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是假的,至少在营州和平壤的唐军少了很多这是真的!”乞四比羽冷笑道:“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吐蕃距离辽东那么远,为什么这么远的消息你们这么快就都知道了?”
酒精已经让长桌旁的大多数人的头脑都昏乱了,他们无法进行太复杂的思考和推理,只能简单的反应,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群野兽!他们听到乞四比羽的问题,便大声叫喊起来:“你说为什么?”
“对,别绕圈子了,乞四比羽,我们都知道你已经有答案了!”
“是新罗人!”乞四比羽将手中的木酒杯狠狠的往桌面上一顿:“只有新罗人会这么做!”
“新罗人?他们不是唐人的狗吗?”有人问道:“打百济,打高句丽,新罗人都有出兵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到处宣扬唐人打败仗的消息!”
“是的,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错,新罗人的确当过唐人的狗,但即使是狗,当追到了兔子,也要和主人争夺猎物的!”乞四比羽冷笑道。
“争夺猎物?你该不会说是高句丽的土地吧?可是新罗人已经得到不少了吧?我听那边来的游商说,新罗人这几年可没闲着,一个劲的向北拓展,他们有的山城都修到大同江边上,都能看到平壤山城了!”
“你说的不错,可是谁又会嫌自己的土地多呢?”乞四比羽笑道:“再说了,现在高句丽和百济都已经灭亡了,倭人也成了唐人的藩属,新罗人四面八方要么是大海,要么是唐人,换了你也会很担心吧?”
“不错!”
“这倒也是!”
“是这个道理!”
长桌旁的头人们长老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他们开始称赞乞四比羽的头脑和智慧,叫嚷着让他快些把答案说出来,不要这样左一句,右一句的,听起来不过瘾。
“很简单,新罗人想要把唐人从高句丽人的土地上赶走,然后据为己有。但是他们很清楚唐人有多利害,如果失败的话,他们自己就会像高句丽人、百济人一样完蛋。所以他们就像唐人集市里那些唱皮影戏的艺人一样,躲在幕后,让别人替自己先跳出来,反抗唐人;而他们就可以一边从背后支持这些人,一边向唐人提各种条件,等到唐人的力量被削弱了,他们才最后站出来,把所有人都打败,然后自己把一切都据为己有!”
“这些新罗人真的是太奸诈了!”长桌旁有人喊道。
“是呀,总想着让别人来替他们送死!”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对呀,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乞四比羽,你一定有办法,快说出来!”
“对,乞四比羽你既然看透了新罗人的诡计,你一定有办法!”
长桌旁的头人们纷纷站起身来,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酒杯,用喷着浓重酒气的嘴巴喊着乞四比羽的名字,乞四比羽挥舞了一下手臂,大声道:“你们刚刚还问我为什么还不起兵,我说还不是时候。既然新罗人想要别人先起兵反抗唐人,他们躲在后面。那我们也可以这么做,我们完全可以召集部众,然后向唐人表示效忠……”“向唐人效忠?乞四比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背叛我们吗?”
“对呀,你是不是白山部的汉子!”
“大伙儿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做一番大事,你竟然要去做唐人的狗?”
长桌旁的人们恼火的叫嚷起来,有几个人甚至去摸腰间的佩刀,若非所有人的佩刀都已经预先被放在房屋的外间,只怕一场流血的殴斗立刻就要爆发了。
“蠢货们!听我把话说完!”乞四比羽终于耐不住性子,他一把揪住最近一个人的胡须,狠狠的推搡了两下,将其按在桌面上,然后用脚踩着脖子,暴怒的吼道:“动一动脑子,少喝一点桦树汁和蜂蜜酒,否则我们永远都只能被别人踩着脖子,就好像这样!”
头人们被吓坏了,他们的酒醒了,想起了乞四比羽的赫赫凶名,他们灰溜溜的坐回长桌旁,告诉乞四比羽可以慢慢说,他们一定老老实实坐着听,绝对不会再喝一滴酒,也不会再有任何喧哗。
“我问你们,当初百济人、高句丽人、新罗人谁是最强,谁是最弱的?”乞四比羽不等其他人的回答:“高句丽人是最强的,最弱的是新罗人,但是到了最后,活下来的是新罗人,高句丽和百济都已经灭亡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新罗人先向唐人效忠,借助唐人的力量将百济和高句丽消灭了,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变得越来越强大。如果我们现在起兵来反抗唐人,那唐人就会拿出全部力量来攻打我们,如果我们输了,那就全完了;即便我们打赢了,那也会死伤很多人,很难抵抗下一个敌人。
而如果我们先壮大自己的力量,让别人先反抗,等到唐人需要我们的时候,他们就必须出大价钱来,给我们土地、武器、马、官位、绸缎,各种赏赐,应有尽有!我们每打败一个部落,就能吞并对方的土地和部众,这样一来,我们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然后呢?”头人们见乞四比羽不说话了,追问道。
“然后?”乞四比羽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森森白牙,鼓起的鼻翼,张开的胡须,就好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就反戈一击,把唐人赶走,建立我们自己的国家!”
长桌旁安静了好一会儿,头人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狂喜。一个人跳起身来,举起酒杯高呼道:“天地山川神灵,终于赐给我们一个聪慧之人,引领着白山黑水的靺鞨人走向光明!”
“引领我们走向光明!”
众头人齐声应和,他们将乞四比羽抬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有的人将毛毡的四边扯的紧绷绷的,悬在空中,然后让乞四比羽坐在上面,就好像大王或者可汗一样,就这般绕着屋子转了七圈,最后才放了下来。
“头人们,长老们!”一个头目大声喊道:“我们抓住了一个契丹人,是唐人的军官,从他的身上搜到了这个!”
乞四比羽从头目手中接过一支令箭,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上面写着“射生将”三个字,他心知只有唐军中的善于骑射的精锐才能得到这种令箭,沉吟了片刻后:“把他带上来!”
大贺怀恩被带了上来,他的肩膀和大腿上都带有箭伤,但腰杆和脖子依旧挺得笔直,他冷冷的盯着长桌旁的头人们,没有丝毫的胆怯和软弱。
“这是你的吗?”乞四比羽将那块令箭丢在大贺怀恩面前。
“不错!”
“这么说来你是一个大唐的军官?”乞四比羽问道:“你是奉军令而来的吗?”
大贺怀恩没有回答乞四比羽的问题,他冷冷的盯着对方,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围攻我的人!”
“住口,是我们再问你!”
“对,赶快回答,不然就杀了你!”
长桌旁的头人们爆发出一片恐吓声,但大贺怀恩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露出不屑的冷笑,乞四比羽伸出右手,声音平息了下来,他站起身来:“我叫乞四比羽,是白山靺鞨的首领。至于为什么围攻你的人,原因很简单,现在到处都很危险,大战随时都可能爆发,我的人把你们当成前来刺探的奸细,所以想要抓起来问个究竟!”
“奸细?”大贺怀恩冷笑了一声:“照我看你们才是奸细,图谋不轨的奸细!”
“理由呢!”乞四比羽笑道:“你这么说总要有理由吧?我的人怀疑你是奸细是因为你们是一群外乡人,而且有那么好的马和武器,我的人怀疑你们很正常。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奸细呢?”
“我沿途而来,遇到了许多往这里而来的蛮子,你们什么人都聚拢,编练成军队,难道这不是图谋不轨吗?”
“确实有很多人来这里,但这不是我们让他们来的!”乞四比羽笑道:“他们来这里是因为听说即将爆发战乱,为了避免战争的伤害,所以他们来依附我们白山部,得到保护。至于训练他们这也不奇怪,我们也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人保护自己的部落和土地!”
听到乞四比羽将其一切都推诿开,大贺怀恩不禁冷笑了起来:“你还真的会说话,可我听那些投奔你们的人都说是要拿起武器,为高句丽复国,把唐人赶走,你能说这些是假的?”
“既然您这么说,这当然是真的。但是你也说了,这些人是从四面八方投奔而来的,他们来是为了什么,并不应该由我来负责吧?至于为高句丽复国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你既然是契丹人,应该很清楚我们白山部在高句丽的时候地位也并不高,我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去为高句丽复国呢?”
此时大贺怀恩已经冷静了下来,他虽然不怕死,但也不想自己找死:“你说你不想为高句丽复国?”
“当然,谁都知道大唐比高句丽强大多了,那些高句丽的五部之人想要复国很正常,而我一个白山靺鞨人干嘛要这么做呢?至于这些来投奔我的人都是些草甸上的蛮子,愚昧无知的很,来之前想什么,说什么都很正常,不过他们既然来了我这里,就要听我的号令,今后也要受我的管辖!”
“你不会反叛大唐?”
“呵呵呵,当然不会!”乞四比羽笑了起来:“我看上那么傻吗?只不过我听说大唐在吐蕃吃了败仗,辽东的局势也不稳,所以才聚众自保罢了。如果能得到官职恩赏,我也愿意替大唐去征讨那些叛贼!”
大贺怀恩惊讶的看着乞四比羽,眼前的这个靺鞨人给他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站在这些浑身臭气,毛皮裹身的靺鞨头人之中,就好像一只仙鹤站在一群山鸡之中一般。但不管是真是假,这对自己和安东都护府都是一件好事,大唐在辽东实在是太需要一点喘息的机会了。
“很好,那我和我的人可以离开吗?”
“当然可以,如果您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乞四比羽笑道:“不过现在回去的路上很危险,您和您的人都有伤,不如先休息几天,把伤养好了,再和我的儿子一同回去!”
“你儿子?”
“对!”乞四比羽笑道:“为了表示对大唐的忠诚,我会让我的儿子同您一起回去,作为我们白山靺鞨部的人质,希望大唐能够信任我们!”
“人质!”大贺怀恩盯着眼前的这个靺鞨人,他那张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看上去恭顺而又和蔼,但自己心里却在发寒。这种感觉大贺怀恩并不陌生,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和一群伙伴们出外猎鹿,在经过一个水泡时,突然一头猛虎从水泡旁的芦苇丛一跃而出,扑倒下了他的一个同伴,并在其他人做出反应前重新冲入芦苇丛中,大贺怀恩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头猛虎在回头时那双绿色的眼睛,让人从脚底发凉,当时的感觉就和现在一样。
“怎么样?您现在相信我们了吧!”乞四比羽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对长桌旁的其他头人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这位贵人倒一杯酒来,酒能冲走一切仇恨,喝吧,喝吧!”
“喝吧,喝吧!”头人们齐声叫喊,他们殷勤的倒满一杯蜂蜜酒,将酒杯塞进大贺怀恩手里,然后将其拥到长桌旁,就好像对待最尊贵的客人一样,脱下帽子向其深深鞠躬,直到头低过自己的肚脐眼,然后向其敬酒,为自己的无礼道歉。他们轮番上前,一直到把大贺怀恩灌的酩酊大醉方才罢休。
“已经醉倒了吗?”乞四比羽看着打着呼噜的大贺怀恩,对头人们笑道:“看到没有,如果你要抓住狐狸,就必须比狐狸还要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