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雨总算停了,曙光透过渐渐散去的雨云,将东边的地平线镶嵌一道金边。王文佐脱下沉重的披风,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凝神看着远处的村子,问道:“靺鞨贼就在那村子?”
“嗯!”向导的声音几乎从牙缝挤出:“就在那边,这几日他们四出抢掠,然后回到这里。”
“也就是说,这里是他们的巢穴了!”王文佐问道:“算来也有四五天了,应该也有壕沟壁垒了吧!”
“不,不!”向导赶忙答道:“这些蛮子懒散的很,就只呆了几日,哪里会花那么大力气!”
随着时间的流逝,王文佐渐渐可以清晰的将村落从斑驳的背景中分辨开来,与大多数汉江两岸的村落相同,这个村子位于一个高岗上,三面被陈旧崩裂的石墙环绕,一条小溪划过村口,在石墙外下的缓坡上是成片的桑树和枣树,一直延伸到田地的周围。通往村口的道路有两根横木,后面则是几个草棚,显然那是供岗哨住的,通往村口的道路被隆起的土坡遮挡住了,看不清是否有更多的工事。
“让我带着骑队冲进去!”贺拔雍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不行,昨晚下了一晚上雨,地都软了,小心马失前蹄!”崔弘度投了反对票:“派一小队人从西边摸上去,那边都是林子,贼子看不见!”
“比这更软的地我也没问题!”贺拔雍反驳道:“西边有石墙,我们也看不清林子里有什么?”
“每个家伙在落马之前都觉得自己没问题!”崔弘度反唇相讥:“可惜他们没有下次机会了!”
“好了,别争了!”王文佐打断部下的争吵:“弘度你带一百人去西边,摸到石墙边就挥动白旗,然后贺拔领步骑正面进攻,就这样吧!”
“是!”贺拔雍与崔弘度对视了一眼,冷哼了一声,各自转身离开了,看着部下离开的背影,王文佐捋了捋颔下的胡须,最近他们两个的竞争意识好像有点过分了。
当约定的白旗在村落西坡的某棵桑树顶部晃动时,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看来胜利已经大半在手了,他对一旁的传令兵道:“击鼓吧!”
马蹄践踏着地面,泥水四溅,贺拔雍双足踩在马镫上,身体微微坐起,角弓套在左臂,右手握着长矛,靺鞨人从草棚中冲出,在横木拒马后面拉弓放箭,但可能是慌乱的缘故,弓都没有拉满,乱飞的箭矢无法穿透盔甲。贺拔雍用力踢了一下马腹,他的那匹姜黄色公马便越过横木,冲入人丛中,巨大的冲量立刻将一个敌人撞飞出去,随后的人流冲破拒马,将那横木拒马后的靺鞨人淹没。
前一秒还在熟睡,突然之间,乞四比羽惊醒过来。
屋内一片黑暗,只有靠近房顶的窗户有一束晨光投入,一个女人俯卧在床边,脸庞大半被黑发遮挡,眼角尤有泪痕,一张熊皮铺在地上,鼓声从窗外床来,咚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在心脏上。
是新罗人?可是新罗人的军队不是都在述川城吗?乞四比羽从床上跳下,冲到窗户旁,只见这伙不速之客已经冲进了村寨,晨曦照在他们的盔甲上,金光闪闪,这种军队可不是一个区区新罗城主能拥有的。
“难道这是新罗人的花郎队?”乞四比羽喃喃自语,他也曾经从高句丽人口中听说过这些勇士的名声,俊美、武艺高强、匪夷所思的勇气,可这种精锐中的精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时间乞四比羽不禁蒙住了。
“战斗,战斗!”
房门被推开了,一个武士冲了进来,向乞四比羽大吼,将其惊醒了过来。白山部的首领抓起挂在墙上的号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仿佛远古巨兽的呜咽,在村寨上空回荡起来,靺鞨人如潮水一般从房屋中涌出。与绝大多数还处于部落阶段的民族一样,靺鞨人的军事组织是建立在其血缘关系上的——即同一家族的所有成员组成一个单位,然后同一部落的若干家族组成一个更大的单位,这么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每个单位内都有极强的向心力,即便在陌生和危险的环境下,也很少出现崩溃和丢弃成员逃走的情况;但从另外一个方面看,这种军队的上限不高,因为除非指挥官自己就是该部落的首领,否则他根本没法确保关键时候军队服从命令,这也是高舍鸡把这些靺鞨人当成弃子丢掉的原因,否则在与唐军的战场上突然倒戈或者不战而退的话,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盾墙,盾墙!”乞四比羽大声叫喊,并将自己的长盾末端插入土中,他的弟弟站在他的右手边,左侧是最小的叔叔,他红色的斗篷和插满飞龙羽毛的高顶头盔就好像一面旗帜,靺鞨人随之聚拢,将盾牌末端插入土中,并肩而立,仿佛一道矮墙。
“冲过去,冲过去,把这些蛮子冲散!”贺拔雍站在马鞍上,高声呐喊,他的长矛早已折断,手中的是斫刀,十多骑策马紧随,排成楔形向盾墙冲去。
“放箭,射马!”乞四比羽高声喝道,他很清楚这些敌方骑士身上的铁铠有多结实,不过他们的坐骑可没有防护,骑士没有马就好比人没了腿,十成本事倒是去了九成。
靺鞨人的弓手们拉满手中的角弓,与生活于视野空旷的干旱草原游牧民不同,生活于密林沼泽的靺鞨人的角弓弓稍更长,拉锯更长,所使用的箭矢更长,更重,以牺牲射程为代价,增强了箭矢的杀伤力,即……“矢皆重,弓皆劲,发皆不远。不轻发,发必中人,中者必毙!”
这一次,贺拔雍亲身体会了靺鞨人的射术,他只听得一声轻响,胯下的坐骑便后腿直立,蹄子乱蹬,他赶忙甩开马镫,从马上滚落了下来,在眼角的余光看到马胸已经中了三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