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地一声,整个场子再次炸开了,无数苦苦压抑却收效甚微的尖叫此起彼伏地响在球场四处,跟一万个热水壶一起沸腾了一样。
温浅顶着一张快熟了的脸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喃喃道:“江望,帮我看看旁边有没有地缝。”
江望颇有些心疼地瞥了温浅一眼,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次觉得程斯刻喜欢的不是自己也挺好的……这也太骚了。
程斯刻把温浅的大衣整整齐齐在休息椅上叠好,下半场也就差不多开始了。
下半场一开始,程斯刻就展现出了势不可挡的势头,连下六分,分差一瞬间被缩小到四分。
场内迷妹们的尖叫声几乎要冲破天际,别说周冬冬已经叫得嗓子都快哑了,连江望这种斯文人也没忍住叫了两次好。
温浅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了,他从小就不爱运动,体会不到竞技体育的魅力。再加上工作之后,就更没有什么机会让他接触这类比赛,导致他此时此刻站在一群年轻的大学生中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些年轻孩子的呼喊是那么真实、那么热切、那么赤忱,仿佛能够击破一切成年世界的壁垒,直抵心脏,推动着他一起共振、一起沸腾,一起不讲道理地放肆。
束缚被解开,面具被揭下,心中的情绪有了宣泄的出口。
温浅几乎是不自觉地跟着呐喊,跟着像小孩子一样蹦跳、挥手、击掌,沉寂已久的心被久违地激活,心跳与肾上腺素一起飙升。
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来了,仿佛微醺一般,可温浅却觉得从未这么享受过,他好像彻底与周遭融为了一体。
在程斯刻又拿下一个两分的那一刻,温浅激动地尖叫着跟小胖拥抱在了一起……
回头想要讨个夸奖的程斯刻:……
一瞬间变得阴测测的程斯刻磨牙:千防万防,我竟然没防住你啊……
“温浅!”程斯刻又不想好好打球了。
温浅闻声跟小胖松开,看见程斯刻,于是开心地用力朝他挥了挥手。
“如果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程斯刻没说是什么事,但温浅直觉这事儿不是什么小事儿。
现在不是中场休息时间,一两句话的功夫比赛又要开始,时间以秒在流逝。
场子逐渐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温浅的身上,让温浅几乎喘不上气来。
“好不好?”程斯刻没打算放过他。
场边的裁判已经开始催促程斯刻,温浅望向程斯刻,小狗眼里的渴求做不得假。
裁判已经走到了程斯刻身边……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温浅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好。”他用尽全力大声喊道。
那一刻,过往近三十年所有的隐忍与收敛被轰然卸下,温浅不管不顾地答应了程斯刻。
尽管他不知道他答应了程斯刻什么,但就那一刻,不论是什么,温浅都想答应他。
因为,那是他的小狗。
小狗有特权,他鳯知道。
程斯刻跨越半场投进最后一个三分的那一刻,裁判吹哨,比赛结束。
场边所有人都拥了上去,程斯刻几乎一瞬间就被淹没在了人潮里。
温浅看着远处的人潮,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的少年,天生瞩目,仿佛就是为这种场面而生的。
肩膀被碰了碰,温浅回过头,是江望。
“花给你,你去送给他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那一束向日葵被重新塞回温浅手里,温浅垂头望着手上的向日葵,又看了眼远处的人潮,程斯刻正被人围着抛弃又落下,少年爽朗的笑声响彻这一方天地。
温浅向前迈了一小步却最终还是回身朝场外走去,那是属于程斯刻的世界,他不想打扰,这一束花,就回家再送给他好了。
温浅的脚步在不自觉间加快,像是想要逃离什么,可有什么是需要逃离的呢?他不知道。
他就是觉得心里有点难受,有点透不过气,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来了,可这一次却并非酣畅淋漓的畅快,心脏一下一下地闷痛,像是夏日午后的阵雨,来的猝不及防,却足以让人淋得狼狈不已。
直到身后急促且带着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抱着花束的手臂被用力一拽,温浅顺着惯性转了半个身子,恰好面对着眼前追上来的人。
程斯刻气喘吁吁,却着急地开口:“怎么走了?”
程斯刻握得太紧了,温浅想松一松,但程斯刻却更用力地扣住了他的肩膀。
“我 ……我看你在忙,就想着先不打扰了。”温浅眼睫半垂,程斯刻看不清里头的神色。
刚刚明明不是这样子的,刚刚温浅明明已经……
程斯刻一口浊气提到胸口,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我不忙,也不怕被你打扰,我巴不得你烦死我。”
温浅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又闭上了,并没有接程斯刻的话。
程斯刻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低头看着这一束向日葵。
“这不是送给我的花吗?为什么不给我?”
温浅抿了抿嘴,轻声开口:“我看……很多人给你送了,你应该也不差这一束……所以……”
温浅偷瞄了一眼程斯刻,在程斯刻随着他的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中讪讪闭上了嘴。
“温浅。”程斯刻这样叫他。
“我差不差你这一束,你不清楚吗?”
程斯刻的瞳孔闪过一丝愤懑与痛色,那是温浅不愿意看到的,他有些慌乱地收回了视线,正不知所措时,却感到拽住他手臂的手用力一扯,他被程斯刻拉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你干嘛?带我去哪儿?”
程斯刻不答话,只用力扣住他埋头往前走。
他们在校门口打了个的,程斯刻把温浅塞进后座,自己上了车后就对司机道:“师傅,去琅珰山顶。”
温浅一听见琅珰山的名字脸色一瞬间白了下来。
琅珰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是当年他和印之遥一起起的,叫做草莓山。
草莓山顶……草莓山顶……
“师傅,停车!”温浅几乎是仓皇地扑到前排朝司机大喊,结果被程斯刻用力环住胳膊拉到自己怀里。
司机一时间有些犹豫,不明白后座这两个人到底想做什么,程斯刻见状再次重复道:“听我的,开就是了。”
“程斯刻!”温浅快急疯了,他用力在程斯刻的怀里挣扎着身子,不管不顾地大喊程斯刻的名字。
程斯刻稍微放松一点,温浅得到放松的双手就开始发疯一般捶打着他的身体。
程斯刻一声不吭,将温浅用上十层劲儿的拳头全部接了下来,直到温浅的手指甲无意间划过程斯刻的脖颈,渗出皮肉的鲜血一下子刺入了温浅赤红的双眼。
温浅跟受了惊似的停下了动作,怔愣地望着程斯刻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片刻,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小狗,小狗你怎么样?”温浅慌乱地用手盖住程斯刻脖子上的伤口,鲜血却从指缝间渗出。
温浅的眼里全是惊慌,眼泪很快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眶。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温浅摇着头,嗓音很快变得嘶哑,“怎么办啊,小狗,怎么办啊……”
直到温浅被拥入一个坚实的怀抱,程斯刻将温浅的头紧紧按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温浅的后背。
“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小狗没事。”程斯刻感受着温浅剧烈颤抖的身体,心脏仿佛被钝器捶打,一下一下,几乎让他窒息。
“就一点小伤,待会儿就好了,真的,你信我。”
程斯刻轻声安抚着温浅,直到怀里人的颤抖逐渐平息。
司机在前头很有眼力见地轻声问程斯刻:“要去医院吗?”
“不用,就按照原来的线路开。”
到达草莓山顶的时候,温浅还无声无息地靠在程斯刻的怀里,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程斯刻抬手帮温浅轻轻擦去,接着拍了拍温浅的背,软声道:“我们到了,下车好不好?”
温浅在无言中睁开双眼,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熟悉的草莓山巅像是困住他的梦魇,他一直避如蛇蝎,可如今,他却再一次踏足此地。
程斯刻牵着温浅下了车,山巅的风好像一直这么狂妄地吹着,从未变过,温浅在风中摇摇欲坠,但他的身后始终有一个程斯刻。
程斯刻从车上拿下了温浅的大衣,给人披上。
温浅全程都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到了这里,他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任由程斯刻摆布。
程斯刻轻叹了一口气,一只手牵着温浅,一只手拿着那束向日葵。
曾经被印之遥的车撞开的栏杆早已修复好,甚至因为这里曾经出现过事故而层层加码。
程斯刻拉着温浅在栏杆边站定,深渊的风带着旷日持久的空荡亘古不变地呼啸着,温浅微微动了动眼珠,朝垂直而下的峭壁望下去,深不见底的深渊曾经吞噬过他最爱的那个人,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到这里,可现在,他站在悬崖边,却不得不面对那些被麻木掩盖的陈年旧疴。
他几乎是有些怨恨地看向程斯刻,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
为什么要把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血淋淋的撕开,他也是人,他也会痛的。
“温浅。”他听见程斯刻这样叫他,可他突然不想听了,他觉得心好累。
他转身想要往外走,可刚走出一步却听见了程斯刻隐含痛苦的声音,他的小狗几乎是带着恳求地挽留他。
“我只是想把你的草莓山还给你。”
温浅的脚步一顿,就这么背对着程斯刻停在了原地。
“曾经的草莓山对你来说是一个美好的地方,所有的记忆都像被果汁所浸润,沁人的,甜蜜的,可从印之遥走的那天开始,草莓园被锁了,草莓山对你而言再也不是甜的。”
程斯刻的声音被混在山顶呼啸的风声中,仿若染上了一丝悲意,温浅感到心脏又开始闷痛。
“你记得吗,小时候你告诉我,可以用草莓填补伤口。你有了满身无法愈合的伤口,而我是为你叼来草莓的小狗。”
温浅想起了好多年前的那个清晨,一只小狗带着一身的伤,只为了给他带回来一篮新鲜的草莓。
程斯刻的脚步靠近,直到在他的身前站立,可他却没有抬头看一眼面前人的勇气。
“你记得我还有第三个愿望吗?”
在程斯刻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温浅答应了程斯刻三个愿望,而这第三个,程斯刻一直没有找他兑现。他直觉程斯刻会说什么,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他听见了程斯刻说:“我想做你一辈子的小狗。”
傍晚将至,山风更如张牙舞抓的鬼魅,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抽离。
在猎猎风声中,温浅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含着一丝迷茫与不确定。
“一辈子的小狗,是怎么样的?”
程斯刻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名为信仰的颜色。
他说:“一切终将过去,但他会始终在你身边,亦步亦趋,不离不弃。”
在温浅闻言怔愣的那一刻,程斯刻吻上温浅的唇。
“小狗有特权,别推开我。”
程斯刻的嗓音沙哑,温浅浑身一震,下一秒他的唇角尝到了一丝咸味。
那不是他的泪水,是程斯刻的。
那一刻,温浅再也无法压抑欺骗自己,他用力回抱住了程斯刻。
天际的最后一丝余热覆盖山巅,将他们笼在一起,倒影合二为一,阴风轰然退去。
“我这样真的对吗?”
鼻尖厮磨间,程斯刻听见温浅带着鼻音问道。
程斯刻摇了摇头。
“小狗不知道对错,他只知道他的世界只有你。”
温浅闭上了眼,眼泪肆虐而出。
他踮起脚尖,朝着喜欢的人而去。
他们在草莓山巅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