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为遥远的地方, 细微波澜牵动风云变幻。
议论声遍布了整片大陆, 不同的对话在大陆各处响起。
即使是最为迟钝的种族, 也会随着神陨之地的动静逐渐变大而意识到熟悉的世界发生了新的变化。
“神陨之地出现了人类王国？”
“矮人、恶魔、奥术学院都跟它产生了接触……”
“埃之金最近在神陨之地附近的动作有点大。”
“探险队……群山之巅……龙……”
“神陨之地的诅咒消失了？”
“一个新文明跟我们接壤了。”
“去帮我看一看, 那里发生了什么，如果真是一个新文明，那很有意思不是吗？”
“埃之金不贩卖相关情报？这可不是他们以往的作风。看来, 这是一个强势到足以让埃之金退让的文明，我有点感兴趣了。”
“或许，他会打破眼下的局势……不管怎样，先带去国王的问候吧, 神陨之地跟我们相隔甚远，即使会发生什么, 也跟我们无关。”
“又是一个人类王国？人类奸诈狡猾，我对他们没兴趣。”
“陆地上的事与大海无关。”
*
而在这些议论声中, 有一群智慧生物的对话格外与众不同。
位于南海最南边的龙岛，虽然在地图上，只是被南海包围的小小的圆，但事实上，那是跟过于广阔的南海进行对比导致的一种错觉。
作为占据了整个大陆最广阔面积的存在, 南海的占地面积足以将一切参照物对比得无比渺小。
地图上那个小小的圆，在现实中, 是一座悬浮在海面上的巨大岛屿，连绵山脉在岛屿上拔地而起，高耸入云, 奔腾不息的河流从北边而来，贯穿整座岛屿，奔流入海。
山脉中有高大雪山，有喷出火焰的活火山，有金脉裸露在外的矿山，也有宝石滚落的山脉，无数山峰连成山脉，形成龙岛的主要地形。
龙在山脉上方滑翔，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山峰，龙吟声响彻天地，在这座岛屿中，除去龙之外，没有任何动物生存。
在龙岛附近的海域，也没有海底生物经过。
这是龙族的势力范围，单靠龙族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万物退让。
而此刻，巨大的咆哮声在龙岛上不住响起，震动天地。
“你说什么？”
体型庞大的金龙盘旋在山峰之上，过于庞大的体型让直入云霄的山峰变得迷你起来，被他扒拉在爪子下，宛若某种玩具，会被对方轻易掰断。
停在半空中的奥雷·金还不到他体型的一半，事实上，奥雷·金确实仍未成年——只有没成年的幼龙才会如此热衷于在大陆上游历。
“什么叫你跟人类王国宣战了？”另一座山上扒拉着的黑龙插话道：“你想当恶龙？”
“恶龙？”因为之前的咆哮声而汇聚过来的龙族，在天空中开始了谈话：“这是什么？”
“我知道，是睡前童话里抢走公主的恶龙，”另一条年轻的白龙绕着奥雷·金转了一圈：“奥雷你喜欢上人类公主了？那你抢来的人类公主在哪？”
“烈丁，你每天给幼龙们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另一条龙嚷嚷了起来：“什么睡前童话？都不知道是哪个世界的故事，你还讲给幼龙听？”
“你吵什么吵！”
另一条白龙从山谷中滑过，直接跟刚才说话的那条龙撞成一团，火焰和冰雹在空中乱飞，巨大的响声轰隆隆不断，山峰被撞断，地面震动。
两条龙的日常打闹，没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围过来的龙仍眼巴巴的盯着奥雷·金看。
最先发出咆哮声，也是现场体型最大的那条金龙，是现任龙族族长，奥雷·金的父亲，拓尔·金。
“然后你就这么跑回来了？”拓尔打量奥雷：“简直是丢了龙族的脸！”
奥雷·金小声道：“我觉得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丢了龙族的脸不是什么大事……”
群龙震怒：“你说什么？”
“区区一个人类王国，且看我一天之内踏破它！”
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叫嚣声中，拓尔·金的声音最为响亮。
“所以你甚至还打不过那个人类王国？”
奥雷·金声音又小了几度：“你们也不一定打的过……”
“什么？”群龙再次震怒。
“奥雷·金你是不是脑子出了点毛病？”
“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想让我们一怒之下，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奥雷·金忙澄清道：“不是，我是来通知你们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开战的准备。”
喧闹声忽而一静。
有龙小声道：“面对龙族的宣战，人类王国不赶紧投降？还敢主动开战？”
奥雷·金一股脑将人类王国的特殊之处说出口，迎来龙族迷茫的议论声。
“神陨之地的诅咒失效了？”
“食铁蚁还复活了？”
“奥雷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奥雷·金非常理解其他龙对此的难以置信，就算是亲眼见到了这一切的他，都很难说自己到底在人类王国目睹了什么。
奇迹？
不，是无法想象的神迹。
能让神陨之地的诅咒失效的唯一原因，只能是父神宽恕了他们。
除此之外，奥雷·金找不到其他可以解释这一点的理由。
当然，很多人都找不到这个理由，就如同他们无法想象亚熊、食铁蚁这些早已灭绝的生物会复活一般，这理应是只有父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这个人类王国，又凭什么做到这些？
拓尔·金思考了两秒，没怀疑奥雷·金的话，他在认真的思考另一个问题：“人类国王能控制食铁蚁？”
“从食铁蚁没把王国啃食一空来看，我觉得这一点毫无疑问。”
“所以，在知道这一点的前提下，你还跟这个人类国王宣战？”
奥雷·金突然哑口无言，开始无理取闹：“他欺骗了我！这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他要付出的代价？”拓尔·金严谨的询问奥雷：“你是指，你逃回龙岛，提醒我们做好面对食铁蚁的准备，是对方要付出的代价？”
奥雷·金放弃逻辑，选择耍赖：“他欺骗了一条龙！他夺走了我的宝藏！我跟他宣战是为了扞卫龙族的尊严。”
在场所有龙都因为某个关键词而竖起了耳朵。
“宝藏？什么宝藏？”
“你果然是想私吞宝藏！”
“宝藏在哪？”
现场发出巨大声响，奥雷·金的身影被其他龙掩盖，在一顿乱揍后，奥雷·金金光闪闪的躯壳黯淡了几分，老老实实的从头说起道：“埃之金说有一支探险队准备去寻找矮人王国的宝藏……”
“矮人王国的宝藏？”
扒拉在山上的黑龙蓦然插入对话：“我几千年前把整个群山之巅都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黑龙笃定道：“它根本不存在。”
“你被骗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被激怒了？”奥雷·金发出咆哮声：“无耻的人类欺骗了我！”
“他说要去找矮人王国的宝藏，最后我们却找到了一堆什么矮人的历史这种压根不值钱的东西，矮人还非说那是他们的宝藏！”
奥雷·金跟其他龙控诉：“他说好要分给我千分之一的宝藏，结果宝藏变成了这玩意……”
在奥雷声泪俱下的控诉声中，其他龙族纷纷自以为“窃窃私语”的议论了起来。
“被骗了，又打不过。所以只好放完狠话，回家找爸爸。”
“都说了不要跟人类做朋友，他们根本不可信。”
“我觉得主要是因为奥雷太蠢了。”
在他们落井下石的议论声中，唯一在思考正事的拓尔·金提出问题：“你回来了，那其他人也回去了吗？”
奥雷·金放完狠话，哪会关心探险队其他人接下的行踪？
他露出看似思考实则在发呆的表情。
黑龙最先反应过来，他放开手下的山峰，巨大的身影在天空之中缓缓伸展，几有遮天蔽日之感。
“宝藏还在群山之巅！”
他说完这句话，迫不及待的扇动翅膀，朝远方飞去。
拓尔·金轻松的一爪子拽住了他。
“你打得过食铁蚁？”
黑龙晃了下尾巴，试图甩开拓尔·金的爪子：“那可是矮人王国的宝藏！”
拓尔·金没被甩开，相反，他稍微一用力，就轻易的将对方拽了回来。
“被龙族发现的宝藏，只会属于龙族。”拓尔·金理智道：“但这需要从长计议。”
黑龙拽过奥雷·金，用他背部的鳞片磨爪子，克制自己的兴奋：“宣战吧，宣战吧，我们去独占宝藏！”
拓尔·金对怎么处理这种状况轻车熟路。
“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擅自离开龙岛！”
随着拓尔·金的吼声，以太波动笼罩了整个龙岛，龙岛进入隔绝状态。
*
“联系不上奥雷·金。”
安努达将门一关，暂停营业的牌子一放，在门外的玩家们的注视下，旁若无人的忙活起了正事。
通讯器里传出杜雷温和的声音：“龙岛封闭了。”
安努达表情严肃：“他们难道真想跟人类王国开战？在神陨之地上？”
“任何有理智的智慧生物都不会这么做。”杜雷不紧不慢道：“但考虑到龙族在面对宝藏的大部分时候都算不上理智，如果他们真打算发起一场战争，也不是不可能。”
“不能让它就这样发生。”安努达斩钉截铁道。
“当然。”杜雷：“这场无意义的战争没有发生的必要。”
“以人类王国提出的条件来看，我们完全可以做到双赢。”
杜雷停顿了两秒：“但就人类国王的底牌而言，他没有退让的必要……看来这确实是一位非常高尚的国王。”
杜雷用一个极高的评价结束了这场对话。
“他是唯一一个知晓埃之金为何强大的国王。战争只会导致仇恨和死亡，但合作能带来友谊和和平。”
*
努不利达跟肯提回了别墅，过于匆忙的步伐甚至让其他恶魔投来了视线。
“发生什么？”有恶魔懒洋洋的发问：“人类国王终于决定把我们赶出去了？”
“我觉得比那更严重，努不利达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紧张。”
“努不利达还会紧张？他可是努不利达。”
虽然这群恶魔习以为常的开始起哄以及火上浇油，但因为懒得动弹，没有一个恶魔离开自己的位置，就光瞎起哄，谁也没真的在意努不利达为什么异常。
其实肯提也不是很想关心努不利达，这家伙没什么好关心的。
对他投注任何感情，都是一种浪费。
但奈何，现场恶魔中靠谱的就只有他跟努不利达，所以肯提意思意思的关心一下。
“别演了，国王给了你什么？”肯提伸手在努不利达身上摸索：“盒子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国王为什么给努不利达东西？”
“是宝藏吗？”
“算了，宝藏我也不感兴趣。”
躺在房子各处的恶魔平静且安详，甚至不被财富所动，从这一点来看，认为他们是一个邪恶种族确实有失偏颇。
他们惹是生非、挑拨离间、无中生有，但这些恶劣的行为都是出于纯粹的精神追求，跟庸俗的物质毫无关系。
努不利达从个人空间里摸出盒子，以太波动，笼罩了别墅，将一切可能存在的窥视杜绝在外，确保接下来的谈话不会被窃听，他才重新研究起了盒子表面的篆刻纹路。
肯提凑上前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看起来有点眼熟……”
这种微妙的熟悉感跟方才安努达惊鸿一瞥的熟悉感一模一样，某个词就在嘴边，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怎么会这么眼熟？”
肯提怀揣着这个疑惑伸出了手，努不利达飞快的避开他的手，将答案告诉了他：“第三纪元的神只最常见的风格。”
“没错，这股扑面而来的神圣感……”肯提突然反应过来：“第三纪元的东西，国王给我们干嘛？”
远方飘来其他恶魔的催促声：“打开盒子不就知道了？光盒子表面就看了这么久，看出花来又有屁用？”
“说不定盒子里面是海龙石呢。”
“都说是第三纪元的东西了，说不定是大恶魔的东西呢？”
“不可能，我没感觉到大恶魔的气息。”
“那盒子干净的像是被处理过了一样，谁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如果这真是第三纪元的东西，那这也太新了点。”
“它被特地保存在时间无法摧毁的地方？”
“这么说的话，这玩意越看越像是什么重要物品了，国王突然给我们这个干嘛？”
“你们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
虽然恶魔们没动弹，但这不妨碍他们全程关注着努不利达他们的动态，并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态度指挥他们接下来的行为。
努不利达捏着盒子，跟肯提对视了一眼。
肯提率先甩锅：“跟我没关系，国王扔给你的。”
“那这玩意归我了。”努不利达道。
肯提催促他：“没人跟你抢，赶紧看看里面是什么。”
努不利达谨慎且小心的握住盒子上方的盖子，一把掀开了它。
肯提探头看了一眼，发出疑惑的声音：“一枚徽章跟一封信？这是什么？”
他伸手拿起徽章，打量金色徽章上模糊了面容的人形，在意识到这个人影是谁之后，忽而沉默了下去。
努不利达展开信封，一目十行的扫过，跟着沉默了下去。
半天没动弹的其他恶魔终于动了起来，从别墅的各个角落汇聚到了客厅。
努不利达念出信上的内容：“神灵从未背弃，我们至死方休。”
“这是……”一个恶魔插话道：“他们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话？”
“第三纪元发生了什么？”
“他们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肯提将徽章递还给努不利达，简单的吐露他对徽章的结论：“徽章上的人影是父神。”
“没有父神的气息。”
“也没有神只和恶魔的气息。”
“这就是一枚普通的徽章？”
“或许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证明，恶魔和神只确实曾同属于一个阵营。”努不利达注视着信纸上的落款道：“神圣联盟。”
“恶魔和神只一直属于同一个阵营。”肯提提醒努不利达：“他们是血肉相连的兄弟。”
努不利达：“但一个决定屠神的联盟，会以父神作为徽章的图案吗？”
现场沉默了几秒。
肯提重复那封信一开头的话：“我们即将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此去，有来无回。这是我们的使命，我们为万千生灵而战……”
“我们都知道第三纪元之后发生了什么。”
“世界迎来毁灭的黑暗时代。”
肯提猜测道：“他们被欺骗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晓自己有去无回，什么样的任务会让大恶魔和神只都只能有去无回？”
“杀死创造了他们的父神。”
“但神圣联盟的徽章上刻着父神的模样。”
肯提笃定道：“他们被欺骗了。”
努不利达不赞同他的想法：“什么样的存在才能同时欺骗恶魔和神灵？”
肯提扭头看从刚才开始就在跟他唱反调的努不利达：“那你又有什么好想法？”
“为什么不问问国王呢？”
努不利达理直气壮：“毫无依据的猜测没有任何意义，那为什么不去问将问题抛给我们的国王？”
“你觉得他知道第三纪元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他不知道。”努不利达毫不心虚：“但他一定知道的比我们多，别忘了，在这个父神陨落的地方，唯有国王的子民能免疫父神的诅咒，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说明国王跟父神有关？还是说明国王就是父神？”
“国王不可能是父神。”努不利达：“不管父神变成什么模样，作为祂的造物，我们不可能认不出祂。”
“说实话，我很怀疑这一点。”肯提比他更正义凛然：“别忘了父神为什么陨落，别忘了神陨之地的诅咒从未消失。”
“就算父神重新诞生，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不觉得用你的想法去揣摩父神的选择有任何意义。”
肯提犀利反问：“既然我们现在的争论都毫无意义。那我们还要继续讨论吗？”
“或者该说，既然过去无法改变，那我们还要继续寻找问题的答案吗？”
“第三纪元发生了什么，黑暗时代出现的真正原因，父神陨落的罪魁祸首……”
“除了我们之外，所有智慧生物都接纳了这个不断跟新世界接壤的世界，他们接纳了这个残缺的、没有父神的世界，为了未来而努力。”
有恶魔嘟囔道：“说真的，那些历史尘埃里的过去跟我们又没关系，就算屠神者中有大恶魔又怎么样？大恶魔消失了，但我们还在，这就足以证明我们没有跟他们背负同样的罪。”
“其他智慧生物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努不利达理直气壮道：“我是恶魔，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梗着脖子说这句话的模样，”肯提嘲讽对方：“就像是死鸭子嘴硬，就算证明父神陨落的背后有隐情，那又怎么样？”
“真稀奇。”努不利达嘲讽了回去：“难道你这辈子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恶魔可不是这样理智的种族。这么做，我高兴，我乐意，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砰的一声脆响，回荡在别墅中。
“你还真打啊？”
“你都这么强烈要求了，我要是不打，不是很不给你面子？”
“那你有本事别跑。”
“有意思，你有本事别追。”
别墅乱成一团，这场短暂的对话在嬉笑怒骂中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