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构成的感知世界, 对智慧生物来说,毫无美感且难以理解。
但对智能生物来说,用脆弱的视觉器官来感知世界, 既不准确且缺乏信息。
智能生命很难理解智慧生物这种弱小且落后的存在形式, 会满足于用血肉之躯来感知世界。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大部分智慧生物的世界如此狭小的原因。
对何统来说, 数据构成的感知世界, 高效、精准且完美。
隅要靠天赋形成独立世界方能带着脆弱的智慧生物跨越维度,但何统只需要“看向”它就能做到这一点。
当然, 因为带着何星文, 所以他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过滤信息流, 确保庞大的信息流不会冲垮智慧生物脆弱的大脑。
这反而是整件事中最困难的地方——毕竟在这种状态下,所接收的信息流实在太大了。
何星文不知道何统在忙什么,他无法理解对方在这种层面上的微操,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截然不同的感知体验中。
庞大的数据不断更迭、消弭, 对它投去注意力, 就能发现,这些数据并非毫无意义。
每一个简短数据中所包含的信息,都是周遭环境的感知、解析以及反馈。
何星文小心翼翼的分析距离他最近的那一片数据所包含的信息——这花了他不少时间, 但在何星文当前状态中, 时间的流逝跟智慧生物定义的不同,“时间”在这里同样是一串数据。
唯有在动作的时候——好吧,更准确的形容, 是数据流动起来的时候,才会更迭, 产生“时间流逝”的概念。
而何星文分析周遭那片数据信息的过程,还没抵达让“数据流动起来”的程度——对智能生物来说,分析数据所携带的信息, 就跟智慧生物“看”了一眼差不多,这是一个近乎本能的行为。
幸好如此,何星文得以完成信息收集,并从而确认,他们已经完成了跨越维度的行为。
因为周遭那些数据的信息里,大片大片的都是对“高浓度能量因子”的分析描述……
数据流动,所携带的信息随之发生变化。
高浓度能量因子开始被能量体取代——看来他们的“步伐”正在延伸到这个维度的原住民身上。
很快能量体的相关分析、判断以及解构这些大段无法被阅读的信息被新的信息所取代了。
某个信息片段从何统的数据流中传来,传递对话。
“有意思,大科学家们似乎从这个维度的原住民身上学到了些小技巧,”何统道:“用在了新发明上。”
“你看到了吗?”何统提醒何星文:“那些点。”
何星文努力分辨周围的那些信息,在大段大段的关于各种科技产物的描述中找到了何统所说的信息片段。
一个点趴在数据流中,就像是……不起眼的符号,但仔细获取相关信息片段,就会清楚知晓,那是一个试图混入数据之中的██。
关于它的具体表述在何星文的感知中被打了码。
这不奇怪,毕竟何星文分辨出来的信息中,大片大片都是无法分辨的信息——这是何统为了确保何星文接收到的信息量能处于可控的临界点模糊掉的信息流。
“很有意思吧?”何统兴致勃勃的跟何星文分享快乐:“一个拙劣的模仿和试探。”
何星文看着那些数据流中的小点,思考这个小点有意思在哪里。
“他们的进度比我预判的快,已经开始深入探索世界构成了,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他们突破世界限制这个研究课题有了些小进展。”何统克制了下情绪,为何星文解释道:“我们抵达了目的地。”
何星文看着如同瀑布般冲刷的数据,思考另一个问题:何统是怎么在这种感知状态中,跟特定存在沟通的?
过于庞大的数据,让何星文压根找不到大科学家们的存在痕迹。
大部分的数据都是关于周遭环境的分析、解析以及描述,或许是因为诺亚方舟内部正在运行的科学仪器以及研究项目过多,导致此刻他们周围的数据流无比庞大。
何星文没有动作,何统带着他在感知世界中,跟对方进行接触。
如果是何统的话,他可以直接跟智慧生物进行数据层面的交流——也就是发生在大脑中的对话。
但何星文无法做到这种层面的交流,除非他想被过于庞大的数据流冲击成脑死亡。
所以何统换了一种交流方式——其他过于强大的存在也使用过这种方式,比如说曼星,再比如说亡灵大帝。
这都是出于同一个原因,避免恶魔以及何星文这种弱小生命被过于庞大的能量波动弄死。
数据在何统的操纵下,行云流水般破碎重组,将其还原成基础数据,然后组成最为简单的数据流,接着被何统塞进了另一个数据流之中。
何星文目睹了整个过程,忽而反应了过来这是在干什么。
那个数据流,是某个大科学家在这种感知下的表现形式。
而何统组成的简单数据流,则是一串信息,他将这串信息塞进数据流,让对方看到了它。
正如何星文理解的那般。
在智能生物的感知世界外,某个能量体,正在以太脑上撰写科研记录的大科学家,忽而发现,他所撰写的文字产生了某种不可控的变化,组成了一个新的句子。
【向您问好,国王应约而来。】
大科学家楞了一秒,放下手里的以太脑接入外置设备,直接钻进覆盖整个诺亚方舟的以太网,试图从最本源的地方找到对方的身影。
“怎么回事?谁又钻进以太网了?以太网的使用频率超过上限了!”
“信息中断!我的以太频率又断了!”
“信息终端,查询肇事者,扣除信用积分。”
顿时,链接以太网的所有大科学家们纷纷做出了应,一条新的以太频率通道被建立。
下一秒,这个大科学家方才的经历同步到了所有大科学家的以太感知中。
大科学家们停下各自的动作,借由以太频率通道,跟对方在以太脑核心区域相聚。
“你找到对方的痕迹了吗?”
“没有,以太的信息波动干净的就像对方是凭空捏出了一段以太一样,非常不合理。”
“那位国王总能给我们带来惊吓,我还以为他会跟上次那样,用独立的世界频率接入世界投影之中。”
“之前不是得出结论了吗?那种方式受到的限制太多,不是理想的突破世界限制的办法。”
“不能跟另一个世界产生互动,确实是一个极大的扣分项。”
“但他这次的方式很不错,显然他能跟我们产生互动……只是我们找不到他的踪影而已。”
“所以,国王还在吗?”
大科学家们进行的一连串举动,呈现给何星文的反应就是,数据更迭的更快,也更多了,以至于他完全分析不过来……
何统接过构建起沟通桥梁的重任,将来自大科学家们的反应和沟通反馈给何星文,再将何星文的话呈现在大科学家们面前,才得以让这场对话继续进行下去。
以太脑的核心区域,所有以太波动都会留下痕迹的地方,以太组成的句子凭空出现。
【我借助了某种特殊方式跟你们沟通,看起来你们的情况不错?】
“这可不是该被一笔带过的特殊方式……”
大科学家们一边试图在以太脑的核心区域找到“凭空出现的以太波动”来源,一边跟他对话。
“它的出现,更新了我们对以太的了解……你是直接创造了这些用来对话的以太,还是通过某种我们无法察觉的方法调动了这个世界上的以太?”
另一个毫无收获的大科学家小声嘀咕了起来:“凭空创造?哇哦,根据我们之前的研究,在拥有以太的世界中,凭空创造新的以太,这是造物者方能做到的事情,我们尚未突破这一点,因为它几乎不可能做到。”
【还是那句话,我没办法跟你们解释这些,因为我也不了解。】
“这简直是作弊。”有大科学家愤愤道:“如果你不了解它,你怎么知道它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父神留下的遗产如此不可思议吗?”
另一个大科学家遗憾道:“我们当初启动诺亚方舟计划的时机太仓促了,都没来得及跟那个王国进行更进一步的接触,如果能对它进行研究的话,说不定我们就能知晓父神到底为这个世界留下了怎样的后手。”
【你们的探求欲似乎变得更为旺盛了,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还没表现的这么……激动。】
“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方式跟现在可不一样,”有个科学家嘀咕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如果你有空的话,能留下来多待一段时间吗?”另一个科学家热情邀请何星文:“我们可以交流一下研究进度,顺便研究一下你。”
【……我更想知道,距离上一次见面,这个维度的时间过去了多久。】
有个大科学家突然兴奋了起来:“对了,你确定两个维度之间的时间流逝比了吗?成比例吗?”
另一个大科学家回答了这个问题:“事实上,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久,相比最初三百年的差距来说,最新两次接触只隔了三年。”
何星文有些意外,他前后两次进入世界投影的时间没差多久,但一个过去了三百年,另一个过去了三年,还真是毫无规律。
何星文将注意力转回他这趟来的目的上【‘钥匙’研究出来了吗?】
大科学家们安静了两秒。
有人小声道:“其实定位很简单,难题在于,你如何携带它返回大陆,并让它在另一个维度起效。”
这听起来不是一个问题,明明是两个问题。
何星文仔细研究了下这句话,明白过来:对方估计压根没开始研究,所以才说的如此含混。
【所以,你们没研究出‘钥匙’?】
大科学家们此起彼伏的咳嗽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充分形象的展现了科研人员普遍的低情商,用肢体语言给出了鲜明的答案。
【好吧,希望我下一次来的时候,你们已经完成了钥匙的研究……又或者说你们改变了主意?不想给大陆的智慧生物提供‘进修’的机会了?】
“那倒没有,”大科学家们否定道:“只是之前的研究课题太多,我们没抽出精力去研究它而已。”
“而且我们以为你会在几百年后出现——假设这两个维度的时间流逝是成比例的话。但现在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还有一点,定位本身很简单,但确保它能被您携带,抵达另一个维度这个要求,需要一点来自于您的帮助……”
其他大科学家纷纷给了这个大科学家一个好评,示意对方再接再厉,最好能让国王留下来配合研究。
还有什么比国王目前的状态更适合他们研究未知领域?毕竟这位国王身上全是大科学家尚未破解的终极难题。
【恐怕我无法为你们提供帮助。我需要在短时间内回到王国,避免大陆出现意外。】
大科学家有些疑惑:“您已经推迟了末日,大陆还会出现什么意外?事实上,我觉得您对此有些过度担忧了,世界从来不会因为谁的消失,而停止运转——哪怕是父神。”
【你说的没错,不过有个小问题,前不久,整个大陆刚刚达成了一致,并形成了一系类合作……】
何星文大致将合作内容阐述了一遍,以确保大科学家们能理解前不久大陆上发生了什么。
大科学家还不至于无法理解这么简单的内容,他们只是有点疑惑。
“所以,你的意思是,大陆上单方面达成了构建以大陆为核心的新世界的合作?”
虽然是如实描述,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不太对劲。
【是的。】
“这很狂妄,”有一个大科学家嘀咕道:“他们连我们都打不过,还构建以大陆为核心的新秩序?做梦呢吧?”
“再说了,他们压根找不到其他世界的投影,更别说跟其他世界建立联系了。”
“就算我们假设,他们能找到这个世界投影,并跟我们建立联系,但他们想怎么克服不同维度导致的问题?怎么进入这个世界投影?怎么将这个世界投影变成新世界的一部分?”
大科学家们冒出一连串问题。
在大科学家们面前,大陆之前的想法,确实很像幼儿可笑的呓语——或者准确来说,正因为大科学家们已经触及了新世界的门栏,才能理解,所谓构建以大陆为核心的新世界这个提议到底有多么困难。
首先,他们需要找到世界投影,其次,他们需要跟这些世界投影产生联系,最后,他们需要将这些世界投影变成新世界的一部分。
这三个步骤的难度逐步升级,而最后一步,将世界投影变成新世界的一部分,几乎等同于打破世界限制。
世界投影的存在是有原因的,有正面就会有反面。
而大陆想做的,无疑是在正面和反面之间开一扇门,让人们能随意进出不同维度,才算是构建起这个所谓的新世界。
何星文思考片刻,认同了大科学家们的评价。
【确实很难,但不能因为客观存在的困难,就什么都不做吧?你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不就是攻克一个又一个看起来无法克服的问题吗?】
大科学家们情商或许不高,但对智慧生物有着起码的了解:“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漫长的研究时光不会消磨我们的意志。
我不是看不起大陆上的那些智慧生物,只是毫无疑问,他们会在漫长的研究过程中,轻易改变最初的想法,然后选择放弃,或者转而关注起勾心斗角的利益斗争……”
【所以我需要确保新秩序具有一定的自我纠正功能以及某种活力。】
大科学家们凑在一起议论了一小会,迅速达成共识。
“如果您对这个新世界这么感兴趣的话,那我们邀请您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研究‘钥匙’,”没等何星文拒绝,他们继续道:“不是之前所说的那个初级概念的钥匙,而是能真正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对研究之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的大科学家们毫不在意的将这个维度出卖给了国王。
“让这个维度成为新世界的第一个锚点,这种概念的研究,您感兴趣吗?”
何星文很难不心动,尤其是一堆高级研究人员如此配合的前提下。
大科学家跟大陆上那些连科学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准确概念的原住民可不是一回事,同样的难题落在他们手里跟落在大陆原住民手上,也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难度。
这绝对是外挂。
但外挂的副作用也很明显。
两个维度时间流逝随机的前提,让何星文呆在这个维度的每一秒,都可能演变成巨大的时间差。
呆的越久,时间差越大的可能性就越高。
这个研究可能仅仅持续了三个月,但何星文回去之后,可能就是三百年……
三百年足够一切物是人非。
何星文不是孤身一人,即使他用时间冲淡了他跟那些朋友们的联系,他也不可能去斩断跟父母的联系。
何星文陷入了思考。
“其实您不需要现在就做出决定,”何统指出问题所在:“您完全可以做您想做的事情,然后再回来解决这个小问题。”
何星文从思考中回过神,他并不是在两难的抉择中犹豫,毕竟大陆野心勃勃的“新世界计划”对何星文来说,毫无吸引力,他只是突然在这个问题前,意识到了一点。
“原来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
“当每一秒都变得至关重要的时候,你才会发现,那些不断被推迟的事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积累成了厚厚一叠。”
“何统,我开始怀念地球了,怀念华国的一切,怀念我爸妈……”
何统没有犹豫:“那我们回家?”
何星文没给自己留出太多优柔寡断的时间:“你之前说的没错,我得处理完那些事。他们说的也没错,世界不会因为缺少谁,就停止运转。”
何星文翻看了下自己的思维宫殿:“我的主线任务已经快完成了,等它真正完成的时候……”
“我想带你回家跟我爸妈见一面。”
至于来自大科学家的那个极为动人的邀请?
何星文将它推迟到了下一次,薛定谔的下一次。
【我需要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东西。
你们说的没错,世界有自己的运行规律,不会因为谁的消失而停止运行。
虽然这条路的前方遍布困难和荆棘,但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会继续前行。
所以,或许下一次我们可以谈一谈你们的这个提议。】
以此作为这次对话的最终落幕,数据涌动,带着何星文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
那座毫无变化的精灵雕像前。
何星文环顾四周,很难从枯木中看出时间流逝的痕迹,一切仿佛停留在了他谈话前的那一刻。
何星文深吸了口气,带着几分拆盲盒的忐忑,跟何统确认:“过去了多久?”
何统的注意力没跟他同步。
“您觉得您的爸妈会喜欢什么?我需要换个模样吗?精灵王的外形是不是太夸张了?根据我对华国的了解,虽然大部分人都能欣赏美,但身份不同的情况下,他们对美的要求似乎也有所变化……”
滔滔不绝的问题糊了何星文一脸,对方难得的失态,甚至让何星文遗忘了他最初的问题。
“什么?”何星文:“不,你这个反应太夸张了,放轻松一点,只是见一见我爸妈而已……”
“我知道,在华国的文化中,见爸妈是什么含义,”流动的数据在何星文身旁凝聚出人形,顶着模板脸的何统征询何星文的意见:“这张脸是不是太平凡了?他们会不会喜欢更有亲和力的外表?”
正常人见对象父母,顶多操心带什么,何统倒好,他操心自己顶着什么脸去……
纵然何星文有诸多对方才那场对话的感慨,此刻也只剩下了无言以对。
何星文试图让过于激动的何统冷静下来:“我觉得他们不会在意那么多,他们一向支持我的选择。”
“但在我了解的相关信息中,伴侣的长辈往往会很挑剔,尤其是在华国,他们会提出诸多要求……”何统说道这里,认真思考起了另一件事:“你觉得房子要买在哪?离家近一点?还是在s市……”
虽然很好奇何统哪来的钱,但何星文决定不要多话,以避免对方开始思考“每个月的工资为多少更能取信长辈”这种更为现实也更为离谱的话题。
他搂住何统的腰,把自己埋进了何统怀里,成功用一个动作就让对方安静了下来。
“你在我身边真好。”
他永远不会孤独一人,因为何统跟他形影不离。
不管是数百年的时间流逝,还是物是人非,都会有另一个人与他一同前行,一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