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达率德听到这里,对黑齿常之不由得又钦佩了几分:“我却是没有想到这些,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周到倒也说不上,只是遇事多想了三分,不光想自己,也要在主上那边想想!”黑齿常之叹了口气:“说句犯忌讳的话,当初鬼室福信要是像我这样多考虑几分,又何至于那种下场?”
听到黑齿常之这番话,周围数十人皆神色怪异,他们都是亲身经历了当初扶余丰璋杀鬼室福信之事的,虽然事后看法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是共识:那就是扶余丰璋杀鬼室福信导致复国军内部人心离散,可以说是百济复国运动失败的最大原因。黑齿常之当时是鬼室福信的得力手下,在鬼室福信被杀后很快就跑到唐军那边去了,本以为他会把扶余丰璋痛骂一番,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达率德压低了声音:“再提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就让这些都过去了吧!”
“是呀!”黑齿常之也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个引用有些不太合适,便笑道:“我的意思你们都明白就行,大伙儿要往前看,只要你们诚心奉公,都督是不会亏待你的!”
难波津。
“有人说黄昏时分的大和川是最美丽的,尤其是夏至的时候,倭人的贵族们在河畔房屋的木质阶梯上点起纸灯笼,令他们的别墅泛着光。游艇在湖面上游弋,可以听着轻柔的音乐,造访水中小岛,享受各种其他乐趣。”王文佐笑着给慧聪的茶杯倒满,做了个请的手势。
“听起来还真不错,距离夏至也不远了,您完全可以乘上船,亲自享受这一切!”慧聪笑着拿起茶杯,凑到鼻子旁闻了闻,惬意的叹了口气,自从争夺皇位的战争爆发之后,留在九州的慧聪就变成了中大兄手中的人质,不过幸好慧聪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在中大兄被击败身死之后很快就得到了自由,并乘船来到难波津。
“是呀!”王文佐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
慧聪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王文佐的意思:“您要回百济?”
“是的,就是最近的事情!”
“可是这里还需要您!”慧聪压低了嗓门,以免两人的交谈被外间的士兵听到:“恕贫僧直言,现在的倭国虽然看起来很平靖,但那不过是碍于您的威势,如果您离开,很快战争就会重新爆发!”
“你这么看?”王文佐皱起了眉头:“琦玉已经头戴王冠,她手下还有一支大军,财库也很充足,倭人们看起来也很驯服!”
“是的,他们是很驯服,但倭人驯服的是你,而不是女王!确切的说,倭人们都很害怕你,只要你在这里,就没人敢举旗反抗!”慧聪反驳道:“但如果您离开,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也是这么想的!”王文佐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太可惜了!”
“也是?”慧聪愣住了:“难道?”
“不错,琦玉的看法和你一样!”王文佐叹了口气:“她希望我能够留下来,至少在倭国再留半年,等到秋后再回百济!但我在这里时间已经太久了,如果继续拖延下去,恐怕长安那边很难交待下去!”
“郎君可以向长安上书,向天子禀明现在倭国的形势!”
“这倒也是个办法!但是最好还是别用!”
“最好还是别用?”慧聪惊讶的问道:“您觉得天子不会应允?”
“不,如果我上书朝廷,请求在倭国再多留半年,天子是会应允。但终归会多出一块心病来,现在也许没事,但将来说不定哪天就会出事,所以最好还是不要上书,主动回去百济的好!”
“那倭国的事情?”
“我会有安排!”王文佐笑道:“你就留在这里,监造四天王寺,柳重光会来当你的副手。待到四天王寺庙建成之后,你就留在寺中,担当四天王寺的寺主!”
“我做四天王寺的寺主?不太合适吧?”慧聪来了难波津也有几日了,看到了兴建四天王寺的宏大规模,心知一旦建成之后肯定就是倭国第一大丛林,甚至可能是东北亚第一大,他的佛学水平只能说一般,陡然被放在这样的高位上,不由得有些忐忑。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王文佐道:“原本我是打算在你和定惠中间选一个,但定惠现在已经还俗,名字都改成藤原不比了,总不能让他再出家吧?只能是你了,我也不瞒你,这个位置换了别人,我不放心,陛下也不放心,你明白了吗?”
“贫僧明白!”
“嗯!除此之外,我还有几件事情,你要记牢了!”王文佐沉声道。
“是!”慧聪赶忙取出纸笔:“郎君请讲!”
“第一、要兴建码头、干船坞、存储木材、缆绳、船帆的仓库、修船工匠的宿舍区!
第二、要兴建贸易市场、供商人居住的旅店、等一切有利于贸易的设施!
第三、必须修建一条防波堤,分隔内港和外港,将外来商船和内部船只、战船的泊位分隔开来,进入内港的通道入口必须有堡垒守卫。第四……”听着王文佐的一条条命令,慧聪越抄越是胡涂起来,这是寺庙还是军港?这有些不对吧?
“郎君,这有些不对吧?明明是寺院,怎么还要建造这些?”
“谁说寺院就不需要这些?”王文佐冷笑道:“你也知道我离开之后,大王未必能镇的住倭国的局势,我岂能不准备一条退路?”
“哦,哦!”慧聪这才明白过来,赶忙点头:“贫僧明白了,贫僧一定会依照您的吩咐把这四天王寺修建好!”
“那就把一切都交给你了!”王文佐拿起茶杯,轻轻的碰了一下慧聪的杯子:“希望四天王寺能够将佛法传遍苇原中国,流芳百世!”
送走了慧聪,王文佐回到了甲板上,黑夜已降临到难波湾的海面上。凭栏而立,眺望大和川两岸,一眼望去,他的确十分地美丽。天上繁星点点,两岸点点灯笼,沐浴在光辉之中,但更远一点的地方却被黑暗遮蔽,看不到一点亮光。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明公!”是曹文宗。“女王的船已经到难波津了!”
王文佐没有回头,他凝视着远处的海面,这个时候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那个女人。是的,自己有一万个理由必须离开,但对方身处王座,四面皆敌,腹中有自己的孩子,一想到这些,王文佐就觉得自己的舌头被蜡封住了。
“明公,您不想离开,是吗?”
王文佐转过身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神色疲惫:“是的,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看着我的孩子来到人世间,亲耳听他的第一声啼哭,给他起名字,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摇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曹文宗点了点头:“其实您可以留下来,至少等到孩子出生!”
“我知道,但这么做后患无穷!”王文佐摇了摇头,他拍了拍王文佐的肩膀:“文宗,如果我早几年认识你该多好,这样你就可以为我培养出成百上千个忠诚的勇士!”
“其实我觉得那些倭人也还不错,比如物部连熊、难波平六他们几个!”
“不,他们会对我忠诚,但换了其他人就未必了!”王文佐叹了口气:“我把贺拔雍留下来,希望他可以慑服那些倭人武士!”
琦玉伸出右手,在女官的搀扶下,下了船。她身上穿的新衣是由一名唐人裁缝刚刚赶制出来的,据说是洛阳最时兴的样式,绯红色的绸缎用月白色的缎边,胸衣紧裹,呈现出优美的曲线,不过腰身却松开了,以适应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的靴子是镶嵌着珍珠的浅灰色鹿皮凉鞋,她知道王文佐最喜欢这双鞋子,说很衬托她雪白修长的小腿。为了更好的吸引对方的注意,她还专门选用了樱花味道的香精,这种味道是他最喜欢的。
“您真是太美了,陛下!”女官热烈的赞赏道:“左府殿一定会被您迷住的!”
“是吗?”琦玉抚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可是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左府殿他毕竟也是个男的!”
“可您不止美丽!”女官笑道:“您还拥有权力和财富,男人也许会对美色喜新厌旧,没有哪个男人会对权力和财富厌倦的!”
“是吗?”琦玉笑的更加甜美了:“也许左府殿就是那个例外呢?”
“呵呵呵!”女官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女王的小腹:“那如果加上这个呢?”
这一次琦玉笑出了声,就像最浓烈的玫瑰盛开之时,让周围所有的人都禁不住低下了头,正如谚语说的:女人会在自己所爱的男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最美的时刻,此时的琦玉就是最美的。
“陛下!”贺拔雍站在码头的栈桥上,他的铠甲紧紧包裹着他魁梧的身体,仿佛一个钢铁雕像:“左府殿在船上,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您来了!”
“无妨!”琦玉有点失望,不过她并没有表露出来:“我可以等他!”
“陛下,请!”贺拔雍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琦玉在女官的帮助下,上了乘舆,在卫队的护送下向前走去。相比起几个月前在难波津与中大兄激战时,这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到处都是堆放的建筑材料和供民夫居住的草棚,显然王文佐是要在这里大大施展一番拳脚,这让琦玉很高兴,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她与王文佐两人间的羁绊,更增添了几分他留下来的可能。
“请稍候!”贺拔雍恭谨的将琦玉一行人引进了一间小殿,她坐下不久,便听到外间的通传声。琦玉本能的站起身来,向外走出两步,然后停了下来,矜持的回到座位重新坐下,挺直背脊,面露无可挑剔的笑容。
“陛下,让您久等了!”王文佐上得殿来,向琦玉微微欠了欠身,琦玉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胡床,示意王文佐坐下:“也是刚到,我听说你在船上,怎么了,观看灯景去了?”
“不错!”王文佐点点头:“我听说夏至那天,这里有点灯的风俗,便去船上看看!”
“比往年差远了!”琦玉叹了口气:“毕竟是刚刚打完仗,民力凋敝,等到明年,肯定会比现在好多了!”
“明年!”王文佐闻言一愣,旋即明白琦玉是在暗示自己留下来,心中不由一叹:“我恐怕没法待到明年夏至了!”
“你要回去?”琦玉强自压制住自己站起的冲动。
“是呀,倭国乱事已经平靖了,我毕竟是熊津都督府都督!”王文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话语的苍白无力:“若是长久待下去,只怕长安那边会生出事端!”
“那你还是倭国抚慰大使呢!”琦玉冷哼了一声:“也罢,你要走谁也拦不住你,不过你总得等到十月吧?这段时间风浪可不小!”
“这恐怕不成!”王文佐低声道。
“十月都不成?”琦玉终于再也按奈不住,站起身来,指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道:“难道你连我肚里的孩子都不管了?至少你要等孩子落了地再离开吧?”
“这……”王文佐只觉得脸颊一下子发烧起来,他站起身来,扶住琦玉让其重新坐下:“你小心些,别气坏了身子,肚里的孩子要紧!”
“当爹的都不在乎,光我这作娘的在意有什么用?”琦玉顿足泣道:“别人都说你左府殿是盖世无双的英雄,枪林箭雨面前也不皱一下眉头,可却怕几千里外的几个小人。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百济若是有事,我也不拦你,可现在百济根本没事,你又何必赶着回去?你留下来,天子若是要责罚你,我便带着孩子去长安和他说理去,我便问天子,他也有皇后,难道皇后有孕在身,他就不在皇后身边陪陪吗?若是有罪,都落在我一个女人身上,罚我便是了!”