝爸吧，让他消消气，事就是这个事，已经发生了，也改不了，生气没用，为我这个不孝子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我过两天再给你们打电话。”
说完没等劳云娟回答就挂了电话。
章颂年心里难过，看到他跟家里闹掰埃德温同样不好受，他此时能做的只有安慰他给予他力量，他张开怀抱，“来抱抱。”
章颂年坐到他怀里，仰头看了看他：“你之前跟家里坦白也是这样吗？”
埃德温抓着他的手揉了揉，“应该比你更严重点，当时我是当着他们的面直接说出来的，我爸把我揍了一顿，差点开枪。”
章颂年缩着脖子，“我估计回去也少不了一顿打。”
埃德温低头在他脸上亲了口，“不然你带我回去，我帮你挡住。”
章颂年忙道：“可别，你帮忙我爸可能打得更厉害。”
埃德温哈哈大笑。
两个人挤在一张窄小的椅子上，章颂年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枕着他胳膊，温声道：“我跟奶奶说国庆准备带你回去。”
埃德温点点头，挑起他头发吹了口，“好啊。”
章颂年有些意外，“你不害怕？”
“不怕。”
他态度太过随意了，让章颂年被骂了一天本就没安全感的心更加虚浮了，他从埃德温怀里脱离出来，挺直了腰板，转头看向他，眼神格外认真：“说真的，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未来？”
“我知道你不可能一直待在中国，但咱们一个俄罗斯一个中国显然也不现实。”
长期分居两地很影响感情。
埃德温湖蓝色的眼睛转了转，张嘴想说什么又有点迟疑，这一犹豫一下子惹火了章颂年，他想到了劳云娟的话，慢慢站了起来，面色震惊问道：“你不会真打算让我跟你去圣彼得堡住吧？”
埃德温嘴唇干燥，他咬了下，“不是，我很喜欢我的家乡，但那里确实不适合我们长期生活。”
章颂年不解，“那你的意思是？”
埃德温烦躁地抓了下颈后的皮肤，也从椅子上站起身，这些计划是他之前没跟章颂年说过的，因为不确定章颂年是否愿意，他一直犹豫不敢提，他抓住了爱人的手，语调轻柔道：“我想的是我们先在中国待几年，我在这里找份工作留下来，之后我们去别的国家定居，中间你要是想家我们可以随时回来。”
章颂年睁大了眼睛，埃德温接着说道：“我受够了别人异样的眼光，受够了不能在公共场合跟你牵手拥抱，也受够了没有保证的生活。”
“honey团，我们去合法的国家定居好吗？我存了一笔钱，可以购置房产，我们都有工作经验，不难找到工作，到时你的生活并不会受到很大影响。”
信息量太大导致章颂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在屋里来回走动了两圈，最后又站到了埃德温面前，轻喘气问道：“这些你为什么没跟我说？”
埃德温垂眸，“你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要离开不容易，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决心，我担心说出来会吓到你。”
章颂年想起了这两个月他闲时总在观看的北欧几国的视频，还有平时若有若无的问他喜欢什么季节、更喜欢自然还是城市等等问题，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章颂年喉咙滚动，看着他又问道：“你其实已经想好了去哪个国家了是吗？”
埃德温抬头看他反应，心里分外慌张却还是诚实点了下头，“我列了两个备选，打算过段时间跟你说看看选哪个。”
“过段时间？过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章颂年情绪激动，猛地上前一步揪住埃德温衣领，眼睛死死盯着他看，大声质问道：“等你觉得我彻底离不开你只能跟你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