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星文低头跟林肯对视, 目光中的潜台词清晰可见：就这？
就中立派德鲁伊这个战斗力，哪来的底气拒绝王国的帮助？
合着真是视死如归，坦然赴死？
林肯有点尴尬, 抹掉手里的血, 从地上爬起来, 借着拍掉身上灰尘的动作思考措辞, 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
站在边界线外的诺曼金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小小的失误？我怎么觉得是你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又低估了我们的实力, 才导致你们在我们面前毫无反手之力？”
确实, 这就是这一幕出现的原因。
在此之前, 德鲁伊从未发生过内讧，即使存在理念上的区别，但极端派和中立派一直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中。
这是他们第一次内讧, 而方才是他们第一次内讧的第一次全力以赴, 于是, 出现了何星文见到的这一幕。
中立派德鲁伊被极端派德鲁伊压着打。
他们对彼此的强弱或许有个模糊的认知，就好比林肯清楚诺曼金绝对比他强。
但林肯绝对没想过，诺曼金比他强那么多。
强到足以在战斗一开始就压制得他毫无反手之力, 强到让林肯不得不从无尽之森内部飞奔至王国边界线旁, 寻找一线生机。
林肯在最初的尴尬后，坦然承认了这一点：“你们跟自然的联系确实比我们更紧密。”所以自然反馈给他们的力量也远比他们更强大。
“这足够证明我们才是正确的。”诺曼金的目光始终在何星文身上游走——带着澎湃的敌意：“自然喜欢我们的态度，它不喜欢那些贪婪的野蛮人无止境的掠夺, 你们应该抛弃那些妥协的想法，跟我们一起为了自然而战斗。”
林肯抹了把脖子, 绿色的血液把衣服染绿了一大片，这个动作带来强烈的痛感。
他龇牙咧嘴的反击诺曼金：“自然不会分辨你们在为什么而战，也不会支持任何为了它而导致的杀戮, 野蛮人对自然的掠夺是如此，你们对野蛮人的屠杀也同样如此。”
他低头去看脖子上的伤口，脖子上横亘了一长条口子，几乎割开半个脖子，毫米之差就足以达成割头结局。
这个伤口放在正常的智慧生物身上，足以致死。
但放在德鲁伊身上，也就是一个让林肯龇牙咧嘴的伤口。
在长条伤口下，隐约露出皮肤深处的木质纹理，这是这个伤口没有致命的原因，德鲁伊类人的表象下，是正在趋向植物的变化。
他们正在变得更像树人，而非人类。
林肯从狰狞的伤口上挪开视线，伸手捂住脖子，继续道：“你们比我们更强大，只是因为你们更心无旁骛，而不是因为自然认同你们如此极端的想法。”
诺曼金：“看来即使是如此鲜明的实力差距，也无法让你们认清现实，相反，这只会让你们……”他的目光一瞥，彻底将谈话对象更换成了何星文：“愈发向他们妥协。”
对方的敌意清晰可辨，没让何星文产生什么波澜，毕竟他也不是金币，能人见人爱……
不对，就算是金币，恐怕也无法获得极端派德鲁伊的喜爱，毕竟他们没有财富的追求，也没有贸易的需要。
何星文打量对方身上叶子编织而成的裤裙，文明没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比起穿着麻布外衣的林肯，诺曼金他们看起来就像未开化的野人。
显然极端派德鲁伊理念贯彻的十分彻底——敌视智慧生物，包括智慧生物创造的文明产物。
“冷静点，你们加起来也打不过我。”何星文朝边界线外的食铁蚁示意了下，提醒对方残酷的事实：“在激怒我之前，回你们的无尽之森去。”
诺曼金不是会理智的吸取建议的人，但眼下这个情况显然由不得他不理智。
拳头大的人说话总是更有力量。
而他们在方才已经亲眼目睹了食铁蚁能做到什么程度——如果食铁蚁不是在边境外停下脚步，那么无尽之森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一起抵抗外来侵略者，而不是内讧。
诺曼金被这句话激怒，他控制情绪的能力显然压根为零，他怒瞪着何星文，胸膛起伏，似乎下一秒就会冲动的做些什么。
这种时候，怎么能少的了恶魔，一个拉仇恨的好机会就摆在努不利达面前，他咳嗽了一声，准备表演一番绝妙的拱火技能。
“极端派德鲁伊……”努不利达生生将后半句“不过如此”咽了回去，话锋一转：“我觉得你最好听国王的话。”
哲收回视线，虽然恶魔毫无优点，但有一点确实让人叹为观止——他们对人性和气氛的把握，让他们总能恰到好处的反复横跳，而不招致致命杀机。
国王可不会喜欢有人在这个时候，忤逆他的意愿，挑起一场他不想见到的战斗。
诺曼金深呼吸了数次，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对方的威胁下暂时退让而不是愚蠢的送人头。
当然，他也没有就这样离开。
诺曼金的视线从何星文身上挪开，落到十分狼狈的林肯身上。
“这是德鲁伊内部的矛盾。”
林肯挪开捂着脖子的手，他手下那道骇人伤口已然愈合，光滑的皮肤上连道疤都没留下——惊人的愈合能力，就如同树人催生枝丫般轻松。
“我知道。”林肯诚实的道：“但我们打不过你们。”
所以找外援这种事情吧，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主要是打不过……
诺曼金再一次被轻易激怒了：“所以你要让这些愚蠢、贪婪的野蛮人插手德鲁伊内部的矛盾？你要把无尽之森送给他们？！你这个叛徒！”
情绪激动之下，诺曼金身后的藤蔓再次延伸，越过边界线，然后被一拥而上的食铁蚁瞬间啃光，整个过程甚至没花费一秒钟。
这让诺曼金冷静下来。
林肯对诺曼金的反应习以为常，极端派德鲁伊总是更容易愤怒。
“我说过很多次了，”林肯道：“不是把无尽之森送给他们，我没有这个权利！德鲁伊也没有这个权利！这是和平的谈判！”
诺曼金扯着嗓门道：“我不信任他们！我永远不会信任这群无止境破坏自然的野蛮人！”
林肯被他的反应激起了火气，也扯着嗓门道：“要么你接受现实，要么你就跟这群食铁蚁打吧！”
“哈！现在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了？”诺曼金跳脚道：“刚才被我们打得满地跑的模样，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吧？”
他气的直在原地打转：“弱到要让野蛮人插手我们之间的矛盾，还一副你赢了的模样？真让人恶心！”
林肯火气也上来了，扯着嗓子道：“但凡你们知道退一步，事情就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王国一开始就要插手，我拒绝了，但你们呢？你想杀了我。”
林肯的愤怒在最后那句话出口时，忽而平静了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重复了一遍：“你想杀了我。”
诺曼金啼笑皆非：“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还是说你在外面的世界待的太久，软弱成这个模样了？”
诺曼金一字一顿道：“不过是死亡而已。”
努不利达旁观着小孩般的争吵，十分空闲的为德鲁伊跟矮人的情商排序，中立派德鲁伊的情商比矮人高，但矮人的情商比极端派德鲁伊肯定要高。
这场对话在努不利达耳中，简直是一场……笑话。
但凡其中任何一个谈话对象换成恶魔，就绝对不可能变成眼下这副硝烟弥漫的模样。
恶魔有一百种办法“和平”的解决这种“小矛盾”。
真可惜。
努不利达看了眼平静旁听小学生吵架的国王，再度重复了一遍这个念头，真可惜，国王显然没有要插手这场争吵的想法。
林肯气极反笑：“希望你们到时候也能想起这句话，不过是死亡而已。”
“那让他们来吧，”诺曼金看了眼旁观的何星文：“无尽之森是德鲁伊的主场，可不是他们的。”
“你们吵完了？”等了半天的何星文插入对话：“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和平的解决矛盾……”
诺曼金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何星文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如果无法达成让人满意的一致，我倾向于更少的死亡。”
诺曼金不喜欢对面这个家伙假惺惺的模样，闻言翻了个白眼，转身就打算离开。
国王这性格也好的太过分了。
努不利达在一旁感慨，要换了是他拿着国王手中这么多筹码的话，诺曼金这会就该准备收尸了。
还逼逼啥？
黑血石加上食铁蚁再加上玩家，满打满算核平整个无尽之森也不需要几天。
但这位国王一贯如此，“仁慈”的过分。
当然对方有足够的实力来选择仁慈，只是努不利达不怎么看好这种心慈手软的行为而已——它忤逆了这个世界实力至上的原则。
而一般情况下，这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当然，这位国王除外，他强到足以无视这条大陆上的潜规则。
何星文没被对方的行为影响，他将决定通知对方：“我会在征询树人的意见后，以合理的方式处理德鲁伊的分歧。”
诺曼金没搭理他，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消失在无尽之森，而随着他的撤退，其他极端派德鲁伊也纷纷跟着离开。
眼看德鲁伊的内部对话告一段落，努不利达立刻跳了出来：“他这个态度……我觉得不行。”
何星文转身朝反方向走去，边走边道：“他有生气的理由，王国对他的正常生活造成了影响，我尊重他为此愤怒的权利……”
说到这里，何星文看了眼有些沉默的林肯：“总不至于不允许其他人愤怒吧？”
努不利达诚心诚意道：“您的胸怀简直是父神在世……”
说道这里，努不利达停下话，不太确定的道：“您跟父神……”
“没有关系。”何星文笃定的回答了这个问题，顺带提醒对方：“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一点了不是吗？”
何星文平静道：“父神已经陨落了。”
*
学校，德鲁伊学院。
冷清了许久的德鲁伊学院重新热闹了起来。
一大群树人沿着阿诺的定位，熟门熟路的走进德鲁伊学院，并迅速被硕大的温室吸引，在阿诺救助的诸多植物中徘徊，因为树人数量太多的原因，相当一部分的树人留在了外面，吵吵嚷嚷的跟阿诺进行对话。
“走吧，阿诺，去看灭绝生物。”
“这纸上写了些什么？这些都灭绝了？我怎么记得……”
“你都睡了多少年了，阿诺，你在磨蹭什么呢，再慢吞吞的话，我们就自己去森林了，我都看到那边的森林了……”
“阿诺，你跟这里的自然建立联系了吗？我联系不上它。”
“太奇怪了，这是怎么做到的？自然才不会拒绝树人。”
“自然是一个整体，但王国的存在将它分割成了不同的个体，这种手笔我以为只有父神才能做到？”
“父神不是陨落了吗？”
阿诺从温室里走了出来，跟那些沉睡了万年的树人相比，他的体型显得有些矮小，体型的对比就清楚的显示了他尚处于幼年的事实。
“你们怎么过来了？无尽之森那边怎么办？德鲁伊不是要打起来了吗？”阿诺迭声问道。
有树人漫不经心的回答他的问题：“有人看着呢，德鲁伊不会死光的。”
“什么叫不会死光的？”年轻的树人很难接受他们如此轻描淡写的话：“德鲁伊的数量本来就少，现在还内讧……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因茨在温室里直起树木，枝丫晃动，“看”向了阿诺：“为什么要阻止他们？”
阿诺清楚他的同族们的德性，但他们对此无动于衷到这个地步，依然让阿诺感到惊讶：“内讧会死很多德鲁伊！”
“所有存在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因茨开解年幼的树人：“旧有的生命死去了，才会诞生出新的生命。”
阿诺沉默了两秒：“但死去的德鲁伊是我认识的德鲁伊，我不想让他们死，难道不正常吗？”
另一个树人接过话茬：“很正常，小孩子都这样，主要是你睡的太少……”
“看你这发育不良的模样，你早就该进入沉睡了。”另一个树人道：“这些小事，等你睡醒之后，就会发现压根算不了什么。”
这些小事……阿诺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虽然从木质的五官中，完全看不出树人表情的变化。
“这怎么会是小事呢？那么多德鲁伊的生死……”
因茨摇晃了下枝丫：“我上次醒来，是因为世界毁灭。”
另一个树人怀念道：“那时候的德鲁伊可比现在多多了。”
“黑暗纪元，死的可不只是德鲁伊，很多生物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灭绝的。”因茨：“现在你觉得这是‘那么多德鲁伊的生死’，但在几万年之后回头看此刻，即使他们现在不因此而死，也会在短暂的生命倒计时结束前，同样奔赴死亡。”
“好好睡一觉吧，”另一个树人道：“你还什么都不懂呢。”
阿诺不喜欢树人的这些话，他一直没选择沉睡也是出于此。
漫长的时光将一切冲淡，变成了对死亡漠不关心的模样，这是所有树人曾走过的道路，但他想走不一样的路——珍惜眼下的一切，而不是倏忽万年后。
但他说不过他们，不对，准确来说，是只活了一万年的未成年没有对年长者说不的权利。
阿诺憋着一股气，无数想法在脑海里转悠，思索着这么辩驳，却听见一旁的树人们纷纷摇动枝丫，朝某个方向看去。
“他来了。”
谁来了？阿诺慢了一拍，跟着朝那个方向看去。
起初只是一些声音闯入了他的感知之中，后来是模糊不清的人影，再后来，世界勾勒出对方的模样。
那位让人捉摸不透的国王陛下，漫步而来。
阿诺收回了视线，他只跟那位国王接触过一次，但那一次已经足够给他留下深刻的影响了。
确认过眼神，是打不过的男人。
因茨从温室里走了出来，错综复杂的根系在地面上快速挪动，托举着巨大的树木前行。
“你来干嘛？”因茨问道。
何星文为这个问题陷入了沉思，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的地盘？
因茨不这么觉得，他理直气壮的将这里圈定成了自己的地盘，并对不速之客毫无耐心。
因茨看了眼何星文身旁的林肯：“又是德鲁伊的事情？我不是说了吗？有树人会看着不让他们死光的……”
何星文不急不缓道：“鉴于王国跟德鲁伊的关系，应德鲁伊邀请，王国打算介入德鲁伊的内讧。”
“所以，我来征询树人对此的意见。”
阿诺率先开口：“我希望能和平的解决德鲁伊的矛盾，虽然他们确实存在分歧，但分歧已经存在了这么久，完全可以继续存在，没必要一定要说服对方。”
因茨对此的态度始终没有变化：“树人会看着不让他们死光，除此之外，王国插不插手德鲁伊的内讧，我们无所谓。”
说到这里，因茨想起那群陈兵在无尽之森外的食铁蚁了，如果放任它们进入无尽之森，恐怕德鲁伊都只能算是附带目标，最先遭受毁灭性攻击的绝对是无尽之森。
他遂补充道：“但无尽之森是所有树人的底线。破坏无尽之森？绝对不行。”
努不利达在一旁插话，为国王敲边鼓：“哪有战斗会不破坏环境？”
因茨理直气壮：“德鲁伊的战斗就不会破坏环境。”相反，它甚至会让植被愈发茂密。
何星文客观道：“这恐怕很难做到。”
“那是你要操心的事情。”因茨对此有恃无恐的像是占据上风的是无尽之森一般：“如果王国不打算跟无尽之森全面开战的话。”
对话在这里结束，何星文离开德鲁伊学院，并再次友好的提醒树人遵守王国法律。
不过有曾直面过违反王国法律下场的阿诺在，树人应该不至于再次上演生死一线间的剧情。
*
等距离树人足够远之后，努不利达开始极力怂恿国王：“全面开战，王国反而能更快的结束战斗，我觉得比现在这样束手束脚好多了。”
何星文忽视了恶魔，在空中拉出信息储备中心的任务面板，盯着上一个任务看了两秒，又关闭了这个任务面板。
倒不是何星文瞧不起玩家，只是在无尽之森的德鲁伊，确实天然克制玩家，嘟嘟他们在无尽之森外的无数次死亡已经足以证明这一点。
具有强烈攻击欲望的植物跟人为构建的以太网是不同的存在。
在短暂的思考后，何星文扭头看向全程神隐的哲：“去把炎、黄还有……”说到这里，何星文想起了另一件事：“炎出发去南海了吗？”
哲：“显然他仍在犹豫探险队的成员……”
但显然，这是炎在借此拖时间，他仍未放弃在即将开始的战争冲突中为王国出战的想法。
他的拖延得到了足够的回报。
何星文颔首，继续道：“你们一起来开个会。”
哲闻弦而知其音：“陛下，你准备让王国子民出战？”
努不利达瞬间支棱起耳朵。
“炎不是一直在嚷嚷着，王国子民没有出战的机会吗？”
何星文朝国家行政管理局内走去，边走边道：“现在机会来了，问题是，他能不能向我证明……”
何星文推开会议室的门：“王国子民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