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颂年猛地松开他临时从衣柜里找出来的埃德温的灰色格子衬衫, 翻了个身看向头顶的天花板，双眼失神，微微喘着气, 因为方才太过着急，心情迫切，他急得起了一身汗。
这会儿骤然松下来, 听着电话那端砰砰响起的烟花声，再一看自己昏暗寂静的卧室，短暂的畅快过后，多了一种茫然的感觉, 他鼻子动了动，闻到鼻尖熟悉的味道，忍不住蜷缩身体抱住了那件格子衬衫。
这一刻章颂年无比清醒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渴望埃德温，旁的东西都无法给他满足，最后竟然只能借埃德温的衣服一用，因为上面多少还残留一些他的味道。
埃德温没挂电话, 把手机放到书桌上后径直去洗澡了，想到等会儿要下楼陪家人, 他难得洗完澡没光着膀子，套上了一件白色毛衣, 下.身穿着蓝色宽大睡裤, 走过来拿手机, 看到章颂年还没挂电话有些惊喜, “还不睡吗？”
章颂年转过身看着镜头，罕见跟他撒了回娇, 声音柔柔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
埃德温听了大脑一热, 恨不得现在立马飞回他身边，立马承诺说：“等过完年我找到工作了，办好工作签证就回去，肯定不会太久的。”
章颂年嗯了声，“你下去陪家人吧，我也准备睡觉了。”
埃德温不舍得就这么挂电话，“你亲我一口。”
章颂年躺在床上撑着脸看他，眼睛微弯，笑得像只慵懒迷人的猫咪，伸手在唇边印了一吻，再把印着唇印的掌心对着他，施舍一般的调笑态度：“喏。”
埃德温才不想要这样的亲法，他只想狠狠把他抱到怀里，疯狂掠取他的滋味，但眼下只能看，摸不着，他知道章颂年故意勾他，眼眸微沉，霸气开口道：“等我回去，让你三天下不来床。”
章颂年哈哈大笑，“埃德温同志，你先在梦里想着吧。”
埃德温语气坦荡直接：“怎么不想？我梦里都是你。”
章颂年心想那你快点回来吧，到时候想干什么都随你。
他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不跟你闲聊了，我真要睡了，你也下楼陪家里人吧。”
埃德温点点头，章颂年跟他说了声再见后挂了电话。
俄罗斯新年是长假，次日埃德温的祖父基里尔就邀请两个儿子带家人回来参加烤羊肉宴，组个家庭新年聚餐。
埃德温趁机带上了从中国带回来的特色礼物，分别送给了祖父祖母和叔叔一家人，埃德温叔叔雅科夫跟妻子维罗妮卡生有两子一女，雅科夫结婚比伊凡诺早，长子阿尔卡沙也比埃德温要大两岁，现在已经结婚了，大女儿在莫斯科上大学，最小的儿子现在上高中，叶莲娜是他们家里最小的孩子，性格又开朗活泼，在烤肉宴上分外得宠。
段丽真抿了一口茶，静静看着院子里打闹的孩子们，埃德温朝她走了过去，喊了声奶奶。
段丽真比丈夫基里尔大一岁，但两人站在一起，她看着要年轻十来岁，脸上没什么明显的皱纹，皮肤白皙，保养得宜，姿态非常优雅。
段丽真跟他说的中文，柔声道：“你这趟去了挺久。”
“嗯，住了一段时间。”
埃德温坐下来，“祖母，我过完年会在中国多住几年。”
段丽真抬起头，“嗯？”
埃德温愿意先跟祖母坦白，主动说：“他家里人好不容易才同意我们俩谈恋爱，暂时还不能接受我们移居的事情，所以我们打算缓几年，等他家里人彻底接受我以后，我们再提去芬兰领证移居的事情。”
段丽真作为新中国早期就能留苏学习的知识分子，思想开放，对待子女的教育也很开明，虽然遗憾不能跟孙子常见面，但也清楚当下的环境不利于他们两人生活工作，去合法的国家定居确实是个好选择。
她叹道：“你不后悔吗？”
埃德温摇头，“不后悔，毕竟团团才是未来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人，祖母您当初选择留在这里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吧？”
段丽真思绪飘远，似是回忆起了往事，末了叹了口气，诚实一笑：“偶尔我还是会后悔的。”
“跨国恋没那么容易，我刚嫁进来的时候，跟你祖父家里人相处并不好，他们觉得我太过拘谨客气，不能开玩笑，动不动就生气，我那时候其实俄语说得很好了，但每次家庭聚会依然没什么人愿意跟我说话，在工作单位也是如此，每次我跟你祖父走在路上，总是会引起很多路人围观，一起来留学的同学后来都回国发展了，那几年又生了你爸，感觉难受得很，反正跟他没少吵架，好几次气得我带上你爸准备回中国，又被他拉回来了。”
她抬眼望了望院子里正烤肉的基里尔。
埃德温还是第一次听祖母说起年轻时的趣事，不禁笑道：“我以为您跟祖父一直都这么恩爱。”
段丽真摆摆手，“年轻时我们俩也没少打架，问你爸就知道了，有一回打起来还不小心把他玩具车给砸坏了，这小子跟我们闹了一周的别扭。”
埃德温看得出来，祖母现在很幸福。
祖孙俩坐着聊了会儿天，莉达喊他们过去吃烧肉，埃德温搀扶着段丽真走下台阶，融入到吃肉队伍中，一家人其乐融融，非常融洽。
埃德温计划在家待两个月再走，新年过去后，他正式回公司上班，同时开始试着在中国找工作，毕竟靠旅游签证是不能在中国久待的，想长期住，最终还是要走工作签。
埃德温从章颂年身上深刻体会到了中国互联网从业人员有多忙，他懒散惯了，实在受不了这种工作强度，故而找工作的方向基本集中在外企。
他本科毕业于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大学时经常参加编程比赛，英语水平不错，简历上又有拿得出手的项目经验，按理说想找到心仪的工作并不算太难，但不凑巧赶在中国春节前，因为要放年假，很多公司招聘都暂停了，没看到什么合适的岗位。
中国人讲究过个圆满的好年，加上有年终奖这一奖金在，基本都不会在年前辞职，这时候空出来的岗位也少，章颂年便劝他再等等，宁缺毋滥，过完年再投递简历。
埃德温也不急，便暂缓了找工作的计划。
一晃很快到了中国的新年，有了章颂年国庆破天荒的出柜，家里人对他相亲这件事彻底不提了，有亲戚要给他介绍对象，劳云娟通通以章颂年年龄还小想再奋斗两年糊弄过去了。
要知道去年章志儒夫妻俩包括王秀萍都私下跟亲戚打招呼拜托他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要是有合适的，两个孩子可以见一面，怎么这才过去一年就都改口了？
这些亲戚也都不傻，听出她话里有话，只怕是章颂年已经有了对象不需要介绍，见面后纷纷默契不再问。
章颂年从上大学开始就不断有亲戚要给他介绍对象了，眼下可算过了个清静年。
家里在王秀萍的助力下，章志儒渐渐对找儿媳妇这事也死心了，看淡后索性眼不见为净，你俩在外面怎么样无所谓，别碍我眼就行。
章家每年的例行传统就是吵架，具体表现在随机抽取两到三人情绪爆发互相责备大吵一架，今年却异常平和，过完了一个团圆美满年，他满载特产开车回江榆市上班。
过完年，章颂年升职加了薪，埃德温也在不久后顺利找到了工作，是家老牌的互联网公司，公司愿意给他办理工作签证，想到埃德温终于有资格在中国久居，章颂年心情很激动，恨不得重逢的那一天早点来到。
工作签证办理流程要复杂许多，首先要拿到《外国人就业许可证》，这个流程走下来最少需要两周，拿到许可证以后埃德温才能去大使馆申请工签，然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等就等，章颂年心想最迟到四月初工作签证肯定能下来，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埃德温的签证在3月的最后一天办理完成，然而就在埃德温收拾东西准备再次前往中国时，他的祖父基里尔出了事，他这天照常跟朋友去酒馆喝酒，喝得不多，回来的路上天空突降暴雪，突然脑溢血倒在了雪地里，被好友紧急送往了医院抢救。
伊凡诺得知消息后马上带着莉达和埃德温前往医院，与此同时雅科夫一家人也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迅速起身开车去医院。
埃德温跟家人到达医院时，基里尔已经被推进手术室手术，段丽真惶惶然坐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双腿并拢，眼睛紧盯着脚尖看。
莉达忙走上前搂住了婆婆，温声安慰。
伊凡诺跟埃德温找到护士问清楚了基里尔的情况，情况不容他们乐观，基里尔年龄太大了，身材偏胖，又伴有高血压，就算手术能治疗好，也会有极大的可能性存在并发症。
埃德温心重重沉下去，伊凡诺面露愁容，看着赶来的弟弟一家，招手喊他们到一旁说话。
埃德温看着眼前的祖母，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他想安慰段丽真，可自己也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手扶着椅子，痛苦地蹲在祖母面前，低着头，喉咙哽咽，那是从小陪他去露营钓鱼教他射击的祖父啊！想到他有可能会偏瘫失语，甚至就此没了性命，他实在难以承受，只是想想心就痛得要命。
段丽真六神无主，极度痛苦之下说出的话全是中文，莉达听不太懂，只有埃德温全听懂了，连声劝道：“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段丽真呆呆望着手术室的门，她真的不知道基里尔出事后自己该怎么办，伊凡诺跟雅科夫夫妻俩也朝母亲走过来，各安慰了几句，这时候母亲情绪已经崩溃了，他们作为子女不能跟着沉浸在伤心的情绪中，伊凡诺显得尤其冷静，背手站在手术室门前。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过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众人齐齐站了起来，听到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都松了一口气。
段丽真用俄语追问道：“那我丈夫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
医生沉声回道：“可能几天，可能几周，也可能更长，需要后续持续观察。”
段丽真一颗心不断下坠，双腿无力倒在地上，埃德温忙扶住了祖母。
基里尔很快被推进病房观察，伊凡诺主动担负起父亲的角色，站出来说：“雅科夫，维罗妮卡，你们今天先回家，我跟莉达在这守着，晚上来换班。”
头三天是关键期，要时刻有人在。
雅科夫目光担忧，点了点头，“随时给我打电话。”
眼下基里尔住进了医院，埃德温不能再看到祖母生病受伤，想带她回家睡觉，无奈段丽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病房半步，埃德温劝了一会儿只好作罢。
四个人一直在病房门口坐到早上六点，莉达担心家里的女儿，跟儿子说：“你回家看看叶莲娜，让她请个假来医院，来的路上记得买早饭。”
埃德温说了声好，走之前又看了看还在昏迷的基里尔，心里默默祈祷他能快点醒来。
埃德温驱车回到家，叶莲娜迷迷糊糊刚起床准备下楼，看到他从外面回来很意外，“哥，你去哪了？”
“叶莲娜，不要慌张，认真听哥哥说。”
埃德温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语速缓慢道：“爷爷脑溢血住院了，我会帮你请假，今天我们去看爷爷。”
叶莲娜不相信：“怎么会？”
“具体的细节我之后再跟你说。”
埃德温找到她学校老师的电话，给叶莲娜请好了一天的假，他一整晚没看手机，打完电话才发现章颂年早上给他发了早安，而且已经是五小时前的消息了，一小时前还给他打了电话。
埃德温心乱如麻，走到窗边给章颂年拨通了电话，章颂年这会儿是午休时间，点了外卖正在吃饭，看到他的电话急忙放下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出去，“刚睡醒吗？”
埃德温声音艰涩：“honey团，我暂时没法去中国了。”
章颂年心一窒，意识到他声音不太对，忙问道：“怎么了？是签证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爷爷脑出血昏迷了，现在在住院，我这时候没法走，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
章颂年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怪他，“医生这么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埃德温的无助透过电话一点点敲击着章颂年的心，他声音里带了几丝压抑的哭腔，“如果过了半年还没醒，可能就是植物人了，万一醒不过来怎么办？我真的害怕。”
章颂年面色严肃，低声道：“不会的，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埃德温还想跟他说什么，又有电话打进来，他一看是莉达打来的，以为是医院的事，匆匆结束了跟章颂年的电话。
话是用来安慰埃德温的，可章颂年忍不住往现实的方面想，他知道失去亲人的感觉，爷爷去世时他曾经体验过一次，所以更加清楚埃德温现在很需要他。
如果基里尔真的出了什么事，而他不在埃德温身边，章颂年会为此后悔一辈子，他坐在座位上沉思良久，最终还是起身去裴海程办公室请假。
裴海程一听他要请一个月的假，吓得嘴都合不拢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是，一个月？你咋想的？”
“我可以远程办公，尽量不耽误工作。”
章颂年表情坚定，恳求他：“学长，你就帮帮忙吧，这个假我一定要请，我机票都订好了，下午四点就飞。”
“一两天我可以，一周我也可以，但你这一个月，我真不好批假啊。”
章颂年现在负责《异世界大冒险》的服务器端，一天的净流水都上百万起步，裴海程可不敢轻易批他这么久的假期，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担不起这个责任，思来想去他果断把锅甩了出去，“要不你去问问周总经理，他权限大。”
章颂年也不想让他为难，道了声谢，又去了周嘉毓办公室，助理先打了个电话，随后带他走进办公室，周嘉毓单手撑着下巴，毫不客气开口：“请一个月？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下个月有五一活动？”
章颂年态度礼貌，保证道：“我会随身带着电脑，保证不会影响到工作。”
周嘉毓哼了声，“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啊？你还跟我说服务器很稳定呢，到现在都崩了几回了。”
章颂年难得硬气一次，“你就说批不批吧？不批就算我旷工，扣多少工资我都认了。”
居然连扣工资都不怕，周嘉毓这回看出他是认真的，多问了一句：“你请这么久的假干嘛？”
章颂年堂堂正正回：“我家人生病了。”
周嘉毓想了想，大方给他批了假，威胁道：“这期间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就给我滚蛋，听到没？”
章颂年点点头，转身出了办公室。
他年终奖发了不少，这几个月埃德温不在，章颂年又恢复了过去攒钱的本性，现在算下来也算是个小有资产的人，还手握谈知繁给的offer，根本不怕他，心想滚就滚吧，蔚光待了快四年，他也到跳槽的时候了。
章颂年回去跟服务器端的同事说了自己要请假一个月的事情，叮嘱他们有急事直接打电话，说完以后他放心回了家收拾行李，准时坐上了飞往莫斯科的航班。
上飞机落座后，章颂年临时抱佛脚，拿出了一本小册子狂补俄语口语知识，想到十几个小时后他就会抵达埃德温所在的国家，他不禁心潮澎湃，忐忑的同时又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