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来得很快,期末考前温浅答应了钟宥齐会在暑假带程斯刻去印家,温浅做事不喜欢拖,假期第一天就把程斯刻跟个礼物似的上上下下拾掇了一番,然后带着他出了门。
到印家的时候,印承恪正在池塘边钓鱼,温浅领着程斯刻走过去跟老爷子打招呼:“印叔叔。”
印承恪头发花白了,精神却还很矍铄,他身穿一件宽松的练功服,听见声响转头看见温浅便笑了,放下鱼竿招手道:“小浅,来啦,过来给叔叔看看,出去一趟有没有累坏了。”
温浅乖巧地站着让印承恪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答道:“好着呢,我去哪儿能亏待自己。”
“哈哈哈哈哈那倒是,这几个孩子里头,就数你最娇气。”印承恪大笑着拍了拍温浅的肩,等笑够了,印承恪的视线落到了程斯刻的身上,印承恪面目慈祥,目光带着善意,倒并没有让程斯刻生出太大的抗拒心理。
“这就是宥齐说的那个孩子?”印承恪伸手出想要拍拍程斯刻的脑袋,却被程斯刻下意识躲过。
老人家伸出去的手微微一僵,温浅立刻解围道:“抱歉啊印叔叔,孩子有点内向,刚来这边不久,还没适应呢,您见谅。”
印承恪转而改为摆摆手,笑眯着眼无所谓道:“这有什么,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跟孩子计较吗?”
“他叫什么名字?”印承恪转向温浅问道。
“程斯刻,斯人的斯,篆刻的刻。”温浅答道。
话音刚落,只听印承恪背后“哐当”一声传来,众人皆朝那边望过去,只见印承恪的贴身秘书林语生正有些慌乱地蹲下准备收拾碎裂的茶杯瓷片。
“语生,放着让阿姨来好了,你过来,温浅带来了个小朋友,你也认识一下。”印承恪朝林语生招了招手。
林语生肉眼几不可见的一僵,接着放下手中的瓷片朝几人的方向走来。
林语生约莫三十五左右,长得很文气,一副金属制的细框眼睛挂在鼻梁上,一身中山装上身,整个人活像大学里做研究的书生。
温浅跟林语生已经很熟了,笑着打趣道:”林叔,这次打碎的瓷杯贵吗,别是什么古董吧。”
林语生站在印承恪稍后一些的位置,抬头看向温浅,笑着惭愧道:“让温少爷见笑了,这两天有点感冒,状态不太好。”
“我说让你休两天假,非不要,你就是犟,跟小语一模一样。”印承恪不满道。
“小语也来了吗?”温浅闻言问道。
“来了,在厨房里呢,穆青也在里头帮他。”林语生答道。
林小语是林语生的亲弟弟,比林语生小了差不多一轮,一直受印承恪的资助,现在正在本市的另一所大学就读,穆青是同一批接受印承恪资助的学生,和林小语的关系一直很好。
林语生话毕,目光落到了程斯刻身上,程斯刻也在观察着林语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林语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真要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对视的一瞬间,林语生先程斯刻一步移开了视线,只装作不经意问温浅道:“这孩子是你上次回老家领养回来的吗?”
“嗯,他爸妈都去世了,一个孩子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怪可怜的,我就领回来了。”温浅答道。
闻言,林语生脸色瞬间白了三分,他浑身一震,脚下一个没站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印承恪转头皱眉看着林语生。
“抱歉抱歉,今天实在是精神状态不佳,刚一阵头晕差点没站住。”林语生看了一眼老爷子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神接着迅速瞥过眼,嘴里接连道歉。
“林叔,您也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温浅看着也担忧道。
“谢温少爷,我会的。”林语生微微俯身,恭敬地道谢。
“咱们也进去吧,里头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林语生适时提醒,众人依言往别墅里走。
进门之后,温浅发现林小语和穆青已经在桌边落座了,二人见到众人进来纷纷站起身来打招呼:“温少爷。”
“温少爷来啦。”
温浅牵着程斯刻几步上前按着林小语的肩膀就往下压,“快坐下,都说别叫我少爷了,叫我名字就行。”
林小语顺着温浅的动作重新坐下,他跟他哥长得很像,只不过比起他哥少了分文气,多了几丝精致易碎的柔弱感,看上去像个小姑娘,抿嘴笑的时候嘴边还有浅浅的两个梨涡。
穆青是典型的乡下黑小子的模样,精壮英气,面相老实,体型上大了林小语一大圈,看向林小语的目光里满满都是藏不住的爱意。
“怎么自个儿先坐下了,没规矩。”林语生见了斥责了林小语和穆青。
林小语闻言低下头,穆青刚想开口解释,就见印承恪在主座坐下摆摆手:“诶,是我让他们不用拘束的,你别老吓小语,好好一个孩子要被你吓出毛病来了。”
林语生见印承恪如此说,便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温浅笑着看在眼里,领着程斯刻在主座的右手边坐下。
饭桌上,多还是印承恪和温浅说话,林语生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文人准则,林小语本就胆小内向不愿开口,穆青也是个话不多的。
而程斯刻就更不用说了,他从头到尾没有听印承恪和温浅讲任何一句,只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一盘葱油鲈鱼挑刺剔肉,等到温浅和印承恪的对话告一段落,程斯刻已经将一条鲈鱼完完整整地剔完肉摆在了温浅的眼前。
一桌人反应过来之后目瞪口呆,温浅尴尬得要死,只好赔笑道:“抱歉抱歉,孩子小,不懂规矩,不过剔都剔好了,大家一起吃一起吃哈哈哈。”
温浅余光瞥见程斯刻因为温浅把鱼分出去给大家正要表达不满,就被温浅安抚性地拍了拍后背,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程斯刻萎靡地缩了回去,心里很郁闷,这可是他专门为温浅挑的鱼肉,怎么到了钟宥齐那里就甜甜道谢,到了他这里不朝他甜甜笑就算了还威胁他!
小狗挑鱼刺,小狗好!温浅不领情,温浅坏!
饭后,印承恪拉着温浅单独出去说话,温浅不放心,走出几步还回身看了一眼又开始蹲在门口巴巴望着他的程斯刻。
印承恪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你倒是对这孩子很上心。”
温浅闻言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嘴:“第一次养孩子,生怕他磕着碰着了,让老爷子见笑了。”
“哈哈哈这是好事儿,学会照顾别人的第一步是先学会照顾自己,你既然选择收养他,想必也是对自己的状态评估过,觉得足够好了,才会做下这种决定。”印承恪看着温浅怜惜道。
温浅望着印承恪眼角密布的皱纹与愈发花白的头发,压过心里难以抑制的酸涩,感到鼻尖有些泛酸,有些哽咽道:“遥哥如果知道的话,也会希望我们事事向前看,不要困囚于过往,您也要更宽心才是。”
“我没什么想不开的,左右再过些年也就能下去见他了,不过就是再等几年的事情。但是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又跟阿遥的感情这样深,我其实很担心你。”印承恪停下脚步,他看着温浅,眼里有很多温浅看不懂的情绪,似乎除了悲伤之外还有些别的,但是温浅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内心怆然,仿佛沉甸甸地压着太多。
“印叔叔,其实我有个问题还是想问您,您别怪我。”温浅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印承恪。
“什么问题?”印承恪答道。
“您……真的相信遥哥是自杀吗?”温浅说出“自杀”两个字的时候都感觉内心猛地一颤,心脏连着全身的神经都在痛苦地抽痛。
印承恪默然不语,苍老松弛的眼皮垂下,挡住他眼中的情绪。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不让温浅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淡淡道:“孩子,斯人已逝,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像你自己说的,向前看吧。”
林语生从客厅出来的时候,在别墅门口的阶梯上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背影,程斯刻把自己蜷在一起,正朝着温浅消失的方向望眼欲穿。
林语生看着程斯刻的背影流露出几分复杂,好像在透过程斯刻看着什么人,他犹豫再三,还是抬脚走上前去。
“你叫程斯刻?”林语生在程斯刻身边站定,低头看向脚边的孩子。
程斯刻闻言,抬头望了林语生一眼,无声地点点头。
“你……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不知为何,程斯刻总觉得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别样的味道,像是想知道,又像是不想知道。
可不想知道又为何要问呢?
正这时,程斯刻转头看见了温浅出现在了庭院小道的尽头处,他双眼一亮,不再管林语生,站起身来一路小跑向温浅,一头撞在温浅怀里。
林语生站在原地看着程斯刻的背影眼神复杂,但片刻被他完全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