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算算,程斯刻今年多大了?”俞鱼问道。
“十六啊。”温浅闷闷回答。
“对啊,十六啦我的哥,再过两年成年啦,别把人家当小孩,你真心里拿他当小孩也别当着人面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听不得这种话,说一个炸一个。”俞鱼家里有个表弟,跟程斯刻差不多大,叛逆玩意儿跟程斯刻一模一样,俞鱼也算是深受其害的经验之谈。
“那我应该怎么说。”温浅有些听进去了,难道自己真做错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些事儿就不该跟程斯刻说,程斯刻只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长大就好了,难道又是他想岔了?
养小孩真的好难……
温浅有些挫败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太会养小孩,他对程斯刻的教育方式好像就没对过,太关心不行,太疏离也不行,不沟通不行,乱沟通更不行……
俞鱼见温浅一脸萎靡的样子,心觉自己是不是打击人打击过头了,温浅怎么说也是新手上路,带的还不是一般孩子,相处方式有问题也算是情有可原。
他有些良心发现地把话往回收了收,拍拍温浅的肩道:“哎呀安啦,也没那么严重,你跟他好好聊一次就行啦,他闹无非就是觉得你啥都不跟他说呗。”
“把他当作一个跟你平等的人来看,他其实这个年纪什么都懂了。把你那些有的没的的事儿跟人说说,他才会觉得你跟他走心了,没把人当小孩,更没把人当外人。”
没把人当小孩,更没把人当外人……
所以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会让程斯刻觉得他一直把人当外人吗?
从温浅把程斯刻领回家那一刻开始,他就深怕程斯刻把自己当外人,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还算不错,可现在看来还是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包括之前那两年的疏离,程斯刻或许一开始是有赌气的成分在,可后来难道小孩没有后悔过么?这么一直不冷不热地呆在这个家里他难道心里就会好受吗?
自己还真就顺着他的意思不沟通也不关心,就仿佛程斯刻真的只是借住在这个家中的外人,那个时候程斯刻会后悔来到这个家吗?
温浅简直有些不敢想下去……这想下去他怕自己下午都别想再看诊。
他的思绪彻底乱套了。
程斯刻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点,他饥肠辘辘地走在路上,路过了几个摊子却没有心情停下脚步买些东西填饱肚子。
他心不在焉,他心神不宁,脑子里来回轱辘昨天他和温浅的那些对话。
怎么就凶了温浅呢?
程斯刻肠子都悔青了,温浅连重话都没说过他几句,他怎么就把人凶了呢?
明明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他就是太生气了,也太委屈了……
温浅什么都不跟他说,温浅把他当小孩看待,温浅一点都不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讨厌这种不对等的感觉,讨厌温浅拿他当小孩,讨厌温浅有事儿都瞒着他。
他已经在努力长大了,努力成为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需要温浅呵护的男孩。
可不论他怎么努力他始终就是个才初三的学生,在温浅眼里他不是一个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他们之间的年龄鸿沟摆在那里,缩不短,抹不灭。
温浅遇到事儿会去找钟宥齐,会去找王高山,甚至会去找俞鱼,但就是不会来找他程斯刻。
因为他是一个小孩儿,在温浅眼里他长不大。
更可怕的是,哪怕他已经长到足够大,温浅依然会把他当一个小孩儿,有些身份从相遇的一开始就被设定好了。
这是程斯刻最害怕的事情,没有人会喜欢上一个小孩,没有人。
而如今,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翅膀硬了,敢凶他了。
他不仅是一个小孩,还是一个不知感恩恩将仇报的小孩。
他在温浅的眼里简直烂透了!
程斯刻挫败地坐在马路牙子上,呆滞地看着行车来来往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愁肠百转之际,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程斯刻没心情管它,但这恼人的震动却愈演愈烈。
程斯刻烦躁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于其其给他发来了好几条短信。
“刻哥,哪儿呢?”
“胖虎几个晚上说唱k呢,中考前最后一次放纵,你来不来?”
“我知道你会说不来,但你先别说,给兄弟个面子。”
“大家伙都等你来呢,你不来好几个姑娘都要走了。”
“刻哥快来啊,纯k A108,酒都给你上好了。”
离中考还有最后一个月,大家自从上了初三都有些压抑,恋爱也不让谈了,篮球也不让打了,学校管的严,这不让那不让的,大家伙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程斯刻能理解这个局的意义,他不是一个扫兴的人,要平日里兄弟几个叫他干个什么,他也就去了,哪怕干坐着当个吉祥物呢,意思到了就行。
但今天……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
他抬手给于其其打字:“抱歉了,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别介啊刻哥,啥事儿啊就不来了?”于其其不肯了。
“没那个心情,”程斯刻打字,犹豫了片刻又补了一句,“真不是存心扫兴,替我向兄弟们赔个罪。”
于其其见程斯刻都那么说了,也不好再劝,转头关心起他刻哥来:“咋了刻哥,心情咋就不好了?”
程斯刻见到消息本来打算熄了屏直接丢进裤兜里,但转念一想又打下几个字。
程斯刻:如果你把一个人凶了,但是回想起来又很后悔,你会怎么办?
于其其:刻哥你骂人啦?
程斯刻:别瞎打听,你就说怎么办吧。
于其其:男的女的?
程斯刻:这跟男的女的有什么关系?
于其其:当然有啦,不同对象不同对待方式嘛,你看我有时候脾气上来犯浑的时候我也凶我爸我妈,但你对待这两人就不能用同一种方法。
程斯刻:你展开说说。
于其其:你看啊,如果我凶的是我妈,事后又后悔了,那我肯定给她买点小礼物哄一哄,女人嘛,就吃这套。
程斯刻:不是女的,男的。
于其其:男的啊,那更直接啦,我要前一秒凶了我爸我下一秒自觉地就跪下磕头认错了,哇靠这你不赶紧的你不是找抽么?
程斯刻:……
程斯刻:他不是那么暴力的人。
程斯刻:他很温柔,人很好,很善良,对我也很好,
程斯刻:有时候有点娇气,有时候又很可爱。
程斯刻:虽然生活自理能力有点差但是对待工作很专业。
程斯刻:他平日里重话都舍不得对我说。
程斯刻: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程斯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斯刻:他不会抽我的,understand?
于其其的手机叮咚叮咚的无缝衔接震得手都麻了。
于其其:……
于其其:明……明白。
于其其:刻哥……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程斯刻:那就别说。
于其其: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那些傻缺恋爱脑。
程斯刻:……
程斯刻心烦地把手机关了扔进了裤兜,多余跟于其其扯那么多。
程斯刻拎着一袋子草莓进门的时候,温浅正坐在沙发上。
昨天早晨的角色好像发生了调转,程斯刻小心翼翼带上门,贴着墙根往里走。
温浅的脸色……说不上不好,但也没个笑模样,皱着眉仿佛在深思什么。
听见动静,温浅抬头看向程斯刻,望着他的目光迷茫中带着点……说不上来的味道,仿佛有点歉疚又带了些欲言难止。
程斯刻被温浅的目光定在了原地,看着温浅的样子就知道有些场面左右躲不过。
草莓都拎回来了,不就是想要跟温浅好好认个错么?不硬着头皮上去还能逃咋的。
程斯刻个半大孩子,最是自尊心强的时候,一条腿想上前却又跟灌了铅似的在原地动弹不得,最后一头先栽进了厨房,美其名曰草莓得洗一洗,实则先找个地方给自己做个心理建设,
他和温浅太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彼此之间一下都很难找到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他们中间隔着生疏的两年多,岁月能改变很多事情,比如情感,也比如距离。
程斯刻努力回想,但似乎都有些记不清他以前是如何和温浅相处的,该如何开口?该如何接近?该如何填平这条巨大的时间缝隙。
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拿眼前这进退不得的情况如何是好。
水流不断冲刷着篮子里的草莓和他的手,哗啦的水声掩盖了身后的脚步声。
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拍,程斯刻猝然回头,发现温浅已经站在他的身后,带着久违的熟悉笑意,像掠过水面的鸟,掀起一阵波澜不惊。
最终是温浅先迈出了这一步,他强行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跨过这条鸿沟,到达彼岸向程斯刻伸出了自己的手。
程斯刻被温浅的笑容晃了眼,他太久没有见到温浅对他这样笑了。
一瞬间所有蠢蠢欲动的情绪像气泡水,像小时候被温浅恶作剧摇晃过的那瓶可乐,不断上浮以至喷涌而出。
程斯刻蓦然低头,那些泛着泡的酸意浮上了鼻头,浮上了眼睑,酸涩的滋味让程斯刻人不自觉闭了闭眼。
他不想让温浅看见他哭的样子,于是用睫毛遮住了一瞬间湿润的眼眶,可鼻尖的泛红却依旧出卖了他。
他不敢抬头,太丢脸了。
良久,他听见温浅的一声长叹,接着一双温暖的手臂将他重新抱紧。
时隔近1000天,他们再一次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