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星文坦诚自己身份的行为, 导致这场对话偏离了原本的走向。
毕竟，代表国王而来的玩家，跟国王亲自出现在兽神原野, 意义截然不同。
烈站起身跟何星文握手——这也是玩家带进兽神原野的新东西之一，在大规模的玩家涌入兽神原野后，兽神原野的原有文明受到了玩家带来的新文明的强烈冲击。
烈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没想到, 您会亲自出现在这里。”
他松开握着的手，重新坐回巨大坐椅上, 意有所指般道：“毕竟, 在此之前, 您几乎从不离开您的王国。”
一旁的兽人将另一把椅子放在狼王对面，何星文坐到椅子上, 带过了这个小小的试探：“所以, 我为您而来。”
烈的表情微微停顿, 听见过分年轻的国王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了下去。
“也为和平而来。”
何星文身体前倾, 没收敛自己的进攻性——当然，在王国的领地占据一半大陆, 同时还在跟迪曼帝国开战的情况下，即使何星文没有任何进攻性，在其他人眼里，他身上也很难找到除去“野心勃勃”之外的词。
何星文主导了对话：“我对努不利达之前从您这里获得的反馈非常满意, 但从方才的对话来看, 我不得不改变这个想法, 看来兽人对王国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对于一场对话来说, 这个开端未免太具有攻击性, 但考虑到说话人所拥有的力量, 大部分人都能原谅它所具有的攻击性。
毕竟, 弱者的选择总是非常匮乏。
烈不得不对此做出解释：“我们仍然相信王国是出于善意，只是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抉择，毕竟兽神原野……”
何星文打断他的话，陈述现实：“王国可以承担同时跟两个势力开战的压力，你们承担不起跟王国开战的后果。”
烈深吸了口气，兽人比人类更暴躁，更不会迂回，即使是作为兽神原野万年难遇的天才般的统治者，烈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
在烈调整自己情绪时，何星文的话仍然在继续：“如果没有王国，那兽神原野统一之后，你们要面对的问题，是如何填饱整个兽神原野的兽人以及……如何打消你们的邻居对你们的觊觎。”
“我不在乎迪曼帝国说了什么，我也不感兴趣，”何星文简单明了道：“要么签下这份协议，成为王国的一员，要么拒绝这份协议……”
何星文朝烈露出了一个笑容：“等王国的军队踏上兽神原野的领地。”
何星文向对方示意：“你可以做出选择了。”
烈看了眼面前那叠厚厚的纸，又看了眼年轻的国王，在短暂停顿后，态度变得更糟糕了：“你们的军队不是已经在兽神原野的领地上了吗？”
何星文想了想，点头赞同他的说法：“确实，考虑到兽神原野的情况，如果开战的话，目前在兽神原野上的玩家将会成为主力。”
这个说法让烈想起了什么，他的表情愈发难看：“我听说，在遥远的王国领地上，挤满了无数玩家？”
何星文：“毕竟他们曾在南海拦下过虫族。”
烈盯着何星文道：“他们的数量太多了。”
何星文：“对大陆而言或许确实如此。但大陆之外还有更辽阔的世界，不是吗？”
玩家在南海尽头跳格子的事情在大陆上广泛传播，毕竟玩家的动静实在太大，很难让人忽视。
对话在这里陷入一个短暂的沉默。
何星文耐心等待片刻，注意力很快转到了其他东西上。
他的目光落在帐篷角落里的某个装饰上，那看起来是一个人类的头颅，凝刻着栩栩如生的恐惧。
这种装饰在这个帐篷里并不常见，因为对方的战利品大多是兽形的兽人——大概是对方在统一兽神原野时击败的敌人，而值得被他作为战利品展示的人类唯有这一个。
何星文产生了些兴趣，目光在这个满怀恐惧的头颅上徘徊片刻，落在裹着头颅的柔软兽皮上，那上面有一个复杂的徽章。
徽章充斥着厚重的历史感，繁杂且奢华。
大概是何星文盯着它看的时间有点久，何统为他解释道：“这应该是某个奴隶商人的标志。”
奴隶商人？何星文扭头看向何统。
“埃之金不涉及奴隶贸易，大陆上仍存在数量繁多的奴隶商人，这其中包括规模较小的奴隶贩子，也包括形成产业链的奴隶商人。
他们大部分来自内瓦平原，在大陆上捕捉其他种族，将其运输到允许奴隶贩卖的国家，从中赚取高额利润。”
“在迪曼帝国没统一内瓦平原之前，内瓦平原上诸多的人类国家是最大的奴隶贩卖区，而人类、兽人、矮人、甚至于南海的海底王国等智慧生物都是奴隶商人的货物。”
“连法师也曾经出现过被奴隶商人抓捕的例子，更不要说德鲁伊了……只要利润足够高，奴隶商人就敢冒着死亡的风险去抓捕智慧生物，将他们打上奴隶的标记。”
“当然，相比风险太高的法师和德鲁伊，奴隶商人更喜欢风险不高的兽人，”何统道：“毕竟跟奥术学院和无尽之森不同，兽神平原的混乱情况，对奴隶商人来说是天然的狩猎场。”
何星文皱起了眉：“王国……”
何统语气笃定：“王国不允许贩卖奴隶，奴隶商人从没进入过王国。”
虽然他们对这片新的市场非常热情，也非常踊跃的在尝试各种办法进入这片新的市场。
毕竟，一个新的王国的出现，往往意味着他们的客户群体再次扩张了。
奴隶商人的客户大部分都是“上层阶级”，好吧，说的更明白一点……
奥术学院、德鲁伊、曾经的矮人部落以及内瓦平原的人类王国不仅是他们的商品，也是他们的客户。
萨尔法联邦之所以不是他们的客户，是因为李·王不喜欢奴隶贸易，而龙族之所以不是，则是因为龙族根本不需要奴隶。
而不死者们压根不与外界来往。
对这个大陆而言，奴隶商人的存在是受到贩卖国的法律保护的。
何星文听出了这一点：“所以在大陆的其他地方，奴隶商人是被许可的？”
方才还在沉吟的烈，不知何时将注意力投注到了他们的对话上。
何统提醒何星文：“目前来说，王国之外的其他区域只剩下迪曼帝国，而迪曼帝国确实允许奴隶贩卖。”
兽神原野是因为穷而被排除在奴隶商人的目标客户之外，而剩下的势力，不是已经神隐，就是不跟外界接触。
细分下来，除王国之外的其他仍在进行奴隶贩卖的区域，就只剩下迪曼帝国了。
何星文在脑海里复现了下整个大陆的地图，发现确实如此。
“那问题就简单多了，”何星文语气轻松道：“通知迪曼帝国，禁止奴隶贸易。”
这听起来可没那么简单，就算不是政客的烈也能轻易的得出这个结论。
何统习惯性的为何星文拾漏补缺：“光靠禁止恐怕很难阻止奴隶商人，毕竟这是利润极高的贸易。”
何星文颔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回旁听了半天的烈身上：“你考虑好了吗？”
烈停顿两秒，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然提起了题外话：“奴隶商人在兽神原野十分猖獗，他们肆意捕捉不同原形的兽人，作为宠物和奴隶贩卖。”
其实不止如此，光明无法照到的地方，黑暗往往沉淀的更为纯粹。
只是对这位国王而言，他从没看见那些沉淀在最深处的黑暗而已。
他不知道大陆的真实模样，或许他知道弱肉强食的食物链背后的白骨，又或许从未深思过这些白骨真正的模样。
这个被作为战利品而摆放在狼王帐篷里的装饰品，本就意义良多。
烈没说出那些悲惨的、不幸的故事，对他们来说，这算不上多么特别，这片大陆本就如此。
他询问对方：“如果无法禁止奴隶商人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你也看到了，”何星文朝外面示意了下，相信在这段日子的接触中，对方一定非常深刻的理解了这一点：“玩家热衷于帮助他人。”
而他只需要，将所有进行奴隶贸易的智慧生物标注上血条，变成红名就可以了。
相信不需要多久，这个职业的高风险程度就会超出奴隶商人对利益的渴望，进而缓慢消失在这片大陆上。
烈沉默两秒，拿起眼前那叠协议翻看了一遍。
“我别无选择。”
他放下资料，抽出一旁的笔——这同样是玩家涌入兽神原野后带来的新东西，□□产的基础物资之一。
在落笔前，他稍稍停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他在这份协议上签下了他的名字。
何星文眼前跳出了一个通知。
【检测到王国领地扩张，是否需要对该区域进行针对性升级？】
何星文回忆了下上次针对性升级的场景，虽然动静很大，甚至群山之巅的山脉走向都发生了变动，但那是因为虫族存在所导致的，现在虫族已经彻底灭绝，理论上而言，应该不会再出现跟上次一样的大动静……吧？
何星文看了眼何统。
何统点了点头。
何星文将目光落回烈身上，接过协议，跟对方再度握了握手：“非常明智的选择。”
然后丝毫没有客套，直入正题道：“既然兽神原野成为了王国领地，那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何星文思考了下措辞：“小小的变化。”
烈还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直到兽神原野缓慢震动起来为止。
在连绵的地震中，何星文冷静的继续道：“关于协议的其他内容，王国的行政管理局会跟你们进行后续的沟通……”
帐篷外的兽人有些不安的躁动，何星文停下话，将那份协议递给何统：“把它送回王国。”
何统接过那份厚厚的协议，纸张从他手上消失，在大陆的另一处浮现。
烈的目光落在帐篷外，见何星文没什么想说的了，开口邀请对方道：“不如我们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兽神原野的领地上，发生了一些超出何星文预料的东西。
何星文站在帐篷外，仰头看向那条凭空出现的道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
只能说，事情总会出现一点小小的意外吗？
这次的领地扩张，确实没折腾出什么大动静，不过是出现了一条横跨内瓦平原的天空之路而已。
神陨之地上那十二个城市的空中道路都与它相连。
它的终点在兽神原野跟迪曼帝国接壤的区域，也就是兽神原野的西方、迪曼帝国的东方，真正意义上的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那个点。
除此之外，兽神原野上没有出现其他变化，就跟上一次王国领地的扩张一样。
显然，自动建好城市这种待遇只局限在神陨之地上，而在神陨之地之外的区域，父神没有为它们准备惊喜。
但这条路的出现，已经足够大手笔了。
迪曼帝国在第一时间就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上空的不明存在发起了各种攻击。
很遗憾，他们的攻击没对它造成影响。
目睹这条空中之路凭空出现的玩家们则议论纷纷。
“一条路？”
“但为什么会出现一条路？还横跨了迪曼帝国？王国难道是想在跟迪曼帝国的战争中占据制空权？”
“问题是王国压根没认真在跟迪曼帝国打吧？”
“要占据制空权有比龙族更好的办法吗？目前龙族都在王国待着呢，至于多此一举吗？”
“我刚去试了，单人悬浮车可以直接上路！而且自带防护罩功能，迪曼帝国的攻击没造成任何影响。”
“新手村接到行政管理局下发的消息了，兽人签完协议，正式成为王国的一份子了，接下来王国要支持狼族完成名义上对兽神原野的统一了。”
“自古以来，兽神原野就属于兽人，在兽人成为王国的一份子之后，那兽神原野也自古以来就属于王国？”
“逻辑非常合理。”
“我说怎么突然出现这条路了，合着是因为兽神原野变成王国领地了……所以这是为了完善交通路线？”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从神陨之地到其他区域不也有列车吗？这兽神原野隔的太远，不能走陆路，可不就只能走空路了吗？”
“支持狼族完成名义上对兽神原野的统一……我嗅到了一股利益交换的气息。”
“人家本来就差临门一脚了吧？”
“等会，新手村还接到了另一个通知，《关于彻底清剿大陆上的奴隶商人的必要》。”
“奴隶商人？这游戏还有奴隶商人？”
“这不废话吗？叶耶耶之前出使迪曼帝国的时候，还去看过迪曼帝国首都的奴隶市场呢，人家生意好着呢。”
“咦？埃之金的赏金猎人里也出现了剿灭奴隶商人的赏金任务？”
因为何星文跟烈的接触而产生的漩涡缓慢酝酿。
任务的出现，吹响了奴隶商人的末日号角。
玩家跟奴隶商人存在武力差距，毕竟越有钱的奴隶商人雇得起更多的保镖。
不过玩家已经习惯了这种个体实力被碾压的感觉，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组团，用合作的方式，寻找奴隶商人的踪迹，开启猎杀时刻。
这对一直处于追捕角色的奴隶商人来说，一定不是个好的体验。
毕竟眼下，轮到他们成为猎物了。
*
何星文完成了旅游计划之外的工作内容后，没有停留的意思，连跟刚成为他名义上的下属的狼王客套的行为都没有，就准备离开了。
烈十分热情的挽留了何星文，毕竟他们还有太多利益相关的东西需要进一步的确认和讨论。
但何星文非常坚决的拒绝了他，并将那两块立在纪念碑旁的石碑内容分享给了对方。
“遵守王国法律，处罚王国法律的行为会由神圣卫队处理，”何星文提醒对方：“目前来说，尚不存在能战胜神圣卫队的智慧生物。”
烈看了一遍王国法律，觉得问题很大：“这些法律对兽人来说，似乎有些……”
何星文摊手，打断了他的话：“法律就是法律，不会因为任何人修改。”
“还有王国的政治制度，”何星文理直气壮道：“在这个制度中，国王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烈：？一时竟然不知道对方是在内涵谁。
何星文仿佛压根没察觉到他满脸的问号般：“你要习惯没有国王的王国。”
对狼王造成了认知冲击的何星文带着何统，把一大堆待处理的政务留给了哲后，迅速启程。
他们更换了昵称和模板脸，再度融入了玩家。
“那条新出来的路已经有玩家在走了，”同行的玩家长吁短叹道：“好想让策划在迪曼帝国跟兽神原野接壤的边境也折腾出这么一条路来，那我们就不用搭乘危险系数这么高的交通工具了。”
另一个玩家发出了羡慕的声音：“从王国直达兽神原野，真好。”
大转盘无情旋转，酝酿着下一次熄火的时机。
“不过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阿二呢？怎么没有后续了？”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玩家就差掘地三尺了，楞是没找到这个玩家，要不是有录像，我都要以为那是场幻觉了。”
“不可能吧？玩家昵称就顶在脑袋上，还能找不到？”
“所以才说奇怪啊，现在上都开始流传全息游戏里其实有鬼，阿二是某个玩家死亡后遗留下来的执念，飘荡在全息游戏之中，一心只想打败npc……”
眼看对话朝着更奇怪的方向展开，驾驶着大转盘的玩家眼疾手快的停下了大转盘。
前方的声音传入玩家耳中。
机械摩擦，肉体碰撞，人类的呼喊，武器的破空声……混杂在一起，奏响混乱的战场之声。
玩家们瞬间反应过来。
“这条路不在迪曼帝国跟矮人的战线上啊，战场都扩展到这个方向了？”
“听起来像小规模冲突，”另一个玩家探头探脑道：“这里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要不咱们靠近看看？”
玩家们的目光在彼此之间流动，毫无畏惧之心的玩家达成了一致。
停下脚步的大转盘以一个缓慢且安静的速度朝前移动。
不远处的冲突映入他们的视线。
确实是一场小规模的冲突，王国跟迪曼帝国的战场还没拉长到整个迪曼帝国跟兽神原野接壤的边界线，这次冲突应该是一场意外。
但这不妨碍突然相遇的两方打得你死我活。
玩家缩在大转盘中，津津有味的看热闹。
“我听说迪曼帝国跟矮人打的很激烈，现在看来，这仇好像确实挺深。”
“咱们要不要上去帮忙？”
“啥？难道有人觉得我们能打赢npc？
别看这些只是迪曼帝国的边防军，人家军队编制非常齐全，这种小队里一般都会带有一个修士和两个以上的骑士，咱们压根打不过。”
“再看看，有没有捡漏的机会……”
这场小规模的冲突双方参与人数不多，看起来像是在侦查敌情的时候偶然相遇的。
何星文第一次看到迪曼帝国的战斗方式。
念念有词的修士在后方给战斗人员叠buff，而拥有血脉之力的骑士直接冲锋在前，他们本身的单体强度高于普通人类，再加上对自我肉体的淬炼，冲锋在前时，配合默契，在其他使用各色武器的人类的配合下，跟矮人有来有回。
迪曼帝国并不是只有冷兵器的人类王国，虽然萨尔法联邦成为了废墟，但萨尔法联邦曾经存在过，迪曼帝国也是正面跟萨尔法联邦的以太对冲武器对战过的国家。
那场战败，极大程度的推动了迪曼帝国的武器升级换代。
而以太让对战变成了魔法与机械的场合。
矮人被不断延长的对峙时间弄的心浮气躁，开始往外甩更多机械造物，来造成有效攻击。
客观来说，矮人并不弱，他们的锻造天赋首屈一指，在王国提供足够的矿石资源后，每个矮人都拥有了充足的弹药库，全副武装的矮人战斗力不容小觑。
这只证明了另一件事，人类也不弱。
虽然在常规概念中，封建王朝大多能用腐朽和落后来形容，但迪曼帝国并非常规的封建王朝，这是一个坐落在魔法世界的人类帝国。
在王国异军突起之前，一位足以被记入史册的皇帝花了二十年时间蛰伏，用来剔除这个国家身上腐朽的尘埃，它做好了一切准备，来向世界宣告帝国的声音。
王国的异军突起打断了它的策划，将它所做好的准备变成了跟王国对峙的底气。
何星文必须承认，他为迪曼帝国所展现出来的战斗力感到了惊讶。
就这么一小会混战的功夫，这个小型冲突迎来了转折。
躲在一旁等着捡漏的玩家，听到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其中一方的后援及时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