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一支弩箭来,让我试试!”冯盛道。
旁边的水手送上一支弩矢,冯盛细看只见桦木为杆、三棱铁矢闪着暗蓝色的寒光、尾翼却是木制的,暗想河间郡王难怪这些年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连给水手试用的弩箭都打制的如此精细。他摇动绞盘,给弩上好弦,将弩矢放入箭槽之中,用压箭片压住,然后对准了大约三十米外的靶子。
“且慢!”弥陀笑道:“冯记室,您应该先把弩托顶住肩膀!身体绷紧,对,就像这样!”弥陀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水手手中拿过一张弩,做了个示范的动作,冯盛将信将疑的摹仿,然后拨动弩身下方的铁柄,随着一声轻响,他感觉到肩膀被撞了一下。
“过去看看,冯记室射的如何!”弥陀笑道。
旁边的水手应了一声,片刻后回报:“禀告将军,记室射中了侯,而距离鹄偏了几分!”
“第一次便能中侯,也是不错了!冯记室再射几箭试试!”须陀笑道,原来古时称箭靶为“侯”,而靶子当中的标识物为鹄,是以射中也被称为“中鹄”。冯盛也起了兴致,又射了数箭,再去查看发现已经是五中三,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
“竟然射穿了!”冯盛走近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那靶子是个装酒的橡木桶,一尺多长的弩矢基本都没入近半,就连有铁皮包裹的地方也被射透了,他回过头:“须陀公子,这强弩好生劲果,不知是用何所制?”
“弩柄没什么稀奇的,滚轴弩牙,以铁柄击发,弩臂是用鲸须、茶杆竹片层压而成的!”须陀笑道:“家父选用了几十种材料排列组合,最后选用了这种,其实动物筋腱、柘木、角片的效果更好一些,但是这种弩要配发给海上水手使用,我们这次又要来南方,筋胶一旦遇到潮湿的天气,就会出问题,所以还是采用了鲸须和茶杆竹片层压这种!”
“想不到连水手都配发这等精利的军器,难怪须陀公子对此行这么有信心!”冯盛叹道。
“精利倒是说不上,这种弩机作为一种轻装人员自卫武器还是不错的!”须陀笑道。
“自卫武器?”冯盛吃了一惊,小心的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这些水手通常情况下也不用上岸,只要打打海盗就行了。这次是人手不够用,不过也只是当些辅助兵罢了!我真正依靠的还是随行的兵士!”须陀指了指四周的兵士:“也是家父在范阳的兵工厂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否则的话,这些水手也不会用弩机了!”
冯盛看了看围绕在须陀身旁的士兵,他们身上的背着的短矛已经没有了矛尖,他现在才发现先前看到的矛尖其实是一柄直刃短刀,是可以拆卸的,看上去倒是精巧的很,可是即便装上那直刃短刀也不过才一人高,这么短的矛在战场上有用吗?他心中暗想,却又不敢询问。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自己未来的旅程忧心忡忡。
当太阳再一次爬上闪烁的浅蓝色海面,渐渐变小的海风也偏转向东南方向,直直的从船尾方向吹来。在通常情况下,须陀会下令升起桅杆最高处的顶帆,以求最快的航速;但这次他满足于只保持斜杠帆、前桅的第二层帆、以及船首桅杆和主桅之间缆绳上的补助帆。即便是这样,长尾鲸号也比冯盛这辈子见过的快船还要快的多,他能感觉到脚下的船只随着海浪一次次活泼的升起而又落下。他觉得自己的胃在翻涌,必须竭力捂住嘴巴才能防止早餐喷射出来。但他惊讶的发现身边的所有人对这种颠簸都习以为常,船只轻快的航行着,出了桅杆、船帆的横杆以及无数的滑轮随着船只起伏发出的有节奏的吱呀声,整条船几乎处于完全的平静之中,唯有自己还在艰难对抗着呕吐。
随着旅程的持续,冯盛逐渐适应了船上的颠簸,不过他发现了另一件让他惶恐的事情——坐在船上,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大海,只能偶尔看到一点陆地,他怎么知道自己正处于正确的道路,而非已经迷失方向呢?当冯盛向须陀吐露自己的疑虑后,须陀哈哈大笑着向他暂时了几种他从未见过的仪器。
“你看,这个叫司南,可以测量方向,这个在正午时分可以测量我们的纬度,结合这个就能测量我们的经度,经度加上纬度就能大概确定我们在海上的位置了!当然,这次我们去的是交州,用不着这么麻烦,只要不要距离陆地太远,方向别出问题就好了!”
“那,那为什么不靠海岸近一些?岂不是更安全?”冯盛问道。
“那可未必!”须陀道:“我们的船大、吃水深,距离海岸近的地方风向变化多,暗礁也多。如果我们的船队贴近岸边航行,固然可以看的更清楚,但也更容易撞上礁石。而且为了避免被海风吹上礁石,船只也不敢升太多帆,所以航速反而更慢。距离海岸线远一点,就不用担心这些,反而更安全,速度也更快!”
冯盛并不是太理解须陀话语的意思,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乘坐的船的确很快,当离开广州后的第五天,桅杆顶部的瞭望手大声叫喊,当他看到棕黑色的陆地逐渐从海平面下升起时,冯盛觉得泪水从自己的脸颊滑落。
“我们的运气真不错!想不到这里的港口还在朝廷的控制之下!”看着眼前舟楫林立的码头,须陀感慨道:“还有,这里真的很繁荣,完全,完全不像是……”“蛮荒之地!”冯盛接上了须陀没有说出口的话:“没来过的人这么想倒也不奇怪,但其实交州在整个岭南曾经是最繁盛的,即便是现在,也仅次于广州!你看到远处的大河了吗?大河两侧是无尽的沃野,只要开垦,稻米一年三熟,若是只算这方面,就连广州也比不上!”
“嗯!”须陀看着那奔涌入海的大河,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远航万里的他自然比冯盛更懂得这样一条大河的可贵,由于从河流中上游裹挟的大量泥沙和有机质的缘故,这种河流入海口的渔获会特别丰富,而且会出现广袤肥沃的三角洲,是发展农业的上等地带。更要紧的是,河流还会提供天然的便捷通道,可以很容易获取广大内陆地区的物产,更不要说冯盛说的一年三熟的稻米了。
“元宝,你现在还责怪父亲让你来做这个交州刺史吗?说实话,看到这里,我都有些羡慕你了!”须陀喃喃自语道。
“将军,有小船靠过来了!”有军官大声喊道。
“嗯!命令士兵们做好戒备,表明我们的身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武!”
船队降下了大部分船帆,降低了航速,这是一种没有敌意的表示。靠过来的是两条长桨划船,只有七八米长,灵活而又便捷,在整个华南地区都很常见。站在船首的是个身着青袍的小吏,对最前面的长尾鲸号大声叫喊。
“我们是从广州来的,奉五府经略使杨全盛杨使君之命,我便是府中的记室冯盛!”冯盛站在船首大声喊道:“家祖冯盎,家父冯智彧,为合州刺史!”
“原来是冯公的子孙,失敬了!”小舟上人听到冯盛的身份,脸色大变,赶忙道:“还请随小人入港!”说罢,便招呼手下调转船头,替船队引水。
“岭南冯氏,果然名不虚传!”须陀翘起了大拇指赞道。
“祖上留下的一点虚名,儿孙不肖,着实惭愧!”
“话也不能这么说!”须陀笑道:“此番若能事成,岂不又是一番佳话?”
在引航船的引导下,长尾鲸号开始缓慢的向内河驶去,沿途须陀可以清晰地看到河流两岸到处是村落和开辟的稻田,虽然已经是快十月了,但稻田里却是刚刚插下的稻秧,不断有竹筏和小舟驶过,上面堆满了各色瓜果花朵,有些胆大的还靠近长尾鲸号,上面的衣着清凉的女子举起各色果蔬向船上大声叫卖。
“不是说交州这边战乱吗?怎么这里却看不到一点乱世的气象?”贺拔云问道。
冯盛摇了摇头,他虽然世居岭南,但却没来过交州,须陀叫来王勃询问。王勃笑了笑:“回禀二位公子,这交州是很大的,而且临近海边和山里可是相差大得很!”
听王勃解释,须陀和贺拔云才知道这交州的地理与中原大异,整个交州其实就是一条临海的狭长平原,往内陆走不远便是连绵的山脉,长满了绵密的亚热带森林,基本都是当地土著豪强的地盘,中原州府能够控制的也就是极少数山间盆地和沿海的平原,而河内所在的红河入海三角洲地区是这条狭长平原最大的一块,进入内地有两三百里深,而其他地方最深也不过百余里,浅的也不过四五十里罢了。这种其他的地形让交州的沿海和内陆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哪怕相距不过二三十里,但就完全是两个样子。像他们抵达的红河三角洲入海口物产丰饶,商业繁盛,又是唐人统治势力最集中的地区,自然看上去一副太平景象。
“这样最好了!”须陀笑道:“我就怕上岸后什么都找不到,连个民夫牲畜都要自己去抓!”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王勃指了指两岸:“您看到没有,这里的市场繁盛的很,只要你有钱,就没什么买不到的,战乱导致其他地方的人口逃难到这里来了,反而让这里变得更繁荣了!”
事实证明王勃说的属实,当须陀等人上岸后,立刻得到了当地商人首领的邀请,他们得知须陀一行人乃是奉五府经略使杨全盛之命,前来平定当地叛乱的,更是热情的邀请其参加晚上的欢迎晚宴。
“奇怪了,怎么迎接我们的都是当地的商人首领,本地的官员呢?”贺拔云好奇的问道。
“公子你不清楚,这地方是爱州(越南清化附近)下面的一个商镇,名义上是大唐的属地,实际上却是本地酋首和大商贾管理的,朝廷的官员也就每年来两次收取一点税赋。”王勃道。
“这么多人和田地才是一个集镇?”贺拔云吃了一惊。
“朝廷的名册里没有就是没有啦!”王勃笑了笑:“这些田地和人口都是当地酋首和大商贾的,如果列入朝廷的名册,那他们怎么答应?交州这边距离长安太远了,朝廷要的也就是名义上的臣服,至于别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听了王勃的话,贺拔云和须陀沉默不语,显然,在交州这里的情况与他们想象的大不一样,当地豪强的力量比起广州那边更甚,也更加碎片化,自己原先的计划看来是要加以修改了。
商馆。
从广州有大唐使者前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越来越多的拜访者来到商馆——依照当地的惯例,每个拜访朝廷使者的人都必须献上礼物。
一条条的涓涓细流很快汇成汹涌的洪潮。商人们和当地的富户们带来伊朗的地毯、一箱箱产自的爪哇的豆蔻、苏木和其他香料、锡兰的翡翠、身毒的琥珀与龙晶;商人们献上一袋袋钱币;银器商人送来指环和项链;还有人送来上等的珍珠和象牙;最珍贵的礼物是由一位当地酋首,他送来一头装饰的十分华丽的大象——一头白色的母象。
“这头白象是最珍贵的礼物?”须陀问道。
“嗯!”王勃小心的答道:“这种大象十分珍贵,而且按照当地土著的说法,只有王者才有资格乘坐!”
“只有王者才能乘坐?”须陀吓了一跳:“那家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