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浅是在医院花园假山的一个洞里找到的程斯刻,找到他的这时候这孩子把自己紧紧蜷缩在一起,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臂膀。
温浅一靠近他,他便跟小兽似的立刻警觉地抬起了眼睛,谨慎防备地盯着温浅。
这孩子的眼睛实在是大,眼珠墨黑,里面仿佛藏着一个漩涡,他盯住人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莫名让人有些瘆得慌。
温浅停下了脚步,站在离程斯刻几步远的地方,缓缓蹲了下来。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逃跑,只平常心地跟人聊天似的笑问:“你睡醒了?医生说放个锣在你身边你都不会醒的,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程斯刻闻言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直直盯住他,嘴巴紧绷成一条线。
温浅知道这是个问题孩子,任谁从小被这么锁到大,心理都会出现疾病。虽然他大学主修心理学,但毕竟连毕业证书都还没拿到,左右算是个半吊子,一时有些不知道拿这棘手货怎么办。
死马当活马医吧,温浅心想。
他尝试维持着蹲着的姿势向前前进了一步,他本以为程斯刻会警惕地往后退,却发现这孩子好像并没有那么排斥他的靠近。
“你在我背上都能睡着,说明你挺信任我的,对不对?”温浅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程斯刻一直盯住他的审视眼神晃了一瞬,他眨了眨眼皮,紧抿的嘴唇放松了一些。
温浅尝试着伸出一只手,温浅的手很白,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很漂亮的一双手。
程斯刻被温浅的手稍稍吸引了一下注意力,他撇下眼睑的瞬间划过了温浅泛着微粉的指尖,有些犹豫。
“我猜猜啊,你是不是因为感到周边没有人了,所以不敢睡了,就要跑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这个假山下的洞其实是个会令人很有安全感的一个地方,就像流浪猫也会选择这样子的地方搭窝,程斯刻有一种流浪小动物的本能,下意识会寻找他认为安全的地点,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程斯刻闻言,没点头也没摇头,整个人就像一具僵硬的雕塑。
“啊!”温浅灵光一闪,虽然感觉有些自恋但还是没忍住问出来:“还是你在等我?”
对面的程斯刻身子一僵,这么点变化虽然极度不明显,但温浅此刻就盯着他呢,还是没能放过这点细节。
这孩子真的在等他,温浅脑海里闪过这么一句话,一瞬间心脏仿佛被轻轻拨了一下,透出的一丝名为赤忱的温度温暖了四肢百骸。
他鼓起勇气将带着暖意的右手伸向程斯刻,只见这孩子跟条件反射一般下意识抬起双臂做出抵挡的动作。
这是害怕被打的条件反射,温浅心想。
温浅没收回手,而是继续试探着绕过了程斯刻的小胳膊,将手轻轻放在了程斯刻的脑袋上摩挲起他的头发。
程斯刻一愣,举起的臂膀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渐渐放下了,他几近于温顺地让温浅摸着他的脑袋。
或许让程斯刻自己说,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他对眼前的这个人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和依赖。就像他能在温浅的背上毫无防备地睡着,就像他感知到温浅的离开就会从睡梦中醒来,就像他蹲在洞里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确实在期待着温浅的到来,就像现在,温浅摸着他的脑袋,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摸着他的脑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满足。
程斯刻偷偷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温浅,没正想温浅也在静静地看着他,视线交错的那一刹那,程斯刻看到了温浅漆黑眼球中倒映的自己。
“你是小狗吗?”温浅乍然出声,带着笑意询问。
程斯刻无言,但顺从自己心意地拿头轻轻蹭了蹭温浅的手心。
温浅带着程斯刻回到车边,他握着小孩的右手,拽着人往前走。
程斯刻不愿意离开那个刚找到的小窝,但他也不想放开温浅的手,于是整个人别别扭扭地被温浅拉着,阴沉着一张脸,把闻讯赶来的村长吓够呛。
“哟,这哪找到的?”村长下意识离一脸凶神恶煞的程斯刻远了点,转头问温浅。
“后花园躲着呢。”温浅边说边打开车门要将程斯刻塞进去,村长也跟上从另一头准备上后座。
没成想程斯刻一见村长也要上后座,怎么都不愿意进去,死死拉住温浅的手不肯松开。
村长听见动静看向程斯刻,这孩子跟被惹怒的幼犬似的从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小狗,不可以这样!”温浅下意识出声制止,说完才猛地闭了嘴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这是叫人什么?怎么直接唤人小狗了。
但不得不说,刚才程斯刻吼人的反应跟他们家小狗真的一模一样,那只伯恩山脾气也不好,见到生人也会发出低吼,但唯独对着他温顺无比。
温浅眼见程斯刻被他一训斥后瞬间哑火,有些想笑,这也太像了!
他这头想笑,但村长那头快吓疯了,生怕程斯刻一个凶性大发扑上来咬他,他颤颤巍巍对温浅恳求道:“温先生,要不还是让他坐您旁边吧。”
温浅闻言,看向程斯刻:“你也想坐前面?”
程斯刻不答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皱着眉离后座退了几步,抗拒的意味很明显,温浅无奈,将程斯刻拉到前排副驾驶,开了车门让他坐进去,又帮他系好了安全带才转身去驾驶座。
“东西买了吗?”上了车之后温浅转头问村长。
“买了买了,我口袋里呢。”村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还温热的饭团,递给温浅,“周边没什么东西,我看来看去也就买到这个饭团,不过量挺足的,够吃。”
“没事。”温浅点点头,拿过饭团转身递给从上车起就闷着当锯嘴葫芦的程斯刻,“赶紧吃吧,饿坏了吧。”
程斯刻看着饭团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温浅见状拿着饭团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吃啊,愣着做什么,这总比苹果好吃吧。”
程斯刻又静止了两秒,接着一把抢过温浅手里的饭团,拨开外头的纸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村长被这架势吓到了,总觉得程斯刻连吃饭都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温浅却觉得有些心疼,这得是饿了多久。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温浅轻轻拍了拍程斯刻的后背,想了想又从车后座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程斯刻,“喝点水,别噎着。”
程斯刻饿疯了,根本听不见温浅说的话,也看不见温浅手中的水,眼里只有手中的饭团。
温浅见状无法,只能将水放在了程斯刻的身边,接着发动车子原路开回去。
开到村里的时候已是深夜,温浅犹豫了一下是送程斯刻回家还是将孩子带回自己家。可就算带回自己家又有什么用呢,今晚过后孩子依旧还是要回去的。
正当温浅犹豫不决之际,吃完饭之后就一直在副驾驶不吭声的程斯刻突然坐起来,拍了拍车窗,嘴里发出几个温浅听不懂意思的音节。
温浅见状停车问道:“怎么了?”
程斯刻掰了掰车把手,显得有些焦躁的样子,温浅虽然不理解他的意思,但下意识解锁了车门,这一解锁,程斯刻使劲儿一掰把手,车门被打开。
程斯刻下了车,踉跄着跑出去几米,又停住了,他转身回头望了温浅一眼,看着温浅正皱眉看着他的方向。
程斯刻撇下眼睑,双拳下意识握紧,犹豫片刻接着回过头继续朝夜幕中跑去。
温浅本来以为程斯刻回头看他那一眼会回来找他,没想到还是走了,心里还莫名有些不得劲儿,好歹相处了一晚上呢,怎么一点感情都没处出来,小东西怪没良心的。
“温先生,别管他,估计是到点了。”村长在后头见状出声。
“什么到点了?”温浅疑惑。
“就他妈活着的时候,到夜里就会把他锁起来,怕自己梦里又犯病。”村长唏嘘。
“所以他这是回去要把自己锁起来?”温浅皱眉。
“估计是吧,他习惯了,这样也比较有安全感。”村长应答着。
温浅望着程斯刻的背影消失的方向,总觉得心里越发不得劲儿。
“温先生,您就是心太善,不用这么可怜他。就他今晚见到您就晕了这事儿,多半也是装的。”村长见温浅一时无言,劝解道。
“这孩子是个戏精,惯会碰瓷,偷人家东西吃,人家出来揍他,他就装病,躺地上就不动了。”
“一开始还有人被他吓到,以为这孩子怎么了,后来大家伙都明白了,他就是装的,其实啥事儿没有。”
“我知道他是装的。”村长叨叨了一通,被温浅淡淡一声打断,他一时有些发愣,回过味来之后更纳闷了,“您知道?”
“嗯。”温浅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他倒下去的时候嘴里都还在嚼苹果呢,能不知道么?”
“那您还送医院?”村长觉得自己真是见了鬼了。
“后来他没动静了我以为他真晕了,没想到他只是睡着了。”温浅自己说着也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也没白去。”
村长看着温浅淡笑的样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至少意外收获了一只听话的小狗,温浅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