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带章颂年去了涅瓦大街附近的沙皇餐厅, 是圣彼得堡一家非常知名的俄餐厅,始建于1750年,店内装修很有古典皇室风格, 华贵隆重,餐厅内绝大部分展品和挂件都是沙皇时期留下来的,异常精美, 墙壁上悬挂沙皇画像,进门就有服务员帮他们收好了外套,知道章颂年是中国人后,特意拿来了中文菜单。
章颂年在埃德温的推荐下, 第一次试吃了鹿肉饺子,餐厅处理得很好,没什么草腥味,口感很嫩,配合酸奶油一起吃,有种诡异的和谐, 味道还不错。
晚间服务员唱起了沙皇颂歌,章颂年在埃德温的鼓动下, 跟身着沙皇服饰的服务员拍了张合照留念,又过了一会儿, 悦耳的钢琴声响起, 一位身姿窈窕的舞者笑着走了进来, 伴随音乐缓缓起舞, 一支芭蕾舞毕,她停下来随机邀请客人共舞, 被邀请到的客人往往都会热情回应,跟她跳一段, 也有情侣手牵手站起来共舞一曲,店内灯火辉煌明亮,一时气氛格外欢快。
章颂年受到热烈的气氛感染,多喝了几口伏特加,双颊很快红了,眼神专注看着前面跳舞的情侣。
埃德温冲他眨了下眼睛,湖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细微的羡慕之色,“我们也去?”
章颂年忙摆摆手,“开什么玩笑。”
虽然遗憾,埃德温也知道这不现实,没再强求,章颂年看他低垂下去的眉眼,联想到他们现在的处境,心里也浮上一丝忧愁,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吃完饭,埃德温开车带他回了家,即将迎接他们的还有一项任务,处理这几天摘下来的蘑菇,只靠他们俩显然是吃不完的。初春时节蘑菇生长数量不多,不易采,个头也偏小,胜在味道鲜美,更为珍贵,埃德温打算他们自己留一点,剩下的送人。
至于送谁,最先送的自然是父母,莉达得知消息后便趁机邀请他们俩到家里吃饭,时间就约在他们从木屋回来的第二天晚上。
基里尔突发脑出血住院谁都没想到,自然也没料到章颂年会飞来圣彼得堡,他刚来的第一个星期,基里尔病情正危急,伊凡诺夫妻俩不可能这个时候邀请他来家里做客,没心情也没那个精力。
这几天基里尔能下床走动了,两人这才重新动了心思,埃德温送蘑菇这事正好给了他们一个由头。
章颂年不止一次觉得自己那时选择来圣彼得堡的决定做对了,虽然并非他本意,但确实因为他这个义无反顾的决定让埃德温家人对他的印象从儿子男朋友直接拔高了到家人的程度。
之前两人毕竟是网恋,还是异国,他性格内敛不善表达,不会把喜欢和爱之类的话挂在嘴边,连埃德温都觉得他不够喜欢自己,更不要提他的家人了,伊凡诺和莉达都觉得是自家傻儿子一头热,只想着情情爱爱,对他来中国找男朋友的行为无可奈何。
夫妻俩都是聪明人,知道父母不能跟子女对着干,只当惯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什么都由着他,毕竟人生这么长,人心易变,哪怕现在喜欢得要死要活,谁又能确定你一定会跟现在的对象结婚呢?
去中国?行。
想领证?行。
去芬兰住?行。
恋爱跟结婚完全是两码事,嘴上答应谁不会?如果两人真的能走到结婚,自然是好事一桩,不能走到结婚,也是一场难得的恋爱经验。
因而在此前提下,伊凡诺跟莉达对待章颂年的态度都是以礼貌为主,保持最佳的礼仪,进可攻退可守,挑不出错处就好。
然而从章颂年出现在基里尔病房的那一刻开始,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夫妻俩这才终于开始正视这位跟儿子谈恋爱的黑发瘦高中国青年,从心里觉得章颂年跟儿子真的有在认真经营对待这段关系,拿出的态度也不同了。
章颂年自然也清楚这次见面意味着什么,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准备晚上的见面,下午工作刚一结束就赶紧关了电脑在屋里行动起来了,开始扒拉衣柜找衣服搭配晚上的穿搭。
他对穿衣没什么讲究,家里除了两套会出席公司重大宴会的西装外就只剩一堆通勤穿搭,白蓝灰衬衫和卫衣是常备款,鲜少买颜色鲜艳的衣服。
章颂年这趟来得着急,行李箱没带几件衣服,就连现在身上穿的都是埃德温的衣服,可正式拜访他总不能还穿埃德温的衣服,莉达跟伊凡诺能认出来,不礼貌。
时间还早,埃德温带他去了自己常去的西装店买正装,来不及定制,只能现买。
章颂年习惯穿黑蓝两色的西装,到店后就把尺码告诉店员问她有没有合适的,店员立马去给他找,埃德温视线扫过前面一排货架,忽然眼睛一亮,往前走了几步,拎出来一件灰绿色的西装给他看,“honey团,试试这件?”
章颂年看一眼就知道不适合,连连摇头,果断拒绝:“不行,这颜色太嫩了,不适合我。”
“试试嘛?你穿上肯定很好看。”
在埃德温眼里,他家的honey穿什么都好看,立马撇着嘴装作委屈的样子,撒娇道:“我还没见过你穿别的颜色的西装呢。”
章颂年别过头,神色为难。
“穿给我看看?嗯?”
埃德温缠着他还想继续撒娇,章颂年看到店员出来了,害怕被看出异常,忙点头答应了,不过他还是先试穿了店员拿出来的三件西装,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中规中矩,很符合他平时的习惯。
轮到那件灰绿色西装,章颂年刚穿出来埃德温就鼓起了掌,店员也配合他跟着夸奖道:“先生您穿这件很合适呢。”
这一身裁剪合身的西装完美把章颂年瘦削高挑的身材勾勒了出来,底色亮,瞧着气质温润阳光,模样也精致了不少。
他其实是很显小的长相,圆脸粉唇,皮肤白眼睛也漂亮,个子高但骨架纤弱,完全不挑衣服。
章颂年静静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艳。
没人不喜欢穿漂亮衣服,他也是如此,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到衣服第一眼想的不是自己穿上去有多合身多好看,而是在想穿上去会不会在群体中显得太突出了,忽然转变风格别人会不会觉得奇怪。
埃德温走上前,抬手帮他虚拍了几下西装上的褶皱,“留下这件?”
章颂年笑问道:“你觉得好看吗?”
埃德温诚实点了点头,“我觉得很好看,很合适你。”
“但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换能让你感觉舒服安全的衣服,这才是最重要的。”
章颂年微愣,事实上,这种穿衣方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带给他很大安全感。
私心里他觉得随大流穿那些俗套普通的衣服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拔尖显眼,反过来就是认为自己穿了漂亮衣服肯定会吸引来关注,而他这种避免太过拔尖的可笑想法本质还是对自己认识不清,自卑过了头,反成自负。
事实上,衣服只能带来非常渺小的加成,生活也没有观众。
一直以来,他好像太过在意他人的眼光了,而忘记取悦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章颂年又看了几秒,转头对店员说:“我要这件。”
店员另外给他找了一件崭新的打包好递了过去。
购物结束,章颂年来了兴致,拉着埃德温又去逛男鞋店,各买了一双新鞋。
晚上五点多钟,打扮亮丽的两人驱车回家,章颂年总算见到了之前视频里埃德温给他看过多次的下雪的街道,车子稳稳停在一座独栋小别墅面前,埃德温下车拿礼物,其中包括一桶蘑菇,章颂年抱着一束郁金香花束,按响了家里的门铃。
章颂年跟埃德温一起去医院看望基里尔,也经常会碰到莉达和伊凡诺,有几次大家还一起去餐厅吃过饭,相处还不错,但这回毕竟场合不同,章颂年喉结滚动,紧张得攥紧了手。
埃德温搂住他亲了亲,“放轻松。”
章颂年嗯了声,抬起了头。
门一开,一家三口都出来了,叶莲娜难得穿了一身粉色蓬蓬裙,乖乖待在妈妈旁边。
伊凡诺跟章颂年握了下手,邀请他进门,章颂年脚踏进去后,把花送给莉达,莉达笑着接下,伸出手跟他抱了下,道了声谢。
埃德温是最不拘束的,拎着一桶蘑菇就往厨房走,“蘑菇我放厨房了。”
没人能抵抗住蘑菇的魅力,伊凡诺往桶里看了眼,点了下头。
坐下后,莉达给章颂年倒了杯红茶,跟他聊了起来,话题很日常,主要是问他去森林里采蘑菇的事情,她语速放得慢,好让章颂年也能听得懂。
章颂年看出了她的体贴,心里更加感动,努力用俄语跟她沟通,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抬手的瞬间,莉达的目光定住了,语气惊喜道:“你戴上了。”
章颂年低头看了眼,眼睛微弯,笑道:“手表很漂亮,谢谢。”
右手腕上的手表是去年莉达寄送的礼物,那时装在一个小小的方盒子里,他觉得受之有愧,没勇气打开,一直放在衣柜封存,临出发前收拾衣物时想到了这个礼物,一并带来了圣彼得堡。
他想,眼下正是戴它的时机。
莉达收回了目光,笑容欣慰道:“很适合你。”
叶莲娜被爸妈教育过今天表现要淑女些,想说话又发现插不上嘴,干脆埋头吃饼干了。
莉达看到埃德温从厨房出来了,吩咐他带章颂年在家里四处逛逛,最后叮嘱道:“半小时后回来吃饭。”
埃德温说了声好,牵起章颂年的手站了起来,“走,我带你看看家。”
叶莲娜见莉达走了,淑女姿态全忘光,一溜烟跑远了。
章颂年其实刚才进客厅就注意到一旁玻璃窗内的各种奖状和奖牌,但那会儿刚进屋按照礼数他不能乱看,只匆匆扫了一眼,这会儿终于能光明正大过去看了,章颂年抬脚走了过去,仔细读奖牌上面印的内容,发现里面的奖牌主要是莉达参加芭蕾舞比赛获得的,少部分是埃德温和叶莲娜的,玻璃窗内另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棕色皮套本,上面印了乌(wu)尔(er)里希这个姓氏,他心下奇怪,温声问道:“这个是什么?”
埃德温思考用中文该怎么翻译,想了想说:“记载我们家族有多少人的书。”
“族谱?”
“中文应该是这么说的。”
埃德温拿出钥匙打开玻璃门,把书拿了出来,“我们家这本是复印的,祖母家有原件。”
章颂年翻了几页,发现这份族谱最早是从1885年开始记录的,此后一代代传下来,到现在已经传承了五代,早期是手绘的油画图,后慢慢转变为照片,见证了一个家族百年来的变迁。
章颂年继续往下翻了几页,看到了当年段丽真跟基里尔的结婚照,乍一看到年轻时的夫妻俩,他还有点不敢认,到莉达跟伊凡诺这一代,照片已经变为了彩色,他们下面有两个分支,埃德温和叶莲娜。
雅科夫跟妻子维罗妮卡下面有三个分支,其中大儿子阿尔卡沙旁边加上了妻子的位置。
照片上的埃德温不到一岁,头发微卷,眼睛很大,浑身肉嘟嘟的很是可爱,章颂年手指指腹摸了摸那照片,心里溢满了柔情,好奇问他,“这是你几个月的时候啊?”
“好像是六个月。”
埃德温顺着自己的头像往右滑了下,跟章颂年说:“honey团,你会在这里,跟我在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